乱清-第9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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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肃顺和文宗的知遇,他依旧是感激的。
因为肃顺的知遇之恩,对于旺察氏母子的境遇,郭嵩焘其实是非常同情的,心里也是非常不好受的,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
肃顺的事情,太敏感了!
辛酉政变,是上位者之间的倾轧,不但是满洲人自己“闹家务”,更是爱新觉罗氏自己“闹家务”,肃顺遗属的待遇,为是次“闹家务”的一部分,自己一个汉员,无论如何,不能介入。
文祥对肃顺的儿子,可以大大方方的“法外施仁”,那是因为,文祥不但是满洲人,是爱新觉罗最重要的家臣,更是因为,文祥本人,就是辛酉政变最主要的主持者之一,因此,他对肃顺的儿子“网开一面”,不会引起任何猜嫌。
如果换了自己这个曾经受过肃顺知遇之恩的汉员这么做,十有八九,就成了“勾连谋反大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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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九章 竟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如今,轩亲王允准征善、承善兄弟进读宗学、领取恩俸,于私,郭嵩焘再也不必内疚神明;于公,郭嵩焘亦认为,在神机营被黜出旗、公主承嗣继统的大背景下,此举对于收拾人心、尤其是旗人和宗室的人心,是大有好处的。
肃顺跋扈,做事情不给人留余地,得罪的人多,对他衔之次骨的人便多,其中尤以旗人为甚——肃顺抑满扬汉,大刀阔斧的削减八旗钱粮,他在位的时候,不晓得有多少人,恶之欲其死?
可是,吊诡的是,肃顺真的伏法了,舆论却开始反转了。
开始有人念叨他于艰难万端的情势下维持住大局的好处了,惋惜开始多于谴责了,最主要的是,愈来愈多的人,开始觉得肃顺“冤枉”了——不是说肃顺没有过错,不该下台,而是罪不当罚。
肃顺之罪,无论如何,不至于死——而且,还是“显戮”。
至于载垣、端华两个,就更加冤枉了,简直就是“陪绑”。
争议最大的,是载垣、端华、肃顺等“三凶”的罪名——拢共八款,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可以说是“欲加之罪”,有的捕风捉影,有的无中生有,有的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先跳过第一款,从第二款看起:
“御史董元醇条奏皇太后垂帘等事,载垣等非独擅改谕旨,且于诏对时言‘臣等系赞襄皇上,不能听命于皇太后,即请皇太后看折,亦为多余之事。’当面咆哮,目无君上。”
有人说,肃顺他们的话,说的虽然不客气,其实是没有错的:政事上头,如果听命于皇太后,不就是“垂帘”了?还算什么“顾命”?
一切谕旨之撰拟,本就皆出自顾命大臣之手,何来“擅改”一说?如果说,不按照皇太后的意思拟旨就叫“擅改”,那么,直接“垂帘”好了,还“顾”个什么“命”呢?
本朝也好,前朝也好,都不乏冲龄继位的皇帝,可是,只要有顾命大臣在,什么时候有请太后看折子的先例呢?
第三款,“每言亲王等不可召见,意存离间。”
谁都晓得,这个亲王,其实特指恭亲王。
“意存离间”是肯定的,可是,这个“离间”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对:又不是逢年过节的,皇太后召见亲王干什么呢?国事不同家务,皇太后和亲王,不该有国事可谈;如果是唠家常,那该找福晋来唠——那是妯娌之间的事儿啊!就是普通人家,也不该嫂子和小叔子唠家常的呀!
第四款,“肃顺擅坐御座,进内廷当差出入自由,擅用行宫御用器物。”
“擅坐御座”自然是“大不敬”,可是,这是既无法证明、亦无法证伪的一个事儿;至于“进内廷当差出入自由”——废话,肃顺是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内务府总管,他不“出入自由”,谁“出入自由”?这居然也成了罪过了?
至于“行宫御用器物”,是哪一件呢?行宫那么多的器物,大而化之,统统可以说成是“御用”的,肃顺“擅用”的,到底是文宗专用的某件器物呢,还是随手拿起来的杯子碗碟呢?
第五款,“内旨传取应用物件,肃顺违抗不遵。”
哎呦喂,这一款,不是显见得肃顺不肯曲阿上意,严格按照“则例”办差吗?这不是“古大臣之风”吗?这……本来是应该传旨表彰的呀,怎么反倒变成了罪过?不然,难道“内旨”要一座金山,也给搬了进去不成?
这一款,真是近乎颠倒黑白了。
第六款,“肃顺面请分见两宫皇太后,至诏对时,词气之间,互有扬抑,意在挑衅。”
大伙儿都晓得,肃顺“分见两宫皇太后”的用意,是要强分嫡庶,所谓“互有扬抑”,就是抬高“东边儿”,贬抑“西边儿”——这是最为“西边儿”痛恨的一点,也是替肃顺招致杀身之祸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不过,虽然说“意在挑衅”不算冤枉肃顺,可是,强分嫡庶本身却不能说是错的,因为,不管你分不分,这个“嫡庶之分”都是事实上存在的——一个是皇后出身,一个是妃嫔出身,再怎么“两宫并尊”,这一层也是抹不去的啊!
第七款,“肃顺于接奉革职拿问谕旨时,咆哮狂肆,目无君上。”
这一款最为滑稽!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是,难道不是根据罪名“革职拿问”吗?犯罪的情事,难道不是应该在“革职拿问”之先吗?怎么……倒果为因了?
这就不仅于“颠倒黑白”了,这是……嗐,都不晓得该怎么说了!
第八款,“肃顺扈从梓宫回京,辙敢私带眷属随行。”
这个“眷属”,就是旺察氏等两位姨太太了。
这是八款罪名之中,唯一证据确凿的,扈从梓宫,携眷随行,有违名教纲常,确实是不像话。
可是,也有人说,这个“扈从梓宫回京”,和“扈从梓宫奉安”,毕竟不同,这其实是大伙儿一块儿从热河搬家回北京,你不叫肃顺携眷随行,那么,是叫两位姨太太留在热河呢?还是叫她们两个女人家自己个儿上路呢?
如果圣眷优渥,或者“上头”足够宽厚,这种事情,一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就算处分,顶多亦不过降级、撤差,怎么也罪不至死啊?
不过,争议最大的,还是第一款:
“大行皇帝弥留时,但面谕载垣等立皇帝为皇太子,并无令其赞襄政务之谕,乃造作名目,诸事并不请旨,擅自主持,即两宫皇太后面谕之事,亦敢违阻不行。”
这一款如果坐实了,肃顺、载垣、端华等就是不折不扣“矫诏乱政”,不折不扣的“谋反大逆”,其余七款,一款也不必要,就可以送他们三个上菜市口了!
可是,这明明是血口喷人嘛!
文宗弥留的时候,御榻之前,可不是只有顾命八大臣,还有宗令和诸王,大伙儿听得清清楚楚,文宗亲口颁下两道谕旨,一道是立大阿哥为皇太子,一道是派定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瀚、焦佑瀛等八人为顾命大臣,并吩咐“写来述旨”。
杜瀚写旨之后,经文宗过目首肯,由穆荫当场宣读,其中,明明有“赞襄一切政务”六个字啊!
恭老六他们,为了杀掉肃顺,竟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
第二百章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总之,替肃顺、载垣、端华等人定的八款罪名,没有一款是真正站得住脚的,没有一款是能真正叫人信服的。
有人说,怪了,想那恭老六左右,才智之士甚多,如文博川、曹琢如,都是一时之选,怎么拟来拟去,拟了这么一份漏洞百出的罪状出来?
嘿,这还不明白?肃顺这个人,只是脾气太坏,做人太霸道,说到正经办差做事,却都是照着文宗皇帝留下的规矩来的,没有真正逾距的地方!所以,恭老六那边儿,抓不到他真正的痛脚,只好胡编乱造了!——你看,连个“贪墨”什么的都抓不到!
贪墨?嘿,拿这个说事儿,也杀不了人家的头啊!
贪墨杀不了头?哪个说的?你想一想戊午科场案!柏中堂不过收了十六两的银子,就叫肃顺砍了头了!那可是中堂!大学士!宰相!那可是……嘿,区区的十六两银子!这么一点儿鸡毛蒜皮,居然就要了宰相的脑袋!——嘿!莫说本朝从无这样子的先例,就是考诸二十四史,有过这样子的事儿吗?
呃,还真是……
本来,“贪墨”——多堂皇的罪名啊?而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必然大快人心!这个……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啊!可是……哼!硬是抓不到肃六的把柄!只好云里雾里,胡诌一通了!
难道……肃顺真的是清官?
嗐!怎么可能?肃六如果是清官,他热河的大花园哪儿来的?他和端老四可比不了!他四哥是亲王,他呢,说到底,闲散宗室一个罢了,早早儿的就分府别居,好不容易考封了一个辅国将军,还是三等的,够干什么吃的?他能有什么家底儿?
那就是……时间太仓促了,抓不住他贪墨的证据,只好像你说的,“云里雾里、胡诌一通”了!
着啊!
嗯,既是“云里雾里、胡诌一通”,这个……胡编乱造,那么,再怎么个“才智之士”,再怎么个“一时之选”,也编不像、造不像啊!
着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怕这个“巧妇”,是文博川、曹琢如这样子的人,也不成!
……
人的心理,既奇怪,又现实:肃顺在世的时候,受肃顺的气,吃肃顺的亏,于是,恶也欲其死;等到肃顺被砍了脑袋了,彼此的厉害冲突消失了,或者说,这个“厉害冲突”,已经转移到新的当政者身上了——恭亲王虽然杀掉了肃顺,但是,抑满扬汉、裁减八旗钱粮的政策,可是全盘的继承了下来——就开始同情肃顺受到的冤屈了。
同时,通常情况下,“吐槽”新当政者的必然产物之一,就是对旧当政者的怀念——人们会自动过虑掉旧当政者的种种坏处,只记住他的好处。
恭亲王掌国,推新政,办洋务,那是被“吐槽”的狠了。
于是,某些卫道之士,开始怀念起肃顺的守旧了。
这班人,和对恭王不满的旗人、宗室,混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奇异的为肃顺抱不平的暗流。
至于真正受惠于肃顺的人——以湘系为代表的的地方汉员,暗地里,更加是为肃顺抱不平的。只是大伙儿都有一个默喻:辛酉政变,是人家满洲人“闹家务”,既不干咱们的事儿,咱们就不必多事儿——反正,“抑满扬汉”的政策,在新当政者手里,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
这股为肃顺抱不平的暗流,谈不上多么汹涌澎拜,毕竟,不管是不是同情他,真正喜欢肃顺的人,几乎没有,可是,“人心郁结”,也毕竟是个事实。
照应肃顺的遗属,纾解“人心郁结”之外,更可藉此宣扬新朝宽大为怀的德意,在八旗内部,冲淡黜神机营“出旗”带来的戾气,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儿。
轩亲王为辛酉政变当事人之一,肃顺为他手擒,由他出面安排对肃顺遗属的照应,道理等同于查看肃顺家产时文博川对征善、承善两兄弟的“网开一面”、“法外施仁”,是十分合适的。
只是,郭嵩焘还有一个疑惑:辛酉政变的当事人,可不止轩亲王一人,而且,他并不是决策者,最核心的三位,其实是恭亲王和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那么,不晓得这三位对轩亲王的这个安排怎么看呢?他们四位的意见,是一致的吗?
呃,轩亲王此举,还有没有什么更多的深意呢?
正在浮想联翩,关卓凡说话了,“肃豫庭的事情,咱们得空儿了再聊;今儿个,已经在旺察氏母子这儿耽搁了不少辰光了,咱们赶紧办正事吧!”
郭嵩焘一怔,连忙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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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先头插进了旺察氏母子这档子事儿,关卓凡估摸着,顾问委员会的“正事”办结之后,无论如何,赶不及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宫了——当然,也可以叫开宫门,只是并没有十足必要去破这个规矩,而且,如果回宫,十有八九,皇帝会推迟传晚膳的时辰,空着肚子等他。
于是,关卓凡派人提前给宫里和府里打了招呼:今儿个晚上,回府,不回宫了。
另外,也是因为时间的问题,顾问委员会这边儿的“正事”,程序上就和上午外务部那边儿的掉了个个儿:先拍“大合照”,再“视察、慰问”,以及发表“重要讲话”。因为,如果像上午在外务部那样子,把拍“大合照”放到最后,则冬天天儿黑的早,到了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