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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9章

乱清-第9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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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为难,是因为宦囊已空,所以近乡情怯——不晓得我说的对不对?”

    曾国藩微微一怔,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对极了!王爷‘近乡情怯’四字,虽然委婉,却是真正的‘的评’!”

    顿了顿,“如果可以衣锦还乡,哪里有人愿意流落异乡江湖?可是……”

    说到这儿,微微摇头,“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始作俑者……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神色黯然,打住了话头。

    “涤翁何必自责?”关卓凡说道,“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其实是主客两便的绝佳安排,留居江宁者,如果一边儿勤勤恳恳、正经生业,一边儿量入为出、积谷防饥,今天的日子,哪里会有个过不好的?”

    顿了顿,“其实,日子过的很好的,亦不在少数;过不好的,最终流落江湖的,乃至作奸犯科的,都是秉性惫赖,游手好闲,花天酒地,终致坐吃山空——这怎么能够怪到涤翁的头上呢?”

    曾国藩默然。

    “不过,”关卓凡说道,“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班人的境况,实在是与人无尤,可是,他们到底是替朝廷出过力的,如今窘无所归,嗯,也算其情可悯吧!”

    顿了顿,“我打个不大恰当的譬喻——这班散兵游勇的情形,同某些旗人,都是颇有些相像呢!”

    “旗人?”

    “是!”

    关卓凡竖起右手食指,“第一,身上都有功劳情分。不同的是,旗人的功劳情分,是祖宗替后人挣下来的;这班人的功劳情分,是自个儿挣下来的。”

    接着,中指也竖了起来,“第二,境遇都很窘。不同的是,旗人是朝廷不许他自行生业,这班人呢,是自个儿不争气,坐吃山空;还有,旗人境遇再窘,也不敢随便作奸犯科,这班人可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顿了顿,“毕竟,功劳情分是自个儿刀头舔血挣下来的,许多事情,也就觉得更加理所当然些了。”

    这个“理所当然”,曾国藩听着十分刺耳,不过,他不能不承认,这确实是许多湘军作奸犯科的散兵游勇的真实心理,于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第三,”关卓凡的无名指也是竖了起来,“都有所恃。旗人所恃者,自然是旗人的身份;这班人所恃者,则是头上的红顶子、蓝顶子,至不济,也有个水晶顶子、素金顶子——这一点,同第一点,其实互为表里。”

    曾国藩目光一跳,随即长叹一声,说道:“王爷切中肯綮!尤其是这第三点——说一句实在话,事情的难办,就难在这里了!”

    说是“散兵游勇”,其实,这班裁撤下来、“窘无所归”的湘军,几乎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功名,头上都有顶戴。

    一品珊瑚顶子,俗称亮红顶子;二品起花珊瑚顶子,俗称暗红顶子;三品蓝宝石顶子,俗称亮蓝顶子;四品青金石顶子,俗称暗蓝顶子;五品水晶顶子;六品砗磲顶子;七品素金顶子。

    湘军百战而平洪杨,一战打完,只要不死,便十有八九,能进“保案”。十余年下来,积功保到从一品的提督衔,戴上亮红顶子的,亦不在少数;等而下之的暗红顶子、亮蓝顶子、暗蓝顶子,就更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了。

    可是,提督衔也好、总兵衔也好,只是一个虚衔,如果不能补上实缺,就是戴上亮红顶子,也只是虚好看,带不来一文钱的实在好处。

    *

第一八八章 脑洞大开() 
补实缺,那叫“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僧多粥少,狼多肉少,而且,愈往上走,位子愈少,提督、总兵,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全中国拢在一起,也就那么些个位子,都是为领兵的方面大员准备的,普通的将弁,提督衔的补上提督的实缺,总兵衔的补上总兵的实缺,根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得已求其次,“降级递补”,提督衔的补副将、参将的缺,总兵衔的补参将、游击的缺。可是,副将从二品、参将正三品、游击从三品,都算是“大员”,同提督、总兵一样,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也都是有数的,就算“降级递补”,能补上的,亦十中无一,真补上了,都得算祖坟冒青烟。

    于是,提督衔的补都司、守备的缺,总兵衔的补守备、千总的缺的情形,也出现了。

    不论怎么“降级递补”,不论缺分同衔级相差多远,只要补上了,就该以手加额;更多的人,由始至终,什么实缺也补不上,头上戴着红顶子、蓝顶子,拿到手的,还是一份大头兵的薪饷。

    如果在裁撤之列,则所谓的提督衔,其实还不如在役的大头兵——人家好歹还有一份干饷可拿,您呢,裁撤之后,除了头上的亮红顶子,就啥也没有了。

    裁军,一般是“裁兵不裁将”,不过,这个“将”,指的是已经补上了实缺的“将”,没补上实缺的,只好领足欠饷,外加两个月的“恩饷”,卷铺盖走人了。

    这些红顶子、蓝顶子,绝大多数,都是种田人出身,除了农活,别无所长,可是,江宁这地方,并不用你来种田,“正经生业”,其实并不容易,坐吃山空之后,只好“流落江湖”了。

    已经补上实缺的,朝廷要想法子安置。

    曾国藩将湘军水师改头换面为长江水师,很重要的一个考虑,就是“安插有功将弁”,则长江水师的人浮于事,可以想见;而这班“有功将弁”,视长江水师为自己的“养老院”,不思进取、军纪败坏,也就“理所当然”了。

    可是,即便如此,也只能安插一部分,还有不少已经补上了实缺的,实在没有合适的位子安置,只好同没有补上实缺的,一体裁撤。

    对于这班人来说,朝廷就有补偿,也等于打碎了饭碗,离开军营的时候,心里头就是憋着一股子怨气的。

    等到彭玉麟弹章一上,黄翼升以下,长江水师的“将”,几有一半,被迫去职,个个怨声载道。这些人在辖区呆了几年,都成了地道的“地头蛇”,三山五岳,黑道白道,皆有勾连,能量很大,一旦加入怨望朝廷的队伍,江宁的治安,便迅速的变坏了。

    不过,曾国藩之所以说,“事情的难办,就难在这里”,并非指这些“散兵游勇”的所谓“能量”,朝廷如果狠下心来,散兵游勇之跳踉,毕竟是鸡蛋碰石头;说一千,道一万,“事情的难办”,还是难在他们头上的顶戴,叫朝廷投鼠忌器,下不得重手去。

    “事情确实难办,”关卓凡说道,“不过,难办是难办,并非不可办,既已晓得症结所在,便可对症下药了。”

    顿了顿,“症结有二:第一,宦囊已空,莫说‘近乡情怯’,就是返乡的盘缠,都凑不出来;第二,以顶戴、功名为怙恃,以为朝廷的刑典,不能加于己身,两下里一凑,自然而然,开始明目张胆的骚扰地方、找‘快钱’,于是,作奸犯科,种种不法,横行无忌。”

    曾国藩默然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是。”

    “我既然觉得,”关卓凡说道,“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流落江湖之种种情形,某种程度上,可以比附旗人,就从‘八旗改革’之‘买断旗龄’上头,生出了一个主意来。”

    买断旗龄?

    曾国藩心头一跳。

    “买断旗龄之后,”关卓凡说道,“旗籍虽然保留,那份饿不死、吃不饱的钱粮,却没有了;同时,既有了生业的许可,又有了生业的资本,两下里一凑,但凡是个人,就不能不努力生业!”

    这……

    “人同此心,事同此理!”关卓凡微微提高了声音,“我想,这班散兵游勇,如果有了立身、生业的本钱,同时,没了免于刑责的‘护身符’,总不成,还会、还敢,继续为非作歹、无所顾忌?”

    曾国藩心头,大大一跳,“王爷的意思……”

    “毋庸讳言,”关卓凡说道,“这班湘籍将弁,既已裁撤的裁撤、去职的去职,就绝无再补缺的可能了,则头上的顶戴、身上的功名,除了见官不拜之外,再没有任何正经的用处了——”

    微微一顿,“既如此,倒不如仿‘买断旗龄’例,由朝廷拿出一笔钱来,将之‘赎’了回来,如此,这班流落异乡江湖的湘籍将弁,兜里既有了钱,便可以高高兴兴的回家了!朝廷呢,也不用再苦恼于要不要将其绳之于法了!如是,公私两便,水清河晏,江宁……真正好叫‘江宁’了!”

    这——

    真正是匪夷所思啊!

    在此之前,只有个人向朝廷“捐官”的,哪里有倒转了过来,朝廷向个人“赎官”的?

    这也罢了,关键是,此事若成,诚如轩亲王之所言,“水清河晏”、“江宁真正好叫江宁了”,可是——

    湘系扎在江宁的根子,也从此给拔掉了。

    一时间,曾国藩心潮起伏,说不出话来。

    见曾国藩不说话,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就当这班人还在役,嗯,再裁一回军——‘二次裁军’就是了。”

    二次裁军?

    “王爷,”曾国藩吃力的说道,“撤勇发遣,规矩是结清欠饷之外,再发两个月的恩饷,事到如今,自然没有什么欠饷可言,如果比照两个月恩饷的标准……呃,‘赎官’,我怕此辈,呃,未必餍足……”

    补不上实缺的,只能照普通兵勇的标准支饷,一个月不过四、五两银子,两个月亦不过八两、十两——这已经是普通绿营的一倍有多了——较之平洪杨战事结束之时,湘军将弁靠抢掠鼓起来的腰包,实在算不了什么,这么几两银子,就想将人家的顶戴“赎”了回来,并且将其送回老家,这个,不太现实吧?

    关卓凡哈哈一笑,“涤翁想到哪里去了?我说‘二次裁军’,不过一个譬喻,哪里能真比照撤勇发遣的规矩呢?”

    顿了顿,“我初步的想法是,最高的提督一衔,五千两银子,然后,三百两一级,等而下之,最低的……嗯,我也不确定是哪一级,总之,九品十八级,最低的一级,不少于三百两!”

    曾国藩大吃一惊,“王爷,这可是一笔……钜数啊!”

    “是!”关卓凡点了点头,“我大致算过一笔账,朝廷要‘回赎’的顶戴,总有一千几百的数目,拢在一起,大约要花费……两百万两银子吧!”

    曾国藩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心情,极其复杂,十分内疚,十分不安。

    内疚的是,湘军裁撤多年之后,还在给朝廷制造大麻烦,增添大负担;不安的是,逼朝廷掏出两百万两银子的钜数来“赎官”,湘系、包括他本人,必为朝野所深讥,到时候,朝廷也好,地方也罢,湘系、特别是他的“曾系”,还能抬得起头来吗?

    “湘系扎在江宁的根子,从此拔掉了”,反倒不是他目下关注的重点了。

    别人不说,最爱闹意气的左宗棠,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攻讦自己的好机会的,必然冷嘲热讽,无所不用其极。

    曾国藩是最爱惜羽毛、最忧谗畏讥的一个人,一想到左季高的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头就开始疼了!

    *

第一八九章 成交!() 
“我这个法子,”关卓凡说道,“乍听上去,多少在意料之外,可是,仔细想一想,嘿嘿,其实也算在情理之中——捐官要花钱,‘赎官’,自然也要花钱,要人家将斩头沥血挣来的顶戴、功名缴了回来,怎么能不给予适当补偿?——其实,都是公平交易!”

    轩亲王好像晓得我在顾虑什么似的?

    “可是,”曾国藩微微苦笑,“毋庸讳言,武职其实并不值钱,王爷方才说,九品十八级,最低的一级,也要给三百两银子,这……唉,真要捐一个从九品的武职,哪里需要三百两银子?——太多了!”

    “确实略多了一点儿,”关卓凡微笑说道,“不过,打个不伦不类的譬喻——贱买贵卖嘛!卖价如果同于买价,卖家赚什么呢?总得叫人家赚点儿嘛!不然,心里头的怨气,怎么才能够疏散开呢?”

    贱买贵卖?这个譬喻,呃,还真是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好像也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再者说了,”关卓凡说道,“捐官,怎么也捐不到提督、总兵这一级啊,现在‘赎官’,却要把提督衔、总兵衔赎了回来,多给一点儿,也是应该的。”

    “这……”

    曾国藩皱着吊梢眉,沉吟不语。

    “这件事情,”关卓凡说道,“该打的招呼,都会事先打好,言路上头,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过多的说法……”

    曾国藩目光微微一跳。

    “该我出面的,”关卓凡继续说道,“我会出面,尤其是某些封疆,距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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