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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4章

乱清-第9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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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国藩微微一怔。

    李世忠,就是那个在朝廷和洪杨之间反复无常的“寿王”,苗霈霖覆灭之后,他见势不妙,立即交出兵权,避过了一劫。但“致仕”之后的李世忠,依旧控制着两淮盐场,私下底,依然和各路神魔密切往来。

    张六起反的时候,李世忠几乎就要起兵响应,只是轩军的兵锋太过锐利,李世忠还没来得及扯旗放炮,张六就全军覆没了。这一回,关卓凡再不肯放过他了,同时,也为整顿两淮盐务“清障”,伊克桑以安徽提督身份“赴皖公干”,筵席之上,以轩郡王所授之“名物大般若长光”,一刀砍下了李世忠的脑袋。

    “隐约听说过,”曾国藩说道,“不过,所知不详。”

    “这四个人,”关卓凡说道,“一个叫做尤先达,是‘安清道友’的大头目,专替李世忠联络三山五岳的江湖人士;一个叫做罗德胜,是李世忠‘豫胜营’时的中军,专替李世忠联络‘豫胜营’、‘忠朴营’的旧部;一个叫做高华林,是一个大盐枭,专为李世忠联络两淮盐枭,打理‘盐务’;最后一个叫韩荣翰,禀生出身,算是李世忠的头号谋主。”

    “安清道友”,就是“青帮”。

    李世忠的嫡系人马,叫做“豫胜营”,他“致仕”之后,“豫胜营”大半裁撤,余部改编成“忠朴营”,归两江总督管辖。

    彼时的两江总督,正是目下在座的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曾国藩。

    听到“罗某某专替李世忠联络‘豫胜营’、‘忠朴营’的旧部”,曾国藩心中,泛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李世忠伏法之时,”关卓凡继续说道,“尤、罗、高、韩四人,还算安分,因此,朝廷不为己甚,对他们的处分,只是革去职分名位,交地方官管束。”

    顿了顿,“可是,时候一长,一来,大约以为风头已经过去了,朝廷不再盯着他们了;二来,赵竹生整顿盐务,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多年来在两淮盐场兴风作浪的牛鬼蛇神,一个一个,都被踢了出去,李世忠一系,更是被清个干干净净。于是,这一班人,就忘了朝廷的不杀之恩,只记得财路的被断之恨,四处奔走,日夜聚会,钻头觅缝,照他们自己的话说,力图‘有所作为’。”

    说到这儿,曾国藩大致想象的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可是,如果图谋不轨的,仅仅是这一班人,又怎么会“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结案”?

    曾国藩心中隐隐的不安,更加的重了。

    “直接举兵起事,”关卓凡说道,“这拨人是不敢的,他们想的,是怎样替朝廷下眼药、找麻烦。”

    顿了顿,“江浙的‘土丝’、‘洋丝’之争起来之后,他们以为,机会来了!”

    “这班人的计划,是挑拨‘土丝’一派,兴起风潮,打砸缫丝厂,他们则趁乱放火,再杀几个人——既要杀‘土丝’的人、也要杀‘洋丝’的人,如此一来,‘土丝’以为‘洋丝’杀了‘土丝’的人,‘洋丝’以为‘土丝’杀了‘洋丝’的人,双方必结下血仇,冤冤相报,朝廷呢,就要焦头烂额了!”

    曾国藩吊梢眉微微一跳,沉声说道:“贼子毒辣!”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如果‘土丝’一派不受挑拨,他们就派人冒充‘土丝’的人,依法施为。”

    曾国藩没有再说什么,眉头却得更紧了。

    “不过,”关卓凡继续说道,“李世忠一系,势力主要是在安徽——这个,涤翁也是晓得的,他们想到江浙搞事,江浙这边,须有力之人接应。”

    顿了顿,“本来,安徽也好,江浙也好,青帮的势力,都极深厚,李世忠和青帮的渊源,亦极深厚,譬如,‘四大金刚’里头的尤先达,本身就是‘安清道友’的大头目,找青帮做这种事情,最顺理成章不过。可是,虽然尤先达亲自出面联络,并许以重酬,江浙这边的青帮,却没有人敢接这件‘湿活儿’。”

    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最后,找来找去,到底给他们找到了一个‘有力之人’——”

    略略一顿,“此人姓张,名平安。”

    曾国藩的眉头倏然张开了,嘴微微张了一下,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的抬了一抬,又放了下去。

    曾国藩是理学大家,最重“持志养气”,讲究的是“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如此神色、如此动作,于他来说,已是算是失态了。

    这个张平安,他晓得是谁——前长江水师提标前营管带。

    一年半前,彭玉麟巡视长江水师,痛劾提督黄翼升以下一班将佐,弹章一上,朝廷立即准奏,黄翼升一干人,统统挂冠去职,其中,就包括了张平安。

    他还晓得,张平安是黄翼升的头号亲信。

    而黄翼升,唉,几乎可以算是他曾涤生的头号亲信啊。

    *

第一七九章 露骨的威胁,巨大的挑战() 
湘系势力庞大,十八行省,几乎无一省是湘系的手伸不进去的,曾国藩为湘系共主,门生故旧,遍于天下,不过,朝野都有一个共识:曾涤生门生故旧虽多,却没有自己的“私人”,如果说有,唯一的一个,那就是黄翼升了。

    黄翼升的夫人奉曾国藩的夫人为义母,曾国藩置妾,经理其事者,正是黄翼升,这份“通家之好”,无人可及,事实上,黄翼升就是曾国藩没有名义的义子,信任亲密,较之自己的亲生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洪杨乱平之后,湘军大幅裁撤,不过,那是陆师,湘军水师,不仅未在曾国藩手上动过一兵一卒,反而一路“升级”,最终成了掌管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五省沿江流域的“超级水师”——长江水师。

    关卓凡要动长江水师,以他彼时的权威势力,也不能自己出手,必须假手湘江水师的另一位创建人彭玉麟,“以湘制湘”,在大力整顿之后,终于将长江水师提督一职取消,将长江水师“化整为零”,变成了各不相干、分属各省的绿营水师,并进一步向“水警”的方向转化。

    可以说,长江水师兴衰的特出情形,既有曾国藩对其在湘系中的特出定位的缘故,也有长江水师提督和曾国藩本人特出关系的缘故,这个关系,“特出”到了这样一种程度——明明知道长江水师训练废弛、纪律败坏、祸害地方、过于水匪,却不加一言一语之教训、一字一词之干涉,更加谈不上什么“整顿”了,终于,叫关卓凡抓到了把柄,假手彭玉麟,将这支曾、彭二人耗费无数心血的水师,事实上裁掉了。

    现在,一件迹近谋反的大刑案,骎骎乎直指这位关系如此“特出”的“义子”了!

    曾国藩急速的转着念头:长江水师提标前营,驻江宁府上元县草鞋夹,分防乌江以下江面至通江集,兼防江浦、六合内河——正经是江苏的“地头蛇”!李世忠余孽找上张平安这个前长江水师提标前营管带,是很合乎逻辑的事情。

    这个张平安,曾国藩见过多次,熟悉的很。作为黄翼升的第一号亲信,张平安多次以材官的身份,替黄翼升给曾国藩送信;曾国藩置妾的那一次,黄翼升就是带着张平安,在曾府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被劾去职之后,黄翼升作为一品大员,自然得“回籍”——他是湖南长沙人;张平安不过一个副将衔的参将,没有人理他去哪里,就留在了江宁。一主一仆,虽然一湘一江,可是,这种“大事”,未得黄翼升的允准,张平安未必就敢自把自为吧?

    以曾国藩对黄翼升脾性的了解,特别是察其被劾去职后的言行,曾国藩认为,他是很有可能干出这样子的事情来的!

    曾国藩的背上,微微生汗了。

    他这大半辈子,不晓得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可是,这一回,却真有些定不住神、沉不住气了!

    “这个张平安,”曾国藩努力用着克制的功夫,勉强保持着平静,“到案了吗?”

    仔细听,曾中堂的声音,还是微微有一点颤抖的。

    “没有。”

    曾国藩心中一跳,莫名一阵轻松,同时,也颇感意外,“怎么,逃掉了?”

    “不是,”关卓凡说道,“‘四大金刚’供出来张平安的名字后,我就打电报给赵竹生,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下去了。”

    这是真正的意外了。

    一股又酸又热的气息涌了上来,曾国藩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又是……唉,不辨是何滋味?

    他定了定神,“怎么可以不查下去?我晓得王爷顾虑些什么——可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关卓凡自失的一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说说罢了!王子要杀我,我难道真的杀回去不成?”

    摇了摇头,“唉!”

    这几句话,暗指他自己遇刺的事情,“王子”,自然就是彼时的醇王了。

    曾国藩无言以对。

    过了片刻,还是言不由衷的说道:“无论如何,不能轻纵了——不然,后患无穷。”

    关卓凡看了曾国藩一眼,“‘后患无穷’四字,涤翁鞭辟入里!我也正在为此发愁呢!”

    说到这儿,又摇了摇头,“可是——难!京里有京里的难,两江有两江的难!”

    曾国藩隐约觉得,自己“后患无穷”四字,十有八九是说错了,可是,不能不接关卓凡的话头,“请教王爷,难在哪里呢?”

    “不瞒涤翁说,”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开了年,赵竹生这个署理江督,就要真除了。”

    赵景贤年后“转正”,并不出乎曾国藩的意外,不过,轩亲王为什么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

    “这是应该的,”曾国藩说道,“竹生署江,政绩斐然,实话实说,早就该真除了,拖到现在,已是太久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赵竹生的资历,毕竟不算太深,多历练些时日,对他是有好处的。”

    顿了顿,“赵竹生自‘护印’之后,先呆在上海,后到了扬州,一直没有赴江宁的本任——原先是为整顿两淮的盐务,也叫没有法子,可是,真除之后,难道还在扬州呆着不成?再者说了,两淮的盐务,已经上了正轨,用不着再株守扬州,不错眼的盯着了!”

    曾国藩心中,又开始隐隐不安了:听轩亲王的口气,赵景贤赴江宁本任,似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这个“为难”,既已无关其余,那就只能来自于江宁这个两江总督的治所本身了——

    江宁,那是湘系的大本营。

    “赵竹生给我写信,”关卓凡继续说道,“说江宁目下的情形,同涤翁在时,已经颇不一样了——”

    顿了顿,微微加重了语气,“他说,深以为忧啊。”

    曾国藩心中,大大一跳。

    果然!

    曾国藩识穷天下,想到这大半年来、江宁方面传过来的种种消息,再加上黄翼升、张平安涉及的李世忠余孽的那件大案子,他已经隐约明白,轩亲王之“难”,赵景贤之“深以为忧”,是指什么了。

    一个巨大的挑战,就要在自己面前摆开来了。

    何以为计?

    *

第一八零章 轩亲王的杞忧和野望() 
对于轩亲王转述的自己的继任者的“深以为忧”,曾国藩不能报以沉默,可是,也不能说自己已有所默喻了,只好像一个捧哏似的,明知故问:“江宁的情形,我是已经隔膜了,请王爷的示,怎么个不一样法儿呢?”

    微微一顿,“竹生之忧,又出自何处呢?”

    “治安!”关卓凡说道,“江宁的治安,不比涤翁在的时候了!赵竹生说,江宁为江苏省府、江督治所,他署理江督,江宁的治安,却在他的任上败坏了,深感内疚!本来想引咎自劾的,可是……咳咳。”

    轻轻的咳了两声,打住了。

    赵景贤虽然署理了江督,却一天也没有在江宁呆过,如果“引咎自劾”,等于弹劾江宁将军、江宁藩司和江宁知府;而江宁的情形太过特殊,“治安的败坏”,如果深究缘由,则一定追到前任江督那里去。

    曾国藩何等样人,这一层,如何能不晓得?当下便有如坐针毡之感,情知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经不能再装傻了,微微透了口气,说道:“竹生耽于盐务,一直未赴江宁本任,江宁的治安,不能要他来负责任——”

    顿了顿,沉声说道:“我晓得,竹生是在替我留面子!我既心感,亦自惭——嗯,江宁治安的败坏,是不是因为……散兵游勇?”

    关卓凡的神色,似乎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涤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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