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8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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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鼎铭目光一跳,随即笑了,“这位老兄的感慨,倒是有趣!”
“这位‘老兄’是谁,”万青藜说道,“我也不必说了,他的话,也还没有说完,接下来,他还说了这么一句,‘其实,仔细想起来,有些事情,不过一念之差耳!’”
钱鼎铭又是目光一跳,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笑,默默品味了片刻,郑重说道,“‘一念之差’——精辟!竟是……一字不可易!”
“是啊!”万青藜说道,“许多事情,其实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往好里想,就是好事儿;往坏里想,就是坏事——一念之差耳!”
顿了顿,“以前,某些事情,一念执着,钻进牛角尖儿就出不来——也包括我,现在,回想起来,何其可笑也!”
“此一时,彼一时!”笑容又回到了钱鼎铭的脸上,“再者说了,这八国使臣,其实也是要跪的——要对今上行单膝跪礼。”
“对,对!所以……还是‘自古殿陛之下,无不跪之臣’!嘿嘿,哈哈!”
“哈哈!嘿嘿!”
两位尚书笑了几声,笑过了,钱鼎铭说道,“哦,对了,这是八国致送的贺礼的单子,除了西班牙有些寒碜之外——其余国家的,都还看得过去。”
顿了顿,“西班牙那份儿,大约也是法国人代送的——替西班牙出个人可以,多出钱,法国人就不干了。”
说着,将一本白折子,递了过去。
万青藜接过,打了开来,细细看去,大多数礼物,中规中矩,不外金珠宝器之类,不过,也有不少出奇的——
“咦,美国人居然送了一个……火车头?”
万青藜抬起头来,“定舫,礼单上的‘机车’,应该就是火车头吧?”
“是,”钱鼎铭笑道,“就是火车头。”
顿了顿,“美国的太平洋铁路,将近竣工了,这是他最得意的一件工程——全长六千余里!自然要想法子显摆显摆——”
话没说完,万青藜已吃了一惊,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脱口而出:“六千余里?”
“不错,六千余里。”
万青藜的嘴,微微张着,一时合不拢来。
钱鼎铭笑了笑,“还有,咱们的京津铁路,是美国人修的;而且,犹如一桌满汉全席,京津铁路不过开胃小菜,大餐还在后头!——美国人盯着的,是咱们整个的‘两纵两横’铁路网!我想,这个火车头,美国人既是拿来恭贺今上登基,也是致意咱们的‘两纵两横’铁路网呢!”
万青藜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所图者远,所谋者深!”
再看下去,咦,英国人也送了一个火车头?
呃,不对,不是火车头——
“小火车一列,含:机车一辆,上等极好坐车一辆,上等坐车二辆,中等坐车二辆,行李车一辆”——
竟是连头带尾,一整列的火车!
还注明了:“五里之内,包筑铁轨。”
这不就是……一整条铁路吗?
可是,这条铁路的长度……
还有,火车就火车,为什么叫“小火车”呢?
“这真的是‘小火车’,”钱鼎铭一边比划,一边解释,“机车、车厢,都要比正经的火车小一些,铁轨也要比正经的铁轨窄一些,曰‘窄轨铁路’或‘米轨铁路’,即两条铁轨间距一米——大约是咱们的三尺。”
顿了顿,“颐和园里,就有这样的一条一模一样的‘窄轨铁路’,一列一模一样的小火车……”
“啊?”
“颐和园地方广大,”钱鼎铭说道,“两宫皇太后的寝宫,又不在一块儿,有了这条小火车,彼此往来也好,去到园内其他的什么地方也好,就便捷的多了。”
“啊……”
“颐和园的小火车,也是英国人送的,”钱鼎铭说道,“不过,之前没有张扬,竣工之后,试运行的情形,颇为满意,于是再送一条——颐和园的那条,是两宫皇太后的;这一条,是今上的,打算摆在三海。”
“哦,是这么回事儿……”
颐和园,万青藜自然是没有去过的,不过,西苑,也即三海——包括南海、中海、北海,他是去过的;还有,被火之前的圆明园,也是去过的,实在想象不大出,青山绿水之中,碧瓦朱甍,雕梁绣柱,层台累榭,飞阁流丹,突然,一列“小火车”吞云吐雾,呼啸而来,嘿,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
万青藜略略出了一小会儿的神,说道:“我方才说,美国人‘所图者远,所谋者深’,现在看来,若论‘远’、论‘深’,似乎,还是英国人略胜一筹啊。”
“美国人嘛,”钱鼎铭说道,“到底年轻些。”
“年轻些?”
万青藜微微愕然。
什么意思?是说……美国公使的年纪,要比英国公使年轻些么?
“我是说,”钱鼎铭说道,“美利坚立国,迄今尚不足百年,论起办外交的手段,自然不比英吉利底蕴深厚。”
“哦,美利坚立国,迄今……尚不足百年?”
钱鼎铭点了点头,“是。”
顿了顿,“不过,两国相交,贵乎以诚,倒也不在年不年轻、手段不手段什么的。”
*(未完待续。)
第一五四章 此皆轩亲王旋转乾坤之功也!()
“两国相交,贵乎以诚”之类的片儿汤话,万青藜并不会如何当真,但他却郑重的点了点头,“正是!咱们和美利坚,那是轩王爷手造的‘血盟’,自然与众不同!”
顿了顿,“至于英吉利,那是……嘿嘿,不好比了,不好比了!”
“是啊,”钱鼎铭说道,“这一层,英吉利未必心里没数,所以,和咱们打交道的时候,就不能不多花些心思。”
“英国人所图、所谋者,是不是……也是咱们的‘两纵两横’呢?”
“这是自然的,”钱鼎铭说道,“不过,‘两纵两横’上头,美国人早着先鞭,英国人已然落了后手,就算奋起直追,最大的一块蛋糕,怎么都是美国人的,这一层,英国人心中也应该是有数的。”
“蛋糕”的譬喻,万青藜听在耳中,颇感违和,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铁路之外,”钱鼎铭继续说道,“英国人可图、可谋者,还有很多——陆上的车子,争不过美国人,那就争水上的轮船——这个,美国人可就不能望英国人之项背了。”
“对,对!”万青藜说道,“咱们海军的船,不都是从英国人那儿买的吗?”
“也并不都是,”钱鼎铭说道,“福建船政局那边儿,也下水了几条船,不过,眼下咱们只能造小船,大些的船,确实都是从英国订购的。”
顿了顿,“还有,福建船政局的‘总办’毕夏普,是英国人,主要的技师,是英国人,用的机器,也全部购自英国——”
万青藜轻轻的“哦”了一声,“对呀!”
“所以,”钱鼎铭笑了一笑,“就算是小船,就算是咱们自己造的,钱,人英国人也是赚了一份儿的。”
“这块……‘蛋糕’,”万青藜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微微颔首,“还真是不小!值得英国人花大心思呢!”
“尚不止于此——”钱鼎铭说道,“海军之外,轮船招商局的船,大半也是购自英国的。”
“嗯……”
“海军要大办,海运也要大办,”钱鼎铭说道,“哦,还有内陆的河运——”
顿了一顿,“今后,兵船也好,民船也罢,从外头买也好,自个儿造也好,只会愈来愈多!还有造船厂——一个福州船政局,迟早是不够用的,再起新厂,开初的时候,大约还是要用英国人做‘总办’,英国人做技师,机器呢,既然用了英国人做‘总办’、做技师,不消说,也还是要购自英国的——”
说到这儿,微微加重了语气,“这块‘蛋糕’,只会愈做愈大!”
万青藜连连点头,说道:“如此说来,颐和园和西苑的这两条小火车,英国人是拿来……先容地步?”
“可以这么说。”
“我原来还觉得,英国人的手面,实在不小,”万青藜说道,“现在看来,这点儿东西,较其所求者……嘿嘿,不算多,不算多!”
“藕翁请看下去,”钱鼎铭微笑说道,“英国人的‘手面’,下边儿还有点儿。”
万青藜拿起礼单,继续看下去,果然——“小火轮一只,极上等装潢。”
这一次,他的反应比较快了,“小火轮?是不是……也摆在西苑?”
钱鼎铭点了点头,“是。”
顿了顿,“这样的小火轮,颐和园也有两只,是和小火车一并送的——两宫皇太后一人一只。”
好,颐和园也好,三海也好,都是既有小火车,又有小火轮,这下子,可是热闹了。
“水陆并举!”万青藜微微感叹着说道,“英国人玩儿起花样来,还真是……嘿嘿!”
说到这儿,隔着案几,上身向钱鼎铭一边微微倾俯,声音也微微的压低了,说道:“定舫,我听到一个消息,未知真假,呃……是关于咱们和英国人的,不晓得……方不方便向老兄求证?”
万青藜宦海浮沉,为人最是谨慎持重,不该打听的事情,他是不会胡乱打听的,钱鼎铭坦然说道:“有何不便?藕翁有什么见教,就请示下。”
“是这样——”万青藜还是微微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圆明园的器物——落在英国人手上的那一部分,英国政府都搜罗齐了,装船启运,已经……到了天津了?”
“是真的!”钱鼎铭点了点头,“不过,不是‘已经到了天津’,是已经到了北京了!”
“啊!”
万青藜轻轻的惊叹了一声,“这……哎哟,这份儿贺礼,可是大了去了!”
“不错!”钱鼎铭说道,“这确实是今上登基的最大的一份儿贺礼!这个事儿,英国人紧赶慢赶,就是为了赶今上的登基大典——总算是赶上了!”
说到这儿,自失的一笑,说道,“只是,虽然是‘最大一份儿贺礼’,却不能列入礼单,嘿嘿!”
“这……”
万青藜沉吟了一下,说道,“是啊!东西到底是咱们自个儿的东西,英国人只是物归原主罢了,怎么好意思拿来当成‘贺礼’?”
“还有,”钱鼎铭说道,“不但不能列入礼单,也不能大张旗鼓摆到台面上——不然,法国人的脸面,就难看了。”
万青藜点了点头,“不错——法国人手上,还有另一半儿呢!”
“不瞒藕翁说,”钱鼎铭说道,“法国人也有过表示,要返还几件圆明园的器物给咱们呢!”
“哦?”
“不过,”钱鼎铭微微冷笑,“真的就是‘几件’——三、五件吧!”
“三、五件?”万青藜皱起了眉头,“法国人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英国人返还圆明园器物,”钱鼎铭说道,“这已经是第二回了——这个,藕翁也是晓得的,只是,第一回数量较少,不足他抢走者之十一。”
顿了顿,“不过,这个事儿,法国人知道了之后,他的署理公使博罗内跑过来跟我说,法国政府亦有意送还部分圆明园器物,我问他,‘部分’是多少?他说,‘少则三件,多则五件’,而且,还要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典——”
万青藜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就这么几件东西,还要举行什么仪典?”
“是啊!”
钱鼎铭微微一笑,“我向轩亲王请示,王爷说,‘要么全部送了回来,一件不留;要么,一件也不必麻烦了——请法国人先替我保管着吧!’”
万青藜连连摇头:“法国人不晓事!法国人不晓事!”
关卓凡还有一句话,钱鼎铭没有告诉万青藜——“到时候,我自己会去取的。”
“两相对比,”万青藜继续说道,“可见英国人会做人!这一回,英国人的本钱,可是下的大了!将那么些个东西都搜罗齐了,不晓得要花多少钱?这个……可不比两列小火车、三只小火轮吧?”
“英国人确实是花了些本钱,”钱鼎铭说道,“不过,也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多。”
顿了顿,“咱们的东西的好处,洋人并不是十分明白,前两年,伦敦举办过几次‘夏宫’拍卖会——英国人劫掠的圆明园器物,大多以这种方式流散民间。拍卖会上,一件一万银子的瓶子,常常十几块银元也就卖了。”
“呃……‘夏宫’?”
“就是圆明园,”钱鼎铭说道,“‘夏宫’是洋人的叫法。”
顿了顿,“当然,自从决定返还圆明园器物后,这样子的拍卖会,就不再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