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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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翁,谁说我没有兵?”关卓凡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转头喊道:“金同知!”
“在,在。”金雨林从堂中忙不迭地跑了出来。
“开银库!”关卓凡目光炯炯,断然说道,“我要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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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固然有,然而哪里有军可赏?
谁知不到一小时,居然真的被关卓凡弄出了一支三百多人的军队来!乌压压地集合在县衙的大门前,听他训话。只是这一支军队,服色各异,装备不齐——有背洋枪的,有背鸟枪的,更有提着腰刀,或是拎着白蜡杆子的。
上海城中,除了道署和县衙之外,各种衙门不少,象海运局,会丈局,巡防保甲局等,都有一支小小的武装力量用于护衙。而且时逢乱世,这些衙门往往动用款项,以临近租界之便,替自己这一支小武力,装备了洋枪。关卓凡见到那几位坐差的委员,想起了这个由头,一道军令,便一网打尽——连吴煦的亲随小队,也不例外。这一下,得了一百多个持洋枪的兵。
另一部分,是县里的衙役。上海是超等的大县,三班衙役的数目,很少有人能想到会有上千人之多。所谓三班衙役,皂班是负责护卫跟随,快班是负责捕盗破案,壮班是负责守卫库房城门。关卓凡从这三班之中,特拔出两百个精壮有力的,也在县衙前集合听命。
而且还有三十几名亲兵。人虽不多,却都是轩军里挑出来的精锐,作为这一支军队的骨干,再合适不过。关卓凡将这支兵粗粗分成了三队,由三名把总衔的亲兵分任队长,图林则充任“总带”。他要带这一支兵,去增援危在旦夕的七宝镇,但在开拔之前,有一番话是不能不说的。
“弟兄们!”关卓凡负手而立,大声说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县衙门前,摆着两只大筐,用红布覆盖在上面。旁边的金雨林用手一扯,掀开了红布,大家只觉得银光耀眼,竟是满满的两筐银元!
人群一下子就轰动了。关卓凡特意抓起几块,举起来在手里晃着,叮叮当当的碰撞之声,清晰可闻。
“这个大家都认识,是墨西哥的鹰洋!听见这个声儿没有?是硬家伙,不论华界洋场,有了这个,你想到哪里去白相,都好使!这样的好东西,你们想不想要?”
“想——!”
“想就对了!都知道今天咱们集合,是要去打一仗,可是这一仗,不白打!每人先发五十块,打完仗回来,再发五十!作战勇敢的,我还有特赏——一个长毛的首级,可以另换一百块!”
跟长毛打仗,是一件吓人的事情,然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白花花的鹰洋看在眼里,叮叮当当的脆响听在耳中,哪能不动心?以衙役而论,辛苦一年下来,“工食”银子不过六两、八两、十两的份例,现在关老爷一赏就是上百块鹰洋,运气好了,还有特赏,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于是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你们都是吃公门饭的人,自然晓得我的身份。”关卓凡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黄马褂,“这叫黄马褂,是皇上钦赐,这面银腰牌,是御前侍卫的凭证。我关卓凡,乃是天子近臣!”
人群安静下来。这是大家私下里口口相传的事情,现在见他堂而皇之地在“亮牌子”,都屏声静气地听着。
“可是也有大家未必知道的——我还是个不要命的‘城南关三’!在热河打塞外的马匪,在密云打作乱的叛臣,在上海打断命的长毛,我关三带兵,百战百胜,从来就没输过!只是有一条:若是有人不听军令,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老子第一个砍了你!”
这是在申明军法了,底下的人,无不梀梀。
“谭绍光来攻七宝,只不过是垂死挣扎。我为什么敢说此战必胜?因为我已经收到电报,收到从高桥传来的战报!”关卓凡把手里的银元扔回筐里,从靴页子里掏出一张纸来,大声念道:“华尔丁世杰等,已大破粤匪于高桥,毙长毛四千余,俘获五千,贼酋李容发授首!”
这句话一说,衙内衙外,顿时一片欢腾——官军打赢了!砍了李容发的脑袋!杨坊和几个委员,更是惊喜异常,笑得合不拢嘴,心说关卓凡无中生有弄出这一支兵,说有必胜的把握,原来是有这样一个绝大的好消息作为后盾!
关卓凡深感满意,并且要借着这一股气势,替这支军队最后再鼓上一把劲。
“这些钱,都是上海百姓的民脂民膏!讲良心话,大家其实也晓得,咱们公门里的人,老百姓当面奉承,转过身去就要骂娘,骂我们是昏官,蠢吏,‘堂上一点朱,民间千滴血’!为什么?因为老百姓以为,我们只会欺负他们,见了长毛,就吓得骨软筋酥,走不动道——今天我们就要让他们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孬种,熊包!”
三百多号人,被两筐银子和这一番话激得热血沸腾,一个个都是红了眼想找人拼命的样子。关卓凡觉得火候够了,大喝一声:“图林,整队发赏,往七宝跑步前进!”转身把那张电报向杨坊手里一交,说声:“启翁,城里的事,一切拜托。”
“逸轩,你尽管放心,”杨坊激动的说,“我和吴道台,摆好庆功酒等你。”
这些兵一个个领了钱,在县衙西侧整好队列。杨坊目送关卓凡随队西去,直到看不见影子了,才感慨着转了身,命人传轿,要去把高桥大捷的消息报告给吴煦。轿子还没到,先拿起那张纸来再看一看,结果揉一揉眼睛,楞住了——哪里有什么大胜的战报?纸上所写的,却是一句没有想到的话。
“启翁,请即刻知会‘中外会防局’,派法国兵接管西门城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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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血战七宝()
杨坊的心里一沉:谎称大捷,当然是为了激励士气,犹有可说,但要让法国兵来防守西城,说明关卓凡此去七宝,根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是去跟谭绍光拼命的。
七宝的战局,果然已经到了危殆的时刻,轩军吃亏在没有炮,打得很苦,那名姓齐的哨官已经阵亡。伊克桑肩上中了一枪,头上亦被炮弹溅起的碎瓦划出了一道大口子,满脸血污,形容可怖,耷拉着一只左臂,仍在高声喝骂,督促着剩下的一百多人,死战不退。
三百多轩军打剩下了一半,而太平军也有数百死伤,但因为看见了得手的希望,因此攻势俞加猛烈。双方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伊克桑所想的,是死守镇边,决不能让长毛冲进镇子,否则洋枪归于无用,以刺刀肉搏的话,轩军人少,便难逃覆灭之虞;而谭绍光所想的,则是只要突破一个缺口,冲进镇子以刀矛肉搏,官军一定不是对手。
双方的伤亡都在增加着,而这样拼消耗,轩军就吃亏了,战线慢慢疏漏起来。就在关卓凡的援军刚刚从南边进入镇子的时候,谭绍光用三门土炮集中轰击镇外团勇所在的那一块阵地,然后以两百人的敢死队,顶着两侧轩军的枪火,强行冲锋,终于打开了防线。有七八名团勇还来不及起身就被砍死在地上,剩下的十几个没命地往镇子里逃去。两侧的轩军阵地,亦因为这样一个变故,开始松动起来。
镇的北边,是一所祠堂,关卓凡的兵刚到这里,便迎头撞上了绕过来的这一股溃勇,后面是一百多个尾随而入的太平军。狭路相逢,双方都是一愣,跟着便一起大喊大叫起来。官军这边喊的是“杀长毛!”,而太平军那边喊的是“杀清妖!”,一名将头发梳成几条辫子,盘紧于顶,用红绸扎住的太平军,认准了冲在前面的关卓凡是个官,手起一矛,就向关卓凡当胸刺来,还没等关卓凡举刀相隔,忽然一声枪响,那名太平军被打得向后一仰,跌倒在地。
放枪的是图林,他虽然名为“总带”,却一刻也不肯离关卓凡的身边。三十几名亲兵,发一声喊,当先冲了过去,人人都是把洋枪挎在背后,右手挥刀,左手持枪——这一把枪跟图林手里的一样,是转轮短枪,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做“转膛六响”,在当时算是极稀有的武器。近战肉搏之中,忽然使出这样的兵器,简直是形同作弊,转瞬之间便将冲进来的太平军打倒了数十人。关卓凡身后的大队,乘着气势一涌而前,刀棍齐下。
这一股太平军的敢死队,虽然都是谭绍光特选的勇士,但被“转膛六响”当头一阵乱枪打蒙了,气势一馁,便落了下风,与三百多杂牌官军混战了一会,死伤惨重,剩下的几十人,生生被从镇子里逐出,却在缺口处,迎上了第二拨冲上来的三百太平军。
这一下,形势又有所不同。两侧的轩军,见到来了援军,固然是精神大振,而本已败退的长毛,亦因为有三百生力军的相助,反身再斗。关卓凡的亲兵,手中短枪的子弹已经渐渐打光了,而那一百多持洋枪的兵,放过第一枪之后,也再无装弹的余裕,六七百人在缺口处混战成一团,都是咬了牙苦斗,就看谁先撑不住这口气。
伊克桑不知这帮援军是从哪里来的,从西侧带了二十几个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增援,赫然见到身穿黄马褂的关卓凡,手拎马刀,被图林带了几个亲兵挡在中间,不由大吃一惊,赶过来护住,叫道:“老总,你怎么来了?”
“别说废话!”关卓凡见了他的形貌,知道是受了伤,但现在无暇顾及这个,咬着牙说:“伊克桑,你不是一向自夸武艺了得?要是还能打,就给我冲上去砍!”
“嗻!”伊克桑一向被许为轩军之中功夫最强的一人,虽然一条左臂不能动弹,但仍以右手握刀,大呼一声,“关老总在此督战,兄弟们杀啊!”率着二十几个上了刺刀的兵士,冲入战团,而图林也机警得很,乘势在身后大喊着:“杀啊,杀一个长毛,就是一百块鹰洋!”
在这样双重的鼓舞之下,血光四溅的阵地上杀声震天,本不擅长近战的官军,居然没有落下风。谭绍光在太平军的阵地见了,知道已是关键一刻,放下手中的千里镜,下令吹号,全军冲锋。号声一响,千余名身穿黄衣,头裹红巾的太平军呐喊一声,擎起数十面旗帜,飞奔而前,虽然有两侧轩军的拼命射击,亦不足以阻拦。正在阵地上苦斗的官军,见到长毛这样的威势,怯意一生,便有支撑不住的迹象。
就在这时,谭绍光身边的一名“天义”,忽然拿手向东一指,脸现惊惶之色,叫道:“马队!马队!”
自东面袭来的马队,将排面拉得极宽,几乎是一字横列,疾驰而来。初看不过一线,继而仿如大海潮生,待得听见骏马嘶鸣,已是怒涛澎湃,不可阻挡。疾风骤雨般的蹄声已经足以摄人心魂,而铁蹄卷地,在身后扬起漫天烟尘,气势愈发显得凌厉无比。
谭绍光脸色大变,知道遇上了自己的克星——这一支号称天下无敌的轩军马队。
马队驰到二三十丈远的地方,数百支马枪齐响,先将太平军打倒了一片,接着便挂了枪,抽出了马刀,斜斜上扬,在夕阳的映射下泛起一片金光,打横切入了正在冲锋的太平军中。
在野外散开了队形的步兵,是没有办法抵挡马队冲击的。太平军遭到这样的拦腰一击,立刻便崩溃了,在战场上四处奔逃,身后则是追杀不舍的骑兵。正在缺口里与官军肉搏的三百多太平军,本来已经占了上风,此时也斗志全无,转身向后逃去。官军则是人人奋勇,都要抢那一百块鹰洋的赏格,在伊克桑的率领下穷追不休,两侧的轩军,也都端了刺刀,向中间掩杀过来。
谭绍光已经收不住队形了,面如死灰,长叹一声,想不到竟然一败涂地到这个样子。心知这里一败,东路的李荣发也定然无幸,上海的战事,从此再不能有所作为了!然而到了这个地步,局势终不可绾,只得由十几名亲兵护着上了马,向青浦逃去。
“老总!”张勇终于寻到了关卓凡,跳下马来请安,“你没伤着吧?!”
“连手都没动,怎么会受伤?”惊魂初定的关卓凡强笑道。他心说这一仗几番起落,每每在生死关头得以逆转,真是邀天之幸,以后这样大喜大悲的危险事情,还是少玩为妙。等到伊克桑由一个兵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心里感动,便迎了上去。
“伊克桑,伤得要紧不?”关卓凡见了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吃了一惊,“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老总,我没给你丢人!”伊克桑以刀拄地,还是给他请了一个安,疼得呲牙咧嘴,仍然挤出一个笑容:“这都是长毛的血!”
“好了,好了,我知道,快起来。”关卓凡亲手把他搀起来,“今天这一仗,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