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6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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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哥到了,”说话的是关卓凡,“咱们这就过太极殿吧。”
恭王浑身一震,颤声说道:“皇上已经?……”
“还没有,”关卓凡低声说道,“不过……也就是一时三刻的事情了。”
顿了顿,“我想,咱们还是到太极殿,在院子里跪候的好。”
恭王微微吐了口气,点了点头:“好,确实这样更妥当些。”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在“各支亲王、近支亲贵、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中,他是最后一个到的。
出门之前,恭王向屋内众人极迅速的扫了一眼,“各支亲王、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是些什么人,不必看就晓得,他要看的,是“近支亲贵”之中,除了他的三个弟弟——醇王、钟王、孚王之外,还来了什么人?
一共是三位。
一位是隐志郡王奕纬的嗣子载治,他今年二十九岁,爵位是多罗贝勒,已经加了郡王衔。载治为人,一向老实本分,目下身上的差使,是宗人府右宗人,兼“管理宗人府银库”。
隐志郡王,就是前文提到的,恭王那位倒霉的大哥——嚷嚷着一登基就宰了自己的老师,结果被大发雷霆的宣宗一脚踢死了。
这是宣宗一系。
老惠亲王的世子奕详,他今年……十八还是十九岁?老惠亲王绵愉已经过世,奕详还没有袭封王爵,眼下的爵位,只是个镇国公——这是仁宗一系的。
第三位,颇出恭王意外,瑞王的嗣子载漪。
恭王之所以意外,第一,载漪今年才十一岁,远未成年;第二,载漪其实是原来的惇王奕誴所出,瑞王身后无嗣,过继给瑞王的。
奕誴被削爵圈禁,他的儿子们自然也就跟着倒了霉,“上头”虽然不以为甚,没动他们的爵位,但是烧酒胡同的王府是住不得了,往日的风光也没有了,只能夹起尾巴做人,栖栖遑遑过日子。
唯有载漪,因为已经过继了出去,不受影响,现在,居然还被召进宫来,“亲承末命”。
在血缘上,载漪算宣宗一系,但在宗法上,瑞王是仁宗一系。
嗯,惠王、瑞王,仁宗一系,都在这里了。
严格说起来,仁宗一系,还有一支惇王,老惇王绵恺身后无嗣,宣宗就把自己的第五子奕誴过给了四弟,奕誴被削爵圈禁,这个惇王的爵位,现在还虚悬着,还不晓得会落到谁家的头上。
宣宗一系到齐了,仁宗一系也到齐了。
恭王心中一动,在“近支亲贵”之中,载治、载漪两位,理论上来说,也是有资格做“嗣皇帝”的。
再一深想,如果“近支亲贵”划到仁宗一系为止的话,有资格承继大统的“载”字辈,一共是四人——自己的儿子载澄、载滢,是其中的两位,另外两位,就是载治、载漪了,好,或者生父在场,或者本人在场——都在这儿了。
原来如此。
还有,载治去年生了个儿子,取名溥偕,如果“近支亲贵”划到仁宗一系为止的话,这个溥偕,就是近支亲贵中,目下唯一的一个“溥”字辈了。
这个——
恭王又看了载治、载漪一眼,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两个堂兄弟刚刚好挨在一起,缩在一个角落里。
载漪不过十一岁,还是个孩子,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哆哆嗦嗦的,满脸写满了惊恐和不安。
载治的年纪,比载漪大了一倍半还不止,但是,也是一副畏畏缩缩的神情,就好像一个大号的载漪似的。
恭王在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
*(未完待续。)
第一九五章 哭!可劲儿哭!()
一众亲贵重臣,庄王打头,恭王次之,由月华门鱼贯出了乾清宫,沿西一长街北行,左转入咸和右门,再出纯佑门,又入嘉祉门,终于到了太极殿—长春宫的大门口。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不少人还没进大门,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像药香,又像梵香,说不清楚是什么味道。
这不是错觉,目下的太极殿,除了必不可少的“药香”,几乎可以用“烟火缭绕”来形容:许多地方都点了香,有求神拜佛的梵香,也有去除异味用的檀香——异味来自于小皇帝身上的溃烂,不点几支香,那味道简直就没有法子闻。
另外,各种香火,多少也有驱虫、杀菌、消毒的作用,现在天时炎热,为防“外毒侵体”,多点几支香,也是有实际的必要的。
亲贵重臣进了太极殿,在院子里,分成五排,一一跪好。
前两排是亲贵和御前,第一排是“奕”字辈的近支亲贵以及同辈的远支亲贵,包括关卓凡;第二排是“载”字辈的近支亲贵以及同辈的远支亲贵。
当然,御前大臣统统都是亲贵。
第三排人数最少,是关卓凡之外的四位军机大臣。
第四、第五排是内务府大臣和弘德殿的师傅、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翰林,人数较多,亦不必仔细排序,随便跪,“排名不分先后”。
外臣入内廷,只到乾清宫、养心殿,极少有机会进入东、西六宫,这个地方,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进来,想来,这辈子也不会有第二次进来的机会了,不少人有心东张西望,可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只好强忍好奇心,规规矩矩,俯身垂首。
鼻端氤氲着古怪的“混合型”香气,耳中听着几只昏鸦在高墙之上“嘎嘎”怪叫,许多人都有不甚真实之感,都生出了这样的感慨:“今夕何夕?”
跪好没多久,不过半刻钟的光景,王守正踉跄而出,带着哭声喊道:“牙关、牙关已经……撬不开了!”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关卓凡抬起头来,大声说道:“请恭亲王、醇郡王、钟郡王、孚郡王四位懿亲,入殿内问安!”
恭、醇、钟、孚,是小皇帝的四位亲叔叔,如此安排,和“叩喜”那天仿佛,不过,“叩喜”那天,因为孚王尚未成年,并未宣召进宫,今天就不同了。
本来,今天跪在太极殿院子里的人,都是有资格“入殿内问安”的——谁都知道,“问安”只是一个说头,事到如今,哪来的“安”可问?“入殿内问安”,其实是为了确定小皇帝的生死,并有“见最后一面”的意思在里面——今儿把大伙儿叫到这儿来跪着,不就是为了“亲承末命”——见皇上“最后一面”吗?
人数虽多,但就算不顾仪制,一拥而入,也不必担心像“叩喜”那天,打搅小皇帝的休息神马的——若真能“打搅”的到,那才是老天开眼、佛祖开恩呢!
可是,关卓凡根本不想叫所有人都看见小皇帝此刻的“御容”,他自己更加不想看见,因此,第一时间,故技重施——就拿恭、醇、钟、孚四王做俺们的代表好了。
他的声音中,有着无可置疑的威严,恭王是不暇细想,醇王则早就跃跃欲试了,两兄弟几乎同时说了声“好”,站起身来,拾阶而上,随王守正进入殿内,钟王、孚王,自然赶紧跟上。
不到半盏茶的光景,突然,太极殿内,传出一声尖厉的长嚎,然后就像被什么坚硬的物事撞了一下,倏然而息,大伙儿都是心头猛地一颤——不过,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过了片刻,恭、醇、钟、孚四王走出殿外,个个神色惨然,年纪最小的孚王,更是浑身微微发抖。
恭王面色惨白,颤声说道:“皇上……龙驭上宾了!”
话音刚落,阶下便哭声大作。
皇帝驾崩,叫做“天崩地坼”,做臣子的,要当做“如丧考妣”,讲究的是“辟踊嚎啕”——所谓“辟踊”,“拊心为辟,跳跃为踊”,就是说,捶胸顿足,嗓门儿有多高、扯多高,完全不要顾忌自己持志养气的道行、雍容恬然的形象,也不必担心触犯仪制神马的,因为,可着劲儿、撒着欢儿的哭,就是此刻的“仪制”!
就算您在地上打滚儿,也是可以滴——总之,怎么惊天动地怎么来,怎么惊世骇俗怎么来,这才能显示出您的“忠爱之性”!
这可就苦了关卓凡,他演技再好,此时此刻,也是一滴眼泪挤不出来。
本来,封建时代,在长期的“君为臣纲”的熏染下,臣子对皇帝的感情,几乎可以算是与生俱来的,此时此刻,飚几滴眼泪,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问题是,第一,关卓凡不是封建时代成长起来的人,第二,眼下的“天崩地坼”,其始作俑者,正是关卓凡本人,凶手终于得逞的时候,叫他对着被害者的尸体,“辟踊嚎啕”,确实是不大容易的。
鳄鱼的眼泪,嘿嘿,也不是说有就有、说来就来的。
幸好,有类似的苦恼的,不止关卓凡一个人。
嚎啕大哭,要哭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程度,演技固然重要,但多少也是需要一点儿感情打底儿的,跪在院子里的这班人,其中的大多数,对小皇帝,实在谈不上什么感情。
小皇帝没有亲政,和大多数的亲贵重臣不发生直接的联系,亲贵重臣所受的“恩典”,都不是从小皇帝那儿来的,感激君恩之心容易激不起来。再者说了,小皇帝的风评,朝野士林,实在不能算好,亲贵重臣们也实在没法子照着“圣明天子”的路子,去想象“天崩地坼”的惨况,进而刺激自己的泪腺。
这个情形,和文宗驾崩的时候,很不一样。
肃顺虽然神憎鬼厌,但是,大伙儿都有这么一个看法,文宗本性宽厚,御下以恩,彼时的“苛政”,都是受了肃顺的蒙蔽挑唆,不大怪得文宗本人的,因此,感激文宗的“君恩”的,还是大有人在,文宗龙驭上宾的时候,热河行宫内外,一片哀嚎,许多人的眼泪,可以说是发自至诚。
此刻的太极殿的院子里,虽然哀声大作,但是,若有人认真听、认真看,便会发现,不少人其实是在干嚎——包括咱们的轩亲王。
大伙儿哭的心不在焉,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文宗驾崩的时候,储位早定,如今,“大行皇帝”是走了,“嗣皇帝”在哪里,可还不知道呢!“大事”既出,就不算“大事”了,真正的“大事”,是“议立嗣皇帝”!
自古以来,“拥立之功”,都是为人臣者的第一件大功,比什么开疆拓土、保境安民都要大,是长保富贵的不二法门;但同时,如果下错注了,也是最糟糕的,比什么败军失地、贪污受贿,都要糟糕,因此,一步都走错不得的!
“大行皇帝”既然走了,心思就要放在“议立嗣皇帝”上面了。
因此,不能够专心致志,“辟踊嚎啕”,也就不足为奇了。
还有一件事情,也叫大伙儿心神不安:“大行皇帝”已经去了,生母——圣母皇太后却还不晓得,这种情形,莫说本朝未曾有过,考诸二十四史,也没有听说过吧?
而且,这位生母,还有垂帘听政之责,掌握着大清帝国的最高权力。
许多人心里都隐隐感觉,在这上头,只怕要出点什么事儿——而且,不出事则罢,一出事儿,就是大事儿!
还有,大行皇帝到底因为什么“邪毒”龙驭上宾的,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这——
万一,果然如传闻一般,和“上头”有所干系,那可就——
略一思及,就要打一个寒颤!
各怀心思,一边儿干嚎,一边转着念头,叫人瞅着、听着,那种“忠爱至性”,总有些不大惬人意的。
太极殿的哭声等同报丧,很快,各宫各殿,也相继传出了哭声。
小皇帝的人缘儿,内廷还不如外朝,小太监们,吃过他的苦头的,实在不少,宫女也宁肯敬鬼神而远之,小皇帝崩了,太监、宫女里边儿,竟有人暗地里“大不敬”,悄悄默祷“老天开眼”的。
因此,虽然不论男女老少,是个人就不能不嚎两嗓子,但稀稀拉拉,有气无力,较之文宗宾天时的“惊天动地”,以致热河行宫宿鸟齐飞,在半空中盘旋哀鸣,良久不绝,全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开哭的同时,也就开始办理“国丧”了,动作虽大,倒无需事先准备,这都是有固定的套路的:摘掉大帽子上的红缨子,卸下宫灯,桌椅条案,换上素白的披袱,最后是人,统统换上素服,整个紫禁城,很快就淹没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了。
一忙起来,就更加顾不上哭了。
真正哀哀痛哭到不能自己、甚至有“毁伤过甚”之虞的,偌大一个紫禁城,只有一个母后皇太后。
*(未完待续。)
第一九六章 她要避嫌?!()
在太极殿院子里哭天抢地的这拨人,除了恭、醇、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