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63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同治五年——就是去年,伤寒、妇人二科,归入大方脉;另新设外科,将原疮疡科划了进去——这还算有点儿道理。
所以,目下的太医院,一共分大方脉、小方脉、外科、眼科、口齿科五科。
王守正的“专业”,是大方脉,即内科,他怀疑小皇帝得的病,不在五科任何一科之中——原因很简单,宫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是不可能——或者说,是“不允许”得这种病的,所以,根本没有预防和治疗的必要。
如果一定要扯,和小方脉中的痘疹、外科中的疮疡,勉强能扯得上关系。因此,王守正心里说,他在“小方脉和外科上面,毕竟不甚精擅”。
见王守正一直不说话,小皇帝忍不住问道:“怎么样?要不要紧?”
“啊,回皇上,不痒……呃,就不要紧。”
“那……这些红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呃,这个,这个,哦,皇上方才……出过不少汗吧?”
“是啊,和小太监们在外边儿打布库,今儿日头大,怪热的,出了许多汗。”
“这就是了,”王守正说道,“《黄帝内经》之《素问》有云:劳汗当风,寒薄为皶,郁乃痤。皇上这是出了汗,未能及时发散,阳气阻遏,开阖失司,风寒湿邪侵袭体表……”
“什么叫‘劳汗当风,寒薄为……’”小皇帝皱了皱眉,“呃,为……什么来着?”
“回皇上,‘劳汗当风,寒薄为皶,郁乃痤’。”
顿了一顿,王守正说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呃,拿本朝高世宗所著《黄帝内经素问直解》说的,就是‘风,寒气也,寒薄于皮肤而上行则为皶,赤鼻也;寒郁于皮肤而外泄则为痤,小疖也,此言阳气加阴乃为汗,从中土而外出于皮肤也。’”
小皇帝听得一头雾水,眉头皱得更紧了:“有谁叫你背医书吗?”
王守仁赶忙赔笑说道:“是,是,臣荒唐!这个……呃,就是皇上出了汗,天时热,衣裳厚,发散不及,堵住了毛孔,生了疹子。”
小皇帝松了口气:“你这么说不就结了吗——这么说,果然是不要紧的喽?”
“不要紧,不要紧!”
“那,这些疹子,什么时候可以消掉?”
“呃,皇上服了臣开的药——请问皇上,这是第一次出这种疹子吧?”
“你是太医院左院判,你不晓得?——是,以前从来没有过。”
“是,是,那就——呃,皇上服了臣开的药,臣打包票,快则三、五天,慢则十天、八天,一定就可以消掉了。”
“那都该吃些什么药呢?”
“这个,呃,回皇上,自然是以宣肺解表、清血风热之类的药物为主,譬如杏仁、浮萍、防风、生地、牡丹皮、金银花,等等。呃,请皇上容臣下去细细斟酌。”
小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好,你下去写方子吧。”
方子开了出来,只有杏仁、浮萍、生地、牡丹皮、金银花——没有防风,且分量甚轻,显见小皇帝的症状极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脉案对症状的描述,也是轻描淡写。
还有,杏仁、浮萍、生地、牡丹皮、金银花这几味药,性甘而平,几无任何禁忌,泡茶来喝也不是不行的。
防风嘛,多少还是有一点禁忌的。
按照规矩,太医院的方子,除了在太医院和御药房备案之外,还要抄一份给内务府,现在又多了一个新规矩——抄多一份给钟粹宫。
母后皇太后自然是不懂医术的,所以,负责诊治的太医,得和方子一起过钟粹宫,替母后皇太后讲解。王守正很肯定地向慈安保证,小皇帝的病,不过“疥癣微疾”,不过几天,也就好了,不劳母后皇太后厪虑。
不过,慈安还是来到了太极殿,看到小皇帝果然红光满面,精神甚好,也就放下心来了。
她传了懿旨,皇帝的“疥癣微疾”痊愈之前,“无书房”。还有,这几天,也不必过钟粹宫视膳了。
小皇帝心里大喜:这个“疥癣微疾”,还是很划得来的嘛!
慈安有心亲眼看一看小皇帝身上的“疹子”,可是,嫡子已经长大了,对着嫡母解衣磅礴,已经是不方便了。慈安犹豫了一阵子,终于还是没有开这个口。
果真是“疥癣微疾”,果真是不要紧吗?
果真是“劳汗当风,寒薄为皶,郁乃痤”吗?
果真只是天时热、出汗多、衣服厚,生了几个疹子吗?
事实上,王守正背的那一大篇医书、开的那个可以泡茶喝的方子,和小皇帝真实的病症,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但是,那篇医书,他不能不背,那个方子,他不能不那样开。
不背那篇医书,就不能显得煞有介事,就未必能叫小皇帝放下心来;不那样开方子——王守仁苦笑:我还能怎么开呢?
他不能不“讳疾”。
王院判的心里,沉甸甸的压上了一块大大的石头。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一章 疑症()
皇帝是绝不可以生这个病的,所以,皇帝就绝不可能生这个病,所以,我若说皇帝生了这个病——哪怕仅仅是怀疑,也是“诽谤圣躬”,也是“大不敬”。
真摊上这么个罪名,乌纱帽是肯定保不住的了,弄得不好,还要下狱,最坏的下场,甚至——哼哼,不能排除菜市口上走一遭的可能性。
再说,也不能百分百排除自己看错了的可能性,因为,皇上确实没有生这个病的道理啊!
皇上才多大点儿?没听说两宫皇太后给他派过什么“司寝”、“司帐”的宫女啊?难道……皇上年纪渐长,情窦初开,和哪个宫女“私情表记”,遂有……男女之事?
就算真是那样,也不可能得这个病啊!服侍皇上的宫女,都是黄花处子,又不能出宫,绝没有把这种病过给皇上的可能啊!
难道是那个宫女……和哪个侍卫,私下勾搭成奸,这个病,是由那个侍卫过给她,她又过给了皇上?
王守正脑洞连连开,想得脑瓜仁都疼了,还是不得要领。
唉,宫禁密秽,就算我在“内廷供奉”,也无从想象啊。
王守正打死也想不到,小皇帝已经多次偷偷地跑到宫外边儿去了。
反正,不能够百分百排除自己看错了的可能性。
自己不能完全确定皇上到底得了什么病,却不能和任何人探讨、琢磨这个事儿,尤其不能说给太医院的同事听。
原因很简单,只要说了,就意味着自己怀疑皇上得了这个病,传了出去,就是“诽谤圣躬”,就是“大不敬”。
目下院使出缺,正是仕途的大关节点,绝不可以出什么幺蛾子。
太医院院使出缺,按规矩由左、右院判递补,本来左高于右,王守正补院使的缺的机会,远大于右院判,可是,如果自己在这个事儿上不谨慎,一定会被竞争对手抓住把柄,轻轻松松就能把自己踩下去——补不上院使的缺算是轻的,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踩回老家,甚至踩到刑部的“南监”、“北监”里边儿去。
所以,得捂着,不能说穿了。
再者说了,如果皇上真得了这个病,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大用——因为,这是个永远也治不利落、去不了病根儿的病。
自己一番赤胆忠心,若只能换来自己的倒霉甚至是倒大霉,于皇上却无任何实质性的益处,又所为何来呢?
这么想着,王守正的负疚感减轻了不少。
反正,这个病,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麻烦,大多数情况下,也不会要人的命。
可是——
这个病,是“胎毒”,是要过给将来的皇后和妃嫔的!是要……过给皇子的!
大清朝的气数——
唉!
王守正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国家的光景刚刚好了些,怎么就摊上了这档子事儿呢?
负疚感虽然减轻了,但他无法安下心来。
最好……侥天之幸,自己看差了。
可是,怎样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看差呢?
我又不能和太医院小方脉、外科的同事探讨、琢磨。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
*
到了第五天,小皇帝身上的红斑,果然消退了,一丝儿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王守正诊视之后,跪倒磕头,替皇上贺喜,小皇帝十分高兴:“我要赏你!”
“这是臣分内的差使……”
“有功就赏嘛!”小皇帝老气横秋的说道,“小李子,传旨——赏太医院左院判王守正……呃,小金锞子两个,檀香木扇一柄,麂皮火镰包一个!”
“嗻!”
王守正只好说道:“臣叩谢皇上的恩典。”
“别急着谢恩,”小皇帝说,“给你这个恩典,是有条件的。”
王守正微微一愕:“请皇上明示。”
小皇帝微微压低了声音:“你得跟母后皇太后说,我这个病,还得再……‘静摄三天’。”
这是根本不需要的,可小皇帝开了“金口”,王守正不能不从,心中不免狐疑:干嘛还要再歇三天啊?
干嘛?再偷三天的懒啊!
“静摄”——就可以“无书房”嘛。
慈安知道小皇帝的疹子都消掉了,也很高兴,对王守正也有赏赐,是两匹府绸、两盒点心。
蒙恩受赏,本来是高兴的事儿,但王守正却高兴不起来,同僚恭贺,他的笑容十分勉强,大伙儿看着,略觉奇怪,不过,都以为王院判玩儿低调,也不以为意。
下了值,王守正没有回家,直奔东安门大街的“东兴楼”。
这“东兴楼”是北京城数一数二的馆子,王守正不过正六品的官,俸禄有限,虽时有赏赐,但数目大多菲薄,所以他不算“东兴楼”的常客,可是,今儿他要和人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为示诚意,狠狠心,选了最好的馆子。
王守正约的这一位,叫做邓文亮,是和他一起学医的同门,只是王守正专攻内科,邓文亮专攻外科。
王守正包了“东兴楼”二楼最靠里、也是最清静的一个雅间——今儿他要和邓文亮谈的事儿,最好不要叫第三人听见。
两个人是极熟的朋友,邓文亮一到,不必做什么寒暄,王守正便叫伙计上酒布菜。
喝了一杯酒,夹了几口菜,王守正说:“老邓,上回我同你说的那件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进太医院当差,”邓文亮摇摇头说,“我是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的。”
邓文亮的医术,在北京城,也是叫得出名号的,王守正和邓文亮同门之谊,私交极笃,曾不止一次,想把他延入太医院,以为己助。
王守正皱了皱眉,说道:“怎么就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呢?”
“你们太医院的差使,”邓文亮不客气的说,“那是人干的么?我替人看病,没听说看不好病,病家要请我吃拳头、吃官司的。你们呢?嘿嘿,你们那位病家,万一真的病重,救不转来,‘龙驭上宾’了,你这个大院判,至少也得闹个‘革职留任’吧?”
王守正苦笑:“我朝恩泽深厚,一般都是可以‘起复’的……”
邓文亮不搭理他这个话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最烦的就是,病家以‘知医’自许!咱们做医生的,哪个不晓得‘医者不自医’?偏偏你们那些个病家,最爱以‘知医’自许!换一个病家,哪怕他是王爷呢?我都可以照驳!唯独你们的病家不可以——那不成‘忤旨’了吗?医生照着病家的话开方子——嘿嘿,要医生来作什么用?”
这个话,王守正没法子反驳。
就文化水平而言,清朝皇帝的平均值,在历朝历代皇帝中,名列前茅——这大约不应该有什么争议。较高的文化水平是好事,可也带来一个叫人头痛的副作用:清朝皇帝,大都像邓文亮说的,以“知医”自许,其中尤以高宗为甚,动不动就改御医的方子,且每次都引经据典,理直气壮。
“我记得……嗯,是道光二年的事儿——”邓文亮一声冷笑,“不晓得是哪个活宝,上书说什么‘针刺火炙究非奉君所宜’,结果——好嘛,就此撤了针炙科!我是学外科的,你不叫我‘针刺火炙’,我拿什么治你的病?难道学洋鬼子,拿把刀子,划拉你的肚子?——只怕更加‘非奉君所宜’了吧?”
“老邓,牢骚太多了……”
“我还没说完呢!”
邓文亮喝了口酒,继续说道:“你们那些病家……”
“你别一口一个‘你们那些病家’好不好?”
“得,师兄不爱听,我就换个说法——我是说,宫里的贵人,每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