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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4章

乱清-第5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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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瞻对虽然算“川边”,却不和西藏接壤,如果真的赐给西藏,瞻对就成了西藏在四川的“飞地”了。

    最后,也是最紧要的,彼时朝廷的既定政策——虽未公之于众,是要拿川地藏区“改土归流”,并进一步向西藏收权的,你倒好,跳出来说什么“瞻对乃化外之地”,还要将瞻对向西藏那边儿推?

    荒唐虽然荒唐,但本朝素有不以言罪言官的传统,不好给予降级、免职一类实质性的处分——不然就是“阻塞言路”了,于是传旨“痛加申斥”,就像当年詹事府右庶子孙东谋反对为小皇帝开“洋务、兵事”的功课,翰林院侍讲徐应祥反对修筑铁路,朝廷也是下旨申斥,并没有给予任何具体的处分。

    至于徐应祥顶不住了,主动求去,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不过,因为不想扩大这件事情的影响,以免被西藏方面抓到口实,负责传旨的,不是朝臣,只派了太监。

    结果就出事儿了。

    如果负责传旨的是朝臣,念完上谕,“钦此”之后,被申斥人“领旨谢恩”,就算完了,多难听的话都在上谕里面了,因为见诸煌煌上谕,话说的再难听也是有限的,无论如何,不会损及被申斥人的人格。

    最多,接了旨之后,还有“问你的话”,这些话,都是皇帝本人的原话,虽然不少是“诛心之论”,但皇帝再生臣子的气,哪怕要杀臣子的头了,也不至于问候臣子的女性亲属。

    所以,无论如何,被申斥人人格无虞。

    可如果传旨的人是太监,就大不一样了。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宫里的敬事房有了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奉旨申斥”,念过上谕之后,负责传旨的太监还要对被申斥人“另行责备”。

    “责备”?什么是“责备”?嘿嘿,就是骂人了。

    太监的性格,因为身体残缺和所操劳役的特殊性,大多乖戾阴贼,除了银子之外,骂人是他们最感兴趣的物事,而论到骂人的花样翻新、刻毒入骨,大约天底下也没有人比得上他们。

    既然有“奉旨骂人”这等好事,那还不骂个畅快淋漓?且詈骂的是平日里太监们一见到就要打千儿行礼陪笑脸的朝廷大臣,看到平日高高在上的大人老爷们跪在面前,在自己的唾沫星子中抖若筛糠,骂人的太监,内心会得到变态的满足。

    如果“奉旨申斥”的对象,是一向视他们为卑贱之人、甚至不把他们当成人的“读书人”,那这份痛快,就更是无可言喻了!

    擅骂又不肯与人为善的太监,可以将被申斥人骂的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接下来好几天都缓不过劲儿来。

    有没有免于受辱的法子呢?

    当然有,奉上太监第一感兴趣的物事——银子,骂人,这太监第二感兴趣的物事,自然就免了。

    这个价码不便宜,至少五百两银子起跳,官位愈高,太监的要价愈高,且得事先通过敬事房疏通——传旨的太监是敬事房派出来的,事先,被申斥人根本不知道派到自己家里来的是哪个太监。等到传旨的太监到了,再想“疏通”,就已经晚了——没有谁敢在开中门、摆香案的时候行贿、受贿的。

    自然,不管贿银多寡,敬事房的总管太监自个儿先落下一半。

    刘云溪上这个折子,并未受任何人的指使,纯粹一时突发奇想,自以为是张良、陈平之计,本意倒真是为朝廷省钱,只是无知之尤,闯下了这场祸事。他这个人,秉性孤介,傲岸不群,从来不做“卖参”的事情,穷京官一枚,又不认识什么有钱的朋友,五百两银子,如何拿得出来?

    向“放京债”的借吧,刘云溪的人缘儿太差,从来没有接过什么有油水的差使,还款能力相当可疑,没有哪个“放京债”的,愿意放给他这么一笔数目不菲的款子。

    再说,他自个儿对“行情”也是糊里糊涂,拖拖拉拉的,宫里边儿等不到刘家的信儿,旨意却是一刻钟也不能拖的,传旨的太监按时上门了。

    开中门,摆香案,跪聆圣谕。

    传旨的太监也姓刘,念圣旨的时候,刘太监的声音倒是颇为平和,但刘云溪已是听得满面通红,浑身冒汗,手足也不自禁地微微发抖。不过,因为事先得到些风声,多少有了心理准备,勉强还自持得住,只等着刘太监念出“钦此”二字,便“臣领旨谢恩”。

    念完“该员所奏,殊属荒唐,着传旨严加申斥”之后,正常情况下,就该“钦此”了,刘太监保持着双手展开圣旨的姿势,但微微偏过了头,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刘云溪,公鸭嗓子突然拉高了调子:“刘云溪,你的脑子是被狗子吃了吗……”

    就此开骂。

    这一顿骂,真正叫“狗血淋头”,刘云溪几十年受的粗言秽语,加在一起,也不及这一次的一半。他目瞪口呆,整个人全然懵掉了。

    也不晓得骂了多久,刘太监终于念出了“钦此”二字。

    刘云溪伏在地上,毫无反应。

    刘太监咳了一声,又念了一声“钦此”。

    刘云溪还是没有反应。

    刘太监有点发慌了:不能再“钦此”了呀!刘云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领旨”?那乱子可就大发了!刘云溪固然要倒大霉,自己的这趟差使也算办砸了,追究起来,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他又咳了一声,向跪在刘云溪侧后方的一个老仆人,使了个眼色,努了努嘴。

    老仆会意,膝行而上,从后面扯了扯刘云溪的袖子,轻轻喊了声:“老爷,该接旨了!”

    刘云溪身子一颤,慢慢儿的抬起头来,直起了上身。

    刘太监吓了一跳。

    刘云溪双目血红,脸色却惨白如纸。

    刘太监不敢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他对那个老仆说道:“你们老爷年纪大了,手脚不大利索,你过来帮帮忙!”

    呃,刘云溪的年纪,还不到四十岁,实在不能算“年纪大了”。

    帮忙?怎么帮啊?

    “唉,扶着你们老爷的手啊!”

    哦,明白了。

    老仆跪在一旁,托起了刘云溪的双手。

    一触到老爷的手,老仆自个儿先吓了一跳:冰凉冰凉的。

    刘太监走上两步,将圣旨往刘云溪手上一放,说道:“拿好了!——既接了旨,我的差使就算办妥当了,告辞了!”

    不等刘家的人答话,掉头就走。

    刘太监离开之后,刘家的人赶忙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将刘云溪搀了起来。

    老仆说道:“老爷,钦差走了,咱们回屋去……”

    “钦差”二字入耳,刘云溪身子一颤,突然放声大哭。

    这真是“嚎啕痛哭”,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院子中央放声儿,涕泪交流,声嘶力竭,谁劝都没有用。

    刘家上下都急了:刘宅不过一进的小房子,这么哭法,邻居是会听见的呀,传出去,可怎么是好!

    *(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精神上的廷杖() 
刘云溪直哭到嗓子哑了,浑身绵软无力,才被家人扶进了房内。

    真正叫“声嘶力竭”了。

    进了房间,瘫倒在床,目光呆滞,神情木然,不论家人如何安慰劝导,他都仿佛没有听见。

    家人自然担心不已,寸步不敢离开左右。从下午申正一直折腾到晚上亥初,晚饭谁也没有吃成。

    亥初二刻的时候,刘云溪突然坐起,说自己没有事儿了,还说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刘家上下大喜,赶忙生火做饭。

    饭菜端了上来,果见老爷风卷残云,吃得甚香。

    饭后,刘云溪说自己太倦了,要好好睡上一觉,叫人不要打搅他,然后倒头就睡。

    开始的时候,家里人还是不大放心。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见刘云溪鼾声如雷,果然沉沉睡去,这才放下心来。于是各自散开,刘夫人也上床就寝了。

    白天遭了这档子事儿,刘夫人睡得便不踏实,到了半夜,隐约听到“噗通”一声,一惊而醒,便见到房梁上挂着一个人,正在晃晃悠悠。一转念间,登时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冲下床去,抱住刘云溪的双腿,嘶声大叫。

    家里人闻声赶来,七手八脚,将刘云溪解了下来。

    还好,刘夫人听到的那一声“噗通”,是刘云溪踢倒凳子的声音,从发现老爷寻短见,到解他下来,几乎一点儿功夫都没有耽搁。刘云溪猛烈地咳嗽了一轮,终于缓过气儿来,然后再一次放声大哭。

    深更半夜,鬼哭狼嚎,自然把左邻右舍都惊醒了。

    刘家上下,急得跳脚,这时候,已经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而是——“上头”骂了你几句,你就上吊抹脖子?!这就不仅仅是“荒唐”了,而是地地道道的“悖逆”了!若给“上头”知道了,最轻也是一撸到底,逐回原籍,“交地方官严加管束”;如果“上头”是个坏脾气的,打入天牢,绑上菜市口,也不稀奇!

    这可如何是好?

    刘云溪没有再次寻死,但他投缳的消息没法子瞒得住,终究是泄了出去,“上头”也终究是知道了。

    朝臣、士子自然难免狐悲之叹,但对刘云溪的申斥本身无可究责,太监另行“加码”,也是两百年来的“潜规则”;同时,在“传旨申斥”的问题上,只要身为臣子,就有瓜田李下之嫌,因此,在台面上,没有人能够为刘云溪抱不平。

    大伙儿只是盯住了“上头”,看看这一次,“上头”是装傻不晓得刘云溪投缳这个事儿、放他一马呢?还是进一步给予他更严厉的处分呢?甚至是——

    “上头”的反应,跌碎了所有人的眼镜。

    关卓凡上了个折子,说刘云溪所奏荒唐,皇上和两宫皇太后只给予他申斥的处分,实在是“宽恩厚典”,刘云溪虽然糊涂,亦不能不“感激涕零”。不过,刘云溪身为“天子门生,国家大臣”,“岂宜受辱于阉人”?这个事儿,是我处置不周,“失却朝廷体面”,请求皇上和两宫皇太后给予我重重的处分,“以儆有位”。

    刘云溪是同治元年壬戌科的进士,因此关卓凡说他是“天子门生”。

    接着,戏肉来了,关卓凡说,为“崇国家体制,存士子体面”,请废派太监传旨申斥的制度,以后凡有申斥的旨意,皆请遣朝廷大臣前往宣达。

    追加刘云溪处分神马的,一个字儿都没提。

    这个折子,引起的震动,可以说是核爆级别的。

    甚至,超过了之前的“定汉语为通用语”。

    “定汉语为通用语”,受其益者,首在族群之层面;废太监传旨申斥制度,受益的,却是所有在京出仕的个人,亦包括所有的八旗亲贵。

    所有的人都屏息以待,心里面都怦怦直跳。

    两宫皇太后“踌躇再三”,关卓凡则“固请再三”。

    大多数的人,都以为这是“上头”惺惺作态,君臣合演一出双簧。但他们错了,这一次,两宫皇太后是真正的“踌躇难决”。

    若无上位者的允准,太监怎么敢辱骂大臣?哪怕给多他们十个胆子呢!太监申斥制度中的“另行责备”,当然是得到了上位者暗地里的支使,绝非敬事房的自行其是。

    事实上,太监申斥之“另行责备”,是满清最隐秘、也是最重要的“祖制”之一,是满清贵族“调教”汉族士大夫、爱新觉罗氏维持自身统治的最重要的手段之一。

    朱明对付士大夫,出之以廷杖;清承明制,却明智地避开了这种荒唐的肉刑,但是,某种意义上,太监申斥之“另行责备”,可以算是一种“精神上的廷杖”。

    受肉体上的廷杖,受刑人尚有可能保持自己的人格和自尊;受“精神上的廷杖”,却难以再保持完整的人格和自尊了。“受刑”之后,被申斥人心虚气沮,久而久之,自然就不再存有自外于上位者的心思了。

    有清一朝,汉族士大夫对满清的顺从,相当程度上,源于这个在历史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太监申斥制度。

    当然,太监申斥之“另行责备”,倒不看人下菜碟,八旗亲贵若被传旨申斥,一般的挨骂,一般的狗血淋头,且免于受辱的价码更高。这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是悬在所有为臣者的头顶上的。不过,因为八旗亲贵以“奴才”自居于皇帝、皇太后面前,主子骂奴才几句,并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所以,这个制度,打击的主要对象,还是汉族士大夫。

    原时空,不是没有人做过废除太监申斥制度的努力,但无一例外,都被“上头”委婉地拒绝了。最后一个提出废除太监申斥制度的,是张之洞,那已经是皇族内阁成立之后的事情了,张之洞已经病入膏肓,满清已经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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