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5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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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圣明。”
“是你见识得深。”
“太后奖谕,臣惶恐。”
“好了,别跟我假客气了。”
顿了一顿,说道:“你说,要不要叫彭玉麟来京陛见?”
“臣以为,”关卓凡说,“给彭玉麟加个‘钦差’的头衔,‘简阅水师,周历察看’,就足够用了。叫他为了这个事儿,长途跋涉,进京陛见,白白地兜一个大圈子,费时费力,其实没有什么必要。”
“可是,”慈禧沉吟着说,“我总觉得,你最好还是和他见一面——有些事情,当面交代,清楚透彻,才更放心些。”
“是。那么——就叫他到上海好了。臣陪‘美利坚访华代表团’到上海的时候,和他好好儿谈一谈。”
顿了一顿,又说道:“彭玉麟现居原籍衡阳。自衡阳浮舟湘水,北上洞庭湖,于岳阳入长江,迤逦而东,一条水路,最终可到上海。这一路上,可先将沿途的长江水师,暗暗地勘察一遍,到了上海,待臣跟他谈过了,定规了进止,再由上海出发,掉头而西,一路整顿过去。”
“好!”慈禧面现喜色,“妥当得很!而且,一点儿冤枉路也不用走!嗯,这个长江舆理,你熟悉得很嘛!”
“呃,谢太后奖谕。因为长江水师的事儿,臣不能不在这上面花多一点儿心思。”
一件大事定了下来,慈禧的心情甚为放松,她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儿,说道:“你方才说彭玉麟‘画梅花’什么的,我隐隐听说,彭玉麟画梅花,似乎……和一个女人有什么牵连?这个事儿,是真的么?”
关卓凡目光一跳,说道:“回太后,是真的!”
“这个女人,乃是彭玉麟外祖的养女,芳名竹宾。不过,大家都叫她‘梅姑’。这个,到底是她本来就有这个雅号,还是因为有了‘画梅花’这段公案,才附会开来的,就不可考了——自然是没有人敢去向彭玉麟求证的。”
“彭玉麟幼时,是养在外祖家的。梅姑和彭玉麟,托名姑侄,其实年纪相若。青梅竹马,耳磨厮鬓,时间长了,情愫暗生,大约也有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然诺。”
“可是,彭母——彭老夫人,怎么肯把自己的妹妹——虽然是义妹——嫁给自己的儿子?这不是逆伦了么?到底棒打鸳鸯,将梅姑许给了姓姚的人家;又替彭玉麟做主,娶了邹家的小姐。”
“四年之后,梅姑不幸殁于难产。彭玉麟乍闻噩耗,身心俱碎,哭誓此生之余,画十万梅花,以祷亡人。”
“彭玉麟自此画梅不辍,戎马倥偬,枪林弹雨,出没波涛,亦从未中断。他每成一画,必钤二章,一曰‘伤心人别有怀抱’,一曰‘一生知己是梅花’。”
慈禧已是听得痴了,心里想:鼓儿词唱的才子佳人、英雄美人,也比不上彭玉麟和梅姑的哀怨凄婉、荡气回肠呀!
她深深地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脑子中,回转着一个关卓凡再也想不到的念头:你待我,能如彭玉麟待梅姑吗?
*(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贵太妃姐姐()
圣母皇太后“视察颐和园工程”的第三天,轩郡王尚荣安公主、敦柔公主的懿旨,终于“明发”了。
这是本朝从未有过的“盛事”——莫说本朝了,考诸二十四史,哪一朝,哪一代,有臣子蒙受如此逾格之殊恩?又有哪一朝,哪一代,有过这样的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朝野轰动,举城如沸。
关卓凡尚两位公主,拿慈禧的话说,“是几乎过了明路的事情”。宗室文武,在朝在野,市井阛阓,毂辇之下,地方之上,都是心知肚明的。犹如一场华丽的大戏,酝酿已久,台下观众,屏息以待,大幕一拉开,立时满堂大彩。
人们对这件“盛事”的兴奋程度,甚至超过了“大婚”。因为皇帝成婚,场面再大,也是“例行公事”;轩郡王尚两位和硕公主,却是真正“逾格”,真正叫“空前绝后”。
虽然娶公主的那个人不是俺,可是,俺们一个个却都有喝醉了酒的感觉!
在“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掀起的热络发烫的氛围中,轩郡王“尚主”的“喜事”,犹如一只冲天而起、炫丽无伦的巨大彩花,哗然绽放,满铺夜空。抬首仰望,真叫人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感。
*
*
轩郡王尚荣安公主、敦柔公主的懿旨一“明发”,变化最大的一个地方,不是柳条胡同,不是凤翔胡同,而是永和宫。
一向清清冷冷的永和宫,立即“其门若市”了。
上门的,自然都是宫眷——文宗的妃嫔,丽贵太妃昔日的“姐妹”。
啊,不对,没有“姐姐”,只有“妹妹”。
不论年纪大小,这些先帝的妃嫔,现在只能管丽贵太妃叫“姐姐”——这还是私下底彼此表示亲热的时候;台面上,她们只能规规矩矩地“贵太妃吉祥”“给贵太妃请安”。
她们中间,位份最高的,也还只是个“妃”。
真正是荣枯有别。
文宗在世的时候,丽贵太妃——那个时候还是“丽妃”,真正像一只凤凰一般,谁见了都要对她陪笑脸,都要费心思讨好她。那个时候的她,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对着她,人人都是一脸的欢喜赞叹。
可是,自文宗龙驭上宾,一夜之间,这些笑脸,全部都不见了!她的宫里,除了母后皇太后和小皇帝,几乎再也没有人踏足了。白天长日寂寂,夜晚孤灯莹然,欢声笑语,好像上辈子的事情。
丽贵太妃性情柔顺,屈己从人,承恩得宠之时,一向与人为善,从未做过以势压人的事情。虽然她也知道,这九重宫阙,是天底下最势利的地方,但人情冷暖,又何至于竟到了这种地步?
她体味到一个叫人恐惧的事实:这里边儿,人情冷暖之外,还有大伙儿都怕惹祸上身的心思——当年,文宗受不了某人倔强强硬的脾气,移宠于温柔和顺的她;现如今,那个当年被她“夺宠”的人,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
心理上巨大的落差和压力,使得柔弱的丽贵太妃,萌生了仰药殉主的念头,而且,几乎就要付诸实施。
由荣而枯,孤守冷宫五年半,一道指婚的懿旨,犹如春风化雨,一夜之间,永和宫由枯而荣了。
大伙儿都看清楚了,这场旷古未有的“栓婚”,妻以夫贵,母以女荣,丽贵太妃的好日子,又重新开始了!
而且,某种意义上,她今后的日子,比之当初承恩于先帝,更叫人艳羡!
想一想:女婿是“当朝第一宣力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懿旨还叙明,荣安公主出阁之后,丽贵太妃出宫随荣安公主居住,由荣安公主奉养——在女儿、女婿家里,她可不就是太后?可不就是千人万人捧着的凤凰?富贵荣华,只怕宫里边儿都比不了!还没有宫里边儿那些规矩拘束着!
这般舒心畅意的日子,可不就是神仙?幽居深宫之中,岂能及其什一?
还有,这道“栓婚”的懿旨,明白宣示,圣母皇太后和丽贵太妃两位,那段若有若无在恩怨,已经完完全全地“翻篇儿”了,旁人再也不需要担心遭受池鱼之殃了。
这也是永和宫重新热闹起来的重要原因。
最爱往永和宫跑的,是玫妃。
玫妃,徐佳氏,宫女出身,娇俏动人,善伺上意,得文宗幸,封为常在,不久又升了贵人。这个玫妃,容貌虽然姣好,却有一样不好,她本是宫女出身,却御下最苛,一个不对付,自个儿宫里边儿的侍女,就要倒霉。
有一次,玫贵人又发了性子,打得一个侍女哭天喊地,刚好叫文宗撞了个正着。文宗本来就已大大不愉,偏偏当时,玫贵人还跟一个姓孙的太监,相互嬉笑嘲谑,拿侍女的哀鸣取乐,文宗乃大怒,将玫贵人一撸到底,降为了官女子。
那个姓孙的太监,则发遣到打牲乌拉的皇庄里做苦工去了。
事后,徐佳氏反复婉转哀求,文宗终究也舍不得徐佳氏娇俏可人,气消了之后,复了她的常在位子,徐佳氏加意逢迎,终于又回到了贵人的位子。
以徐佳氏的脾性,是很难进到妃位的,不过她运气好,居然怀上了龙种,诞下了一个阿哥。文宗大喜过望,阿哥刚刚满月,便进玫贵人为玫嫔。
然而乐极生悲,小阿哥没有养住。玫嫔受此打击,痛彻心扉,终日以泪洗面,文宗受不了她天天哭哭啼啼,慢慢儿就疏远了她。
穆宗登基,先帝妃嫔一律加恩,进玫嫔为皇考玫妃,并把那个早夭的弟弟,追封为悯郡王。
文宗在日,丽妃和玫嫔,算是“有交情”的。这个“交情”,并非两个人的脾气多么对路,而是在宫里边儿,丽妃是极少数肯听玫嫔诉苦的人之一——这个“诉苦”,就是反反复复,抱怨自己以前“不懂事”、“不积德”,结果报应在了孩子身上。
这个“不懂事”、“不积德”,指的就是凌虐侍女了。
对,就是祥林嫂那种风格了。
一旦可以往永和宫自由走动了,玫妃憋了几年的苦水,自然要大倒特倒。丽贵太妃人逢喜事,其实厌闻悲声,但玫妃嘴巴极甜,且别出心载,别的妃嫔,要么叫“贵太妃”,要么叫“姐姐”,玫妃却是一口一个“贵太妃姐姐”,叫得又是尊重,又是亲热。
她的年纪,其实比丽贵太妃还大了两岁。
丽妃心肠既软,也觉得玫妃确实可怜,只好天天当她倒苦水的痰盂,一面要开解抚慰她,一面还要陪她掉眼泪,实在是辛苦不堪。
永和宫的客人,玫妃是走动的最勤的,却是最不受欢迎的——只是她自己懵然不知。
丽贵太妃最欢迎的客人,除了母后皇太后和小皇帝,要数婉妃。
*(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学问之道,男女有别()
婉妃,索绰罗氏,若论起出身,较之玫妃,那是天壤有别。
玫妃的父亲诚意,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领催,女儿能够入宫当宫女,已经算祖坟冒青烟了;婉妃呢,不仅出身高贵,还是诗书传家,地地道道的大家闺秀。
婉妃的父祖,自曾祖始,一连三代,都做到了一品大员。曾祖德保,在乾隆朝官至礼部尚书;祖父英和,在嘉庆朝官至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父亲奎照,在道光朝官至军机大臣、左都御使、礼部尚书。这祖孙三代,位高权重之外,文名亦盛,先后辉映,英和的书法,奎照的诗文,尤其出色,皆为一时之选。
婉妃自幼便由父亲奎照亲手教导,诗文书画俱佳,较之她的皇帝老公,亦不遑多让,实在算是后宫的“第一才女”。
婉妃,丽贵太妃乐意深接纳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在婉妃的“才学”上头。
丽贵太后存了一个念头:敦柔公主自幼得恭王延名师教导,诗文书画,十倍于自己的女儿——丽妞儿在这上面,拿《石头记》中贾老太君的话说,“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可是,如此一来,一起嫁过去之后,丽妞儿岂非就被敦妞儿比下去了?若因此而在夫婿心中有所轩轾,可是太吃亏了!
在宫里,皇女不能如皇子般“上书房”,想有所增益,这条路子是无法可想的;从宫外边延请师傅,更是绝无可能——既如此,婉妃这样一位“明师”,如何可以放过?
女儿出阁,总还要小半年时间,抓紧这小半年时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丽贵太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婉妃说:“我叫丽妞儿给你磕头行礼拜师傅!”
她的心思,聪慧如婉妃者,岂能不知?
私下无人的时候,婉妃拉着丽贵太妃的手,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姐姐真是一个痴人儿!我请姐姐想一想,先帝在的时候,咱们这些人,若论眷爱宠重,第一个,自然是姐姐;第二个——”
她的头,向右手边微微一扭,努了努嘴——那是西边儿:“大约是‘西边儿’那位。”
永和宫在东六宫,长春宫在西六宫。
“第三个,大约要算玫姐姐——我,什么时候排的上号呀?”
丽贵太妃微愕:“你是说……”
婉妃说道:“姐姐这么聪明的人儿,有什么不明白的?说句打嘴的话,姐姐你、‘西边儿的’、玫姐姐,你们三位——哪一位是以什么‘诗文书画’见长的?”
“啊……”
“先帝对我,”婉妃缓缓说道,“大约多少谈得上‘敬重’二字,可是——”
顿了一顿,婉妃的声音变低了,也带出了一丝苦涩:“侍寝的时候……是极少的。讲文戏墨之余,手谈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