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4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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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卓凡说道:“‘官运官销’也好,‘官督商销’也罢,别的不说,这个‘官’字先就要不得!官派一摆将出来,多少事情就变了味道?本来能办好的,也办不好了!”
恭王和文祥,都露出了迷惑的神情:你刚才还说“朝廷自个儿”——“朝廷自个儿”,可不就是“官”么?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我的话,说的不大明白,嗯,还是先回到左季高的话上——”
清了下嗓子,继续说道:“左季高说的不错,盐务确实是‘国计’,是‘庙堂之计’。不过,拿一句行伍的话来说,‘国计’、‘庙堂之计’,都算‘战略’,都是大面儿上的说法;若讲到‘战术’,办盐务,那是一手一脚的辛苦活儿、细致活儿——就得赚铜钿,就得锱铢必较!”
听出点儿意思来了。
“我想,设立一间‘盐业公司’,一切制度,一切运作,包括会计,包括人事,全部照‘公司’的规矩,也就是说,全用西法!不过,本钱是朝廷的,至少,朝廷要控股!到时候,两淮盐场的事儿,就由这间‘盐业公司’包圆儿——煎盐、买盐、运盐、销盐,全部由这间‘盐业公司’负责;朝廷的盐课,也全部由这间‘盐业公司’缴纳!”
真正是石破天惊。
事先不知道底细的人,固然目瞪口呆;事先已经以不同方式打过招呼、多少知晓点底细的人,此刻听着,依然觉得动荡心魄。
关卓凡还没有说完:“盐政衙门,只负责监管,从此不再涉足实务。”
军机直庐的“会议室”中,一时静默无言。屋子外面,侍卫走动的脚步声,隐约可闻。
过了片刻,恭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逸轩,好大的手笔!不过……”
踌躇了一下,只觉千头万绪,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问起。
文祥眉头微蹙,庄容说道:“事权一统,环环相扣,如心使臂,响应迅速,端的是一步好棋!另外,不必层层分润,无需上下打点,‘浮费’亦必大降——‘纲盐制’之种种弊端,竟似一扫而空!好,确实是好!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既为‘公司’,自然要设‘总经理’,这个‘盐业公司’的‘总经理’,权力之大,责任之重,前所未见,能力、操守,都要上上之选,这不消说了,嗯,他的任免……”
关卓凡说道:“朝廷是控股的大股东,任免‘总经理’之权,自然是在朝廷手里。”
顿了一顿,说道:“除了盐政衙门要尽责监管,‘盐业公司’自个儿,亦要设立‘监事会’,独立于‘总经理’和‘董事’,专门监察‘总经理’和‘董事’之行为举止。另外,朝廷还要定期、不定期地查‘盐业公司’的账,总账、细账,都要查。”
文祥微微舒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
关卓凡说道:“这个‘盐业公司’,不好叫‘官运官销’,更不是‘官督商销’,嗯,该叫个什么名目好呢?”
大伙儿晓得,他这话,是“自问自答”,于是,无人接口,齐齐静候下文。
果然,关卓凡顿了一顿,又说道:“我想,这个‘盐业公司’,本钱是朝廷的,也就是国家的,可谓‘国有’;运作全行西法,拿洋人的话来说,就是正儿八经的‘企业’。嗯,是否可以称之为‘国有企业’?”
“国有企业”?
曹毓瑛说道:“好!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国有企业’四字,名正言顺,责权明晰,真正除旧布新!”
许庚身向郭嵩焘说道:“筠翁,请教,既为‘企业’,行以西法,是不是该这么说:这间‘盐业公司’,一年的‘销售额’,几近一万万两白银,一年的‘纳税额’,数以百万两计?——我想,泰西各国虽强,也未必有这么大的‘企业’吧?”
之所以要向郭嵩焘“请教”,是因为郭嵩焘掌“顾问委员会”,下面的“国债股”、“铁路股”和“奉恩基金”,财务上全部采用西洋制度,“销售额”、“纳税额”这些说法,在座众人,除关卓凡外,郭嵩焘是最熟悉的。
郭嵩焘点头说道:“是!正是如此说法。”
略略一顿,接着说道:“星叔说的不错,这间‘盐业公司’,乃是天底下最大的一间企业——真正天字第一号!”
这句话听在耳中,在坐之人,心头无不发热。
关卓凡微笑说道:“一‘引’盐,在‘场’收购之时,其值不过六、七钱银子,辗转到了‘岸’,售价就变成了十多两银子!这里边儿,水有多深?简直吓人!盐商以本求利,扣除课税、厘金、皮费、陋规、捐输——一切成本之后,这个‘利’,至少是本钱的一两倍,甚至更多!”
顿了一顿,说道:“就是说,‘盐业公司’办起来之后,朝廷的好处,除了每年几百万两银子的盐税外,这个‘利’,也归了朝廷!这,可是数以千万两计的!”
几个大军机,皆是心头火热,有的人,甚至有一点坐不住的感觉了。
关卓凡继续说道:“这样的一大块肥肉搁在那儿,如果有人拦着朝廷去取,说句不好听的——”
他脸上微现狰狞:“真正是拦我者死!”
狞笑一现即逝,转瞬间,关卓凡已是一团春风:“所以,那个李世忠,九泉之下,真不好瞎抱怨什么啦。”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一刀切了?()
这两句话,意在言外。几个大军机都明白,李世忠既已授首,就是一只无头的鸡,杀鸡骇猴,那只血淋淋的鸡头,安徽看在眼里,两江看在眼里,天下看在眼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寝食不安、心惊胆颤?
再雄强的人物和势力,也不能不相信了:“拦我者死”四字,一字不为虚设!再怎么贪婪,再怎么狂妄,也不能不好好地掂量掂量了:铁流滚滚而来,我是继续梗着脖子堵路呢?还见风转篷、退避三舍呢?
想到关卓凡杀李世忠之狠、之准——“狠”就不必说了,这个“准”字,更加叫人心悸!李世忠伏法之前,人人都认为,以非常手段加诸此獠,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一个小小的张六,都几乎凌犯畿辅,致扰宸衷焦虑,何况李世忠的势力,数倍于张六?真要杀他,得做好再平一场“苗乱”的准备!
李世忠脑袋搬家之后,大伙儿忽然发觉,之前种种犹豫,真是过虑。树倒猢狲散,李世忠党羽虽众,但一盘散沙,凛于天威,根本没有铤而走险的可能。再想想当年的苗霈霖,走投无路之下,竟是他的部下,斩了他的首级,献于彼时的一等毅勇公关君卓凡帐前。可知,大势所趋、大义所在,踉跄跳梁,根本不能与抗!
念及于此,对年轻的轩郡王,有人凛凛生畏,有人愈加感服,有人则畏威怀德,兼而具之,心境复杂。不过,不论是谁,包括恭王,都对成功组建“盐业公司”,清除弊端,利归朝廷,进而收权两江,消弭尾大之患,有了更充足的信心。
当然,疑虑还是有的。
文祥说道:“‘盐业公司’既为‘企业’,一切皆行西法,自以逐利为第一要务,可是……”
顿了一顿,面向关卓凡,郑重说道:“王爷,这个盐价,可不能重蹈‘纲盐制’的覆辙,畸高不下、反噬自身!”
关卓凡说道:“博川说的极好!我以为,这个盐价,或高或低,不能由‘盐业公司’自行决定,盐价几何,要由朝廷来定——要确保民众都吃得起盐!家徒四壁者,亦不可‘竞月食淡’!‘盐业公司’嘛,照着朝廷定下来的价格开卖就是了!”
不独文祥,几个大军机都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文祥的脸微微涨红了,激动地说道:“王爷此议,真正是视民如伤!‘盐业公司’之设,真正是一大德政!”
微微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盐价不能过高,当然也不好过低——不然朝廷就亏了!‘盐业公司’也不好做事情。嗯,我想,制定盐价的时候,朝廷未必一意孤行,也是要和‘盐业公司’商量着办的。”
关卓凡含笑说道:“博川的话,持平持正,恰当不过!”
顿了一顿,又说道:“还有,所谓‘盐价’,对于‘盐业公司’来说,不只是一个‘卖价’,还有一个‘买价’——就是向灶户收购食盐的价格。我以为,这个价格,也不能由‘盐业公司’自行决定,也要由朝廷来定——不可过低!不然,灶户交盐不得值,非售私无以为生——咱们可不能干这种逼良为盗的事情!”
几位大军机,愈加动容了!
抬高售价,压低进价,乃营商之天性,由朝廷出面,“统一收购价”,真是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灶户是食盐的生产者,作用虽然重要,地位却极低下,近乎“贱籍”,他们的生计温饱,不论哪个朝代,都从未真正进入过上位者的眼界。轩郡王真正是……爱民如子!
这也罢了,更重要的是——
“这是从源头入手,”这次说话的是恭王,“彻绝了私盐的来路!售卖的时候,私盐能够压价和官盐‘争卖’,但向灶户收买的时候,私贩、私枭,绝对无力抬价和官盐‘争买’!逸轩,此计大妙!”
“六爷说的极是,”曹毓瑛说道,“这一计,真正是釜底抽薪!”
“这是正本清源的堂皇大计!”文祥颇为激动,“灶户都是安分人家,但凡有一口安乐茶饭吃,谁愿意扞法售私?那都是被一班无良‘场商’逼的!”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一来,‘盐业公司’买盐、卖盐,进价不能过低,售价不能过高,这中间的皮费,咱们就得替‘盐业公司’多打算打算了!”
众人都在“打算”,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文祥率先打破沉默,他咬了咬牙,说道:“索性,狠狠心,由‘场’到‘岸’,沿途的厘税,一刀切了!”
这一刀切得好生厉害,真是得“狠狠心”才成。
关卓凡眼睛一亮,但他忍住了,没有马上说话。
其他人还在沉吟,许庚身已做出了断然的神态,说道:“我看博公此议可行!如此一来,地方可能多少有些损失,但咱们都晓得,沿途关卡,吃拿卡要,名目繁多,浮费比正项多得多!‘盐业公司’掏出来的,十之七八,都进了私人的腰包!一刀切了,地方损失其实有限——真正徒呼荷荷的是那些个私人!‘盐业公司’却皮费大减,这笔账通扯算起来,得大于失,做得过!”
郭嵩焘也点了点头,说道:“‘地方’也是朝廷的,‘盐业公司’也是朝廷的,左手右手之别罢了,只要在朝廷手里,放在哪儿不是一样?”
曹毓瑛微笑说道:“筠翁说的不错。不过,就算都在朝廷的手里,右手若是多了,左手也还是要争的。譬如,你那位儿女亲家。”
郭嵩焘哈哈一笑,其余几位,也不禁莞尔。
大家都晓得,曹毓瑛说的“你那位儿女亲家”,是指左宗棠。左宗棠之爱争地盘,是朝野著名的,且“英雄欺人”,手段厉害,六亲不认,郭嵩焘这位“儿女亲家”,就是受害者之一。
关卓凡这才开口:“说到‘左手、右手,’我倒有一个想头,既可减‘盐业公司’之皮费,地方又不会怎么吃亏。”
哦,有这么好的法子?大伙儿一起看向关卓凡。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清障()
关卓凡说道:“我想,固然要力戒浮冒,但‘引岸’地方的正当的正项收入,还是要给人家留一些的,不然——”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左手真要抱怨——这儿对右手太偏心了。”
“引岸”,即食盐的销售地。
几个大军机都是会心一笑。
“盐运的厘金、皮费,整理出一个合适的数字,拢成一项——给‘引岸’地方的,就此一项,没有第二项了!”
他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不过,这个费用,不是过关的时候给现钱——过关的时候,只是查验明白,其数几何,彼此画押留字据。‘引岸’地方的数目,通拢到该省的藩司衙门,到了年底,或者明年的什么时候,由藩司衙门和‘盐业公司’一并结算。”
哎哟,这个法子……好!
这个法子,也不是一点儿弊病都没有,最麻烦的就是数字的统计和账目的核对,对于“引岸”——食盐消费地一方来说,尤其如此。这个时代,可是没有电脑一说的,中国传统的数目字管理一向薄弱,这个方案的案牍极繁,会不会反复公文往来,到头来,还是算不清楚账、扯不清楚皮,难说的很。
不过,如果对不明白账,吃亏的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