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4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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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默然半响,然后缓缓说道:“你这话有味道,是这么个意思——总要自个儿的步子踏实稳当了,人家才愿意跟你搭把手!”
关卓凡非常欣慰,说道:“太后圣明!譬如新疆的回乱,咱们拿叛逆一个个打平了,再把整个新疆,扎紧了篱笆,俄国人见无隙可乘,自然不敢轻易起衅。英国人对咱们有了信心,也就乐意锦上添花,助咱们一臂之力;说不定,还要倒过头来,求着咱们帮着他们对付俄国人呢。”
“哟,果真如此——那敢情好!”
“非但如此,英国人既有求于我,就不会在中印之间,轻易动什么手脚,西藏的局面,也就容易安定了——这是一个连环套,拿洋人的说法,叫做‘良性循环’。”
“‘良性……循环’?”
“是。”
御姐认真想了一想,大致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心里微微激动,连连点头,说道:“是这么回事!”
关卓凡缓缓说道:“至于罗刹人已经吞了下去的,臣总有一天,要叫他们一口一口,都吐了出来。”
慈禧怔了一怔,说道:“你是指……”
关卓凡心中暗叹:如果是现代的中国人,绝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指的是什么。
可是,这儿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
“回太后,臣说的是,咸丰八年、咸丰十年、同治三年,咱们同俄国人签的那几个条约。”
咸丰八年,即1858年,《瑷珲条约》。
咸丰十年,即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
同治三年,即1864年,《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
三个条约的年代、名字,先后在关卓凡脑中跳出。
当《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跳出来的时候,关卓凡的太阳穴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心房滴血的声音,一瞬间,嘴里充满了又苦又涩的味道。
这个条约,是1864年签订的。彼时,自己正在由美返国的海路上,挟美利坚平叛大胜之威,军容壮盛,器械精良,端的是“中外仰望”,风光无限。
彼时,自己已经整整穿越了四年。
可是,历史依旧以其强大的惯性,按时催生了这个条约。中国无可奈何,关卓凡亦无可奈何。
那个时候,关卓凡才深刻地意识到:历史的轨迹,并没有发生真正的转折;中国的命运,并不能只靠自己在异国投机的一场胜仗,就发生实质的改变。
自己在这个时空要做的事情,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小头。
那个时候,关卓凡才痛感:呆在二十一世纪,对着已经作古的先人们,放嘴炮、唱高调,何其容易;真正设身处地,在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扭转乾坤,改定命数,又何其艰难。
《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是奕?拍板定案的,可是,在回乱暴起,捻乱肆虐,整个西北烽烟遍地,新疆事实上已全不受控的情况下,即便换了自己主政,这个约,真的就可以不签吗?
关卓凡一点把握也没有。
力不如人,说什么都是废话、空话。
原时空,能够勉强收回伊犁,说到底,不是因为曾纪泽的口才好,而是当时回乱已经平定,左宗棠的大军,正驻扎西北,虎视伊犁。
好了,该御姐说话了。
“这几个条约,我不大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划界上面,咱们似乎……吃了亏?”
似乎?!
还好,姐姐,您还知道我说的是“划界”的事情。
不怪得御姐“似乎”——穿越之后,关卓凡才发现:此时的主政者,对中俄划界,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吃了亏,而是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多大的亏。
就是说,没有明确的“量”的概念。
关卓凡查阅《瑷珲条约》、《中俄北京条约》、《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关于划界部分,有一个共同点:只有关于河流、山脉和卡伦的名称、走向的简单描述,没有任何距离、高度的具体数字。
粗疏之处,和现代划界协议的精准,差的太远了。
事实上,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既缺乏“数目字管理”的概念和手段,也不具备现代意义上的疆域观念。遥远的东北、西北的国境线,在理论和现实中,都非常的模糊,严格说起来,并不存在一条几何意义上的“线”。
更致命的是,彼时的中国,缺乏万国公法中关于疆域的“实际控制”的概念——这让中国在和俄国的折冲樽俎中,吃了大亏。
比如,俄国人坚持要求以中国的常设“卡伦”——就是哨所——为划界依据,可中国的许多常设卡伦,距理论上的国境线还有非常遥远的距离。于是,这段距离之内的国土,就被俄人用“先予实际占领、再祭万国公法”的法子,强行划走。
俄国人的逻辑是这样子的:这块地方,是我的实际控制区,而不是你的实际控制区——所以,这块地方,是我的领土,而不是你的领土。
好,该关卓凡答话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说道:“回太后,咱们确实是吃了亏。臣手上有个很粗疏的数字:这几次划界,加在一块儿,俄国人大约多占了咱们……一百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地方——嗯,‘平方公里’是洋人的说法,一个‘平方公里’,大约相当于咱们的一千五百亩。”
看到慈禧脸上微微茫然的神情,关卓凡补充了一句:“一百四十万平方公里,大约相当于十个安徽省的地方。”
御姐美丽的凤眼,倏然睁大了。
关卓凡拿安徽说事,是因为慈禧的父亲惠征,就是殁于安徽宁池广太道任上的。安徽,算是慈禧最熟悉的省份之一。
十个安徽?!
慈禧的脸色变白了。
半响,她低声说道:“这个数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那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中国,真心没有人知道“这个数字”。
关卓凡说道:“咱们被俄国人多占的地段,都在极北极西之地,勘准其地大小,绘制精确舆图,十分不易。实话实说,咱们自个儿,还没这个本事。臣说的这个数字,是洋人算出来的。下面办事的人,没有给太后回清楚,也……不算奇怪。”
一小股火焰,在慈禧的心底慢慢地燃了起来,很快,烧炙得她脸颊发烫,眼睛发红。
“前边两个条约,是在先帝手上签的;后边一个条约,是在——”
慈禧说不下去了。
她停了下来,丰满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
再开声的时候,已经带了一点哽咽:“丢了这么大一块地方,百年之后,我……我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关卓凡伸出手,轻轻地拢住了慈禧的手。他能够感觉到,御姐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用一种很沉稳的声音说道:“太后不必过于……伤情。这个事情,就像圆明园的事情一样,总是咱们一时技不如人,无可奈何!可是,一时技不如人,难道就一世技不如人?!只要咱们发愤图强,终有一天,能够后来居上,压倒罗刹人,叫他们把多吃多占的,统统都吐还了出来!”
慈禧身子一震,把手翻了过来,紧紧抓住了关卓凡的手,颤声说道:“对,你方才也说过这个话——你说,咱们该怎么做,才能叫罗刹人‘一口一口,都吐了出来’?”
关卓凡说道:“回太后,罗刹人就是个身高马大的壮汉,手里拎着斧头,咱们身子骨儿虚了,手里又只有烧火棍,才被他抢走了家当!”
“要把家当抢回来,就得先把身子骨儿养的比他还壮实!咱们原先只吃五谷杂粮,养不出腱子肉,得改吃牛羊猪肉!还得打熬筋骨——整天猫在屋子里,不晒太阳,不吹风,不淋雨,可长不出腱子肉来!”
“长出了腱子肉,还得找到趁手的家伙事儿——烧火棍儿不能再用了!咱也得使斧子,还要磨得比罗刹人的斧子更加锋利!”
“这两样都齐备了,咱们就能找回这个场子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二四章 可惜可惜()
玉儿住的舱室,就在舰长室的对面,两者之间,只隔一条窄窄的过道。关卓凡离开舰长室之前,拉了拉垂在门边的铃绳——绳子的另一端,是玉儿舱室中的铃铛。
于是,关卓凡和急趋而出的玉儿,在门口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照面。
小姑娘红云满面,云鬓微乱——嗯,这种时候的玉儿,总是这副形容的。
堵在舰长室门口的关卓凡,并没有完全让开地方,只是侧过了身子。玉儿也只好斜签着身子,才能“挤”进舰长室。
两人相交而过,眼前乌云微蓬,少女如兰的气息在关卓凡的鼻端拂过,急促起伏的丰满胸脯几乎触到了他的身体。
玉儿根本不敢正眼看关卓凡,但慌乱之中,双瞳流波,还是在他脸上绕了一绕。虽然眼皮立即就垂了下去,关卓凡还是觉得,犹如一汪春水,漫裹住了自己。
心底有只小耗子,暖洋洋地,通体舒爽,伸臂踢腿,躁动不已。
幸好俺刚刚在圣母皇太后那儿……不然,咳咳,真不一定忍得住啊。
可惜,可惜。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玉儿从舰长室出来了。她刚刚带好舱门,一转头,就吓了一小跳——关贝勒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不远处的过道内,背手而立,微笑着看着自己。
幸好,玉儿及时掩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同时,关卓凡也抬起手,竖起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招了招手。
关贝勒要我……过去?这么晚了,他……要做什么?
玉儿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腿都有点发软了。
当然,不能不过去。
正要抬步,又见关贝勒向着自己身后,指了一指;接着立起了手掌,做了个外推的动作。玉儿回头,关贝勒指向的,是自己的舱室。
她微微一愕,随即反应过来:关贝勒要自己把虚掩的舱门打开,这样——太后如果有什么事扯铃铛,就算自己离舱室比较远,也必是听得见的。
太后已经安歇了,应该不会再要她过去服侍什么,不过——要以防万一。
玉儿照办了,但心儿却跳得更厉害了:他如此小心,到底要……拿我……做什么?
勉强拿捏住了,走到关卓凡面前,福了一福,低低地叫了一声:“贝勒爷。”
关卓凡也压低了声音,含笑说道:“咱们再过去一点儿。”
于是,两个人沿着过道,往上层甲板入口的方向,又走了十来步,才最终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已经能够感受到外面的清冷空气,玉儿火热的面颊凉了一凉,脑子也微微清醒了一些。
带我到这个地方,倒不像要干那种事情……
小姑娘的心,稍稍地定了一点儿。可同时,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又隐隐地冒了出来。
这个地方,离舰长室已足够远,不论说什么,只要不是太大声,圣母皇太后是听不见的;而玉儿的舱门是打开的,里面的铃铛如果响了,这儿还是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
同时,这儿虽然已经能够隐约听到守在甲板入口的卫兵的动静,但外面涛声呜咽,里面静肃无声,在这儿说话,如果不是高声呼叫,外面的卫兵是听不见的。
原先的关防,舱室过道里边,也是设有卫兵的,但如前文所述,都叫关卓凡暂时“遣开了”。
两个人站定了,关卓凡笑吟吟地说道:“这个地方有点子风,你冷不冷?”
玉儿没想到,关贝勒开出口来,是这么一句话,她微微征了一怔,低声说道:“谢贝勒爷挂心,奴婢穿得很暖和,不冷。”
关卓凡说道:“好。嗯,圣母皇太后在行宫‘东厅’接见轩军诸将,你持扇随侍,嗯,那天的情形,你总还记得?”
玉儿又是微微一愣,想了一想,说道:“回贝勒爷,奴婢还记得。”
“好。嗯,几个单独觐见的,都是正师级以上的将领——这其中,抛开洋员不说,几个华员,他们的形容,你都还记得?”
玉儿心中大大一跳:什么意思?
答话的声音更低了:“是,奴婢都还记得。”
关卓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个络腮胡子叫张勇的,已经订了婚——只好算他没有这个福气!其余几个——嗯,我替你做的这头媒,就在其中——怎么样?不晓得哪一个中你的意啊?”
玉儿脑子里“轰”的一下,一张小脸,立时烫得起了火一般,嗫嚅了一下,却哪里说得出话来?
关卓凡面上笑意不减,声音却变得郑重了:“婚嫁之事,关乎终身幸福,半点儿也马虎不得——这个事儿,不必不好意思,也不能不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