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3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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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毓瑛是兵部尚书,杜立德是现役军职,拜访中国的兵部堂官,“单位对口”,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朱凤标是武英殿大学士,万青藜是礼部尚书,杜立德拜访这两位,可就匪夷所思了。
朱凤标和万青藜本人,更是大大出乎意料。
可负责通知此事的军机章京带过来的理由却令人无法反对:杜立德“进京受爵”,主其事者正是礼部,当事人拜访“接待单位”的“主管领导”,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万青藜瞠目以对。
朱凤标也晓得了为什么自己要和洋鬼子会面了:礼部“管部”的大学士,正是他朱中堂。
这个别扭啊!
双方会面,该如何见礼呢?还有,都说些啥好呢?——对了,不管说啥,不都是“鸡同鸭讲”吗?我们可听不懂洋文啊!
都无妨的。先说见礼。洋人见礼,都兴拉手,咱们不兴这个,就作个揖好了——咱们作揖,洋人鞠躬——看,礼节上面简单得很。
再有,听不懂洋文没有关系,同行的丁提督会说洋文,他可以充当通译。至于说什么,不过是“今天的天气呵呵呵”,路上辛苦了,家里人可好?等等等等。
不过,话虽如此说,关卓凡其实并未轻忽朱凤标和万青藜的顾虑。为尽量减轻这两位“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首次直面洋人的手足无措感,关卓凡亲手拟了一张单子,上面的内容,是在这种场合如何进止、说些什么——既契合朱、万二人的身份,也符合一般国际交往的惯例。
这份“小抄”,发挥了相当的作用。会面的时候,朱凤标、万青藜“照本宣科”,杜立德也没有随意发挥,会面的过程,其实相当顺利。而杜立德对中国官场会面的规矩,事先做了足够的了解,一切中规中矩。
见朱凤标的时候,杜立德称其“朱中堂”——虽然怪声怪调,但不需要丁汝昌翻译,朱凤标就能听出这个洋鬼子是怎么称呼他的;见万青藜的时候,杜立德称其“万部长”,翻译过来,当然还是“万尚书”。听着虽然略觉别扭,但总不成叫“文翁”、“文公”啥的?
万青藜字文甫。
临告辞的时候,这个洋鬼子居然有礼物致送。
杜立德送给朱、万二人的礼物是一样的:一块大大的金怀表。
这份礼物,既贵重,又实用;而且,虽然新奇,但洋务办了这些日子,怀表这个东西,即便在卫道守旧之士那儿,也不再被视作“奇技淫巧”。因此,不论朱凤标,还是万青藜,对这份礼物,都是可以欣然接受的。
除此之外,每人还有八支红葡萄酒。
这种洋酒,朱凤标和万青藜都是闻名已久的了,但在北京,即便达官显贵,也只有恭王、关贝勒这种既洋派、又有“来路”的人,才能喝得上这种酒。而这种酒,大约也不能算作“奇技淫巧”了。
杜立德还在一边絮絮解说,“葡萄酒养颜活血,药性王道,对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有益。”
“朱中堂”和“万部长”,都是满面笑容,表示“杜将军厚赐,受之有愧”。
会面之后,会面之前的别扭忐忑,基本烟消云散。洋鬼子和洋鬼子的东西,看来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嘛。
借礼部“主杜立德受爵事”这个由头,安排或者说逼迫朱风标、万青藜和杜立德会面,出于关卓凡的精心策划。
礼部掌礼仪、制度,许多的改革措施,不可避免地,伴随着礼仪、制度的改革,这些,需要礼部的配合;同时,礼部本身也是改革的对象之一。但礼臣的职责是维护制度,向来最为保守,因此,要抓住机会,为礼臣对待新鲜事物的态度“脱敏”。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开天辟地头一份()
保守卫道人士对西洋新鲜事物的接受,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任何态度的转变,都要自接触和了解始,你不能指望着老先生们主动去做这个事情,得给他们“创造”条件,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先将其从套子里拉出来,放到外边的阳光和空气中再说。
如果他们觉得外边的空气确实是清新的,阳光确实是灿烂的,他们的感受,就会传递给秉持相同保守立场的人。如是,除了他们自身取态的改变,还可以期望积极、正面的连锁反应的发生。
事实证明,这一招,确实开始显现出积极的效用了。
另外,杜立德满北京城乱串,拜访这个,拜访那个,本身就有扩大“洋人受爵”这件新鲜大事的影响力的作用。
反正,这个事情,绝对不能藏着掖着,怎么高调怎么来,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其“边际效应”。至少,得对的起那两只金怀表和十六支红葡萄酒——那可是关贝勒自个掏腰包准备的呦。
杜立德的封爵仪式,定在礼部大堂举行。
这一天,礼部所在的东江米巷,车水马龙,仪从煊赫,冠盖如云。
今儿在堂上“观礼”的,是王公亲贵、大学士、军机大臣,以及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的头面人物,这些大员都属于“受邀观礼”;堂下,还站着许多京城各衙门的中、低级官吏。军机处放出了话: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届时只要走的开的,都请到礼部观礼。如此,谁不要看这个西洋景儿呢?
堂上望下去,各种颜色的顶子,密密麻麻,蚁聚攒动。这个情形,让关卓凡不免想起,他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逢年过节,热门景区人山人海的景象。
其况之盛,比之不久前在东堂子胡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举行“铁路会议”时的局面,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还有,开“铁路会议”时,托病不到的某公,今儿也到场了——倭仁。倭老先生实在是不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而且,说实话,内心深处,也确实是隐隐地激动着。
人数既多,又无法像朝廷举行大典时那样站班静肃,于是礼部大堂上下,难免喧声鼎沸。不过没有关系,要的就是这个热闹劲儿。
杜立德之得意,简直无以言表:如果是在美国,除了总统就职典礼,还有什么事情,能把几乎整个首都的重要官员都拉过来“观礼”?这般盛况,退休之后,写在回忆录里,真有几辈子的牛皮好吹了!
不对,干嘛要等到退休之后?这个“回忆录”,回国就写!题目就叫做“东洋漫记”?或者,“天朝——一个神奇的国度”?又或者,“我在中国当贵族”?不论叫什么名字,引起轰动是必然的!还有,一大笔稿酬也是跑不掉的!
正在他心潮起伏、神游天外的时候,封爵仪式开始了。
大堂正中,已经摆好了香案,杜立德在下首站候。场地当中,已经铺好了一张红毡条。杜立德身边,站着礼部仪制清吏司的汉郎中和丁汝昌,他们两个,负责提点杜立德的动作举止。
只见恭王和关卓凡两人,先后“出列”,缓步走到香案之前,恭王偏左,关卓凡偏右,都是面带微笑地站定了。
香案前是宣旨人的位置,可是,怎么会有两个宣旨人呢?再看恭王和关贝勒手中,一人捧着一份黄绫圣旨——还真是两个宣旨人!
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堂上堂下都发出了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这时,仪制清吏司的满郎中走上前来,给恭王和关卓凡一人打了一个千儿,站起身来后说道:“接旨人已到,请王爷和贝勒爷宣旨!”
恭王和关卓凡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那位满郎中转身招了招手,一名“承差”捧着一个大大的银托盘,走了上来,在一边站定了。
托盘上面,是二品武职狮子补服——一等男爵是正二品。不过,细心的人留意到,暖帽上面的顶子,可是“亮红顶子”,不是“起花”的“暗红顶子”,就是说,这是赏了“头品顶戴”。
更扎眼的是,白玉翎管中,插着支流金溢翠的双眼花翎,这个,可比“头品顶戴”还要厉害。
堂上堂下,都发出了低低的“啧啧”赞叹声。
恭王先展开手中的圣旨,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有旨,杜立德听宣!”
只见杜立德走到场中,摘下圆顶礼帽,在红毡条上跪了下来,双膝着地。
堂上堂下,立时响起了一大片的“嗡嗡”声,人们隐隐骚动起来。
恭王微微一笑,开始宣旨。
这道旨意并不好拟。不能走给本国臣工封爵的路子,不能在受爵人的品行上过多着墨——你总不能说人家“公忠体国”吧?思来想去,决定只叙其功,不必及其余。
说到杜立德的功劳,主要是两个,不过,都不能说得太实。
这第一个,是日本之役,“勘定逆乱,厥功甚著”——打日本,杜立德的真正功劳,是若狭湾海战中,干掉了明治天皇以下一大班倒幕的皇室和公卿,这个,当然不能在旨意中实述。
第二个,是在中美之间,“敦睦邦谊,可堪表率”——这句话没有说错,不过,里面有一个小小关节:杜立德是美国公职人员,按照美国宪法,公职人员接受外国君主授予官职爵位,要先经过美国国会的批准。虽然这只是个手续问题,但过场毕竟没走完,旨意里的话就不好说的太张扬。不然,美国政府的脸上,未免会有点尴尬。这个“功劳”,只能含糊两句就过去了。
恭王把“钦此”两个字清清楚楚地念出来之后,杜立德大声说道:“杜立德领旨谢恩!”——这几个字,说的居然是中国话。四声虽不甚正,可大伙儿都听懂了。说完这句话,杜立德磕下头去,脑门一直碰到了地面。
堂上堂下又一次“嗡嗡”地骚动起来。
许多人心跳加快,有的人眼睛里居然渗出了泪水,自个的膝盖也跟着发软,莫名其妙地也想跪了下来,“叩谢天恩”。
少数细心的人留意到,杜立德说的是“杜立德领旨谢恩”,而不是惯常的“臣某某领旨谢恩”,或者“臣领旨谢恩”——“杜立德”前面并没有那个“臣”字。
杜立德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马上站起来去“接旨”,还是跪着不动。有人奇怪,这个洋鬼子是不是搞错礼数了?礼部的人也不上去提醒一下?不过,醒目的人还是很多的:关贝勒手中还有一份圣旨没宣呢。
这是关卓凡第一次干“宣旨”的差使,他也装模作样地轻轻咳了一声,然后朗声将圣旨念了出来。
堂上堂下凝神细听,可是——听不懂!
关贝勒这叽里咕噜地都在说些什么呀?
圣旨差不多“宣”完了,才有人反应过来:关贝勒念的是洋文!
哎呦,这居然是一份用洋文写的圣旨!
洋文写的圣旨!这,这,可是大清开国以来的头一份!
事实上,用英文写圣旨,不仅是大清开国以来头一份,也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份。
版权嘛,当然是关贝勒的。
这份史无前例的圣旨,是出于杜立德的要求。
圣旨这个东东,回到美利坚,当然要精心装裱,堂皇高挂,每位上门的客人都要带到前面,隆重瞻仰。可是,想来识得中国字的人不会太多,不晓得会不会有人嘴上含笑,心里怀疑俺挂羊头卖狗肉?一念及此,未免生美中不足之感,杜司令官于是悄悄向关贝勒求教:亲王殿下,能不能再给俺搞一份英文版的“圣旨”?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合影()
英文写的圣旨?关卓凡眼睛一亮:好东西啊!用英文写圣旨,也算是“面向世界”,也算是“走出去”,也算是推动中国融入“全球化”。对于国内的卫道守旧之士,更是顺着毛往洋鬼子那个方向捋,改革派可以认为是“以夷变夏”,保守派可以认为是“以夏变夷”,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再说了,这份东西搞出来,开天辟地头一份,必载诸史册,这个发明权、版权什么的,自然是我关某人——创意虽然是杜立德的,可没有人知道呀,嘿嘿。
好处看上去不少,但真把文言文圣旨翻译成英文,做到“信、达、雅”俱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关卓凡原本以为这个时代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干这个活计,但真干起来,才发觉不是那么回事。数易其稿,愈来愈对自己没信心。可这份东西,一定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万一被后人挑出什么语义文法谬误,俺虽在泉下,也会脸红啊。
咋办呢?
最后,关卓凡找了“顾问委员会”下属“铁路股”的总办张荫恒来一起“参详”。张荫恒出身山东巡抚幕中,古文功力自非关卓凡这个半桶水可比,英文水准亦不在关卓凡之下,“参详”来“参详”去,终于拿出了满意的方案。
找张荫恒真是找对了,除了“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