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2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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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二爷,您这话没头没尾的,倒叫人不好猜。”明山是旗人,跟安德海是熟极了的,晓得他的狗熊脾气,不晓得怎么跟人生了大气,于是笑着开解道,“亲王底下是郡王,郡王底下是贝勒,贝勒底下才到贝子,再往下,系黄带子的又不知道有多少,里面总有几个不长眼的愣头青,和他们置气,那还气得过来么。”
“和他们置气,他们配么?”安德海将那张小旦一样的脸一扬,轻蔑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哦?”明山一愣,“那安二爷说的是哪一位?”
“关——贝——子——”安德海翻了翻眼睛,拖长了声音说道。
嚯!小成子和明山都是大吃一惊,怎么把这个主给扯出来了?安德海平日里提到关卓凡,都是得意洋洋的,一口一个“关大哥”,现在转了话风,怕不是什么好事!两个人对望一眼,都讷讷的没敢接话。
安德海找了他们两个来,本来是要宣泄一下心中的郁闷,顺便再商量个主意,现在见了他们脸上的这一副形容,愈加恼火,闷闷地喝了几杯酒,发作了。
“真没有意思!”他把酒杯一放,开始数落了,“亏你们平日里把自个儿夸得智计无双,就好像没有你们摆不平的事儿!现在怎么怂得连句话都不敢说了?我是短过你们的好处还是怎么的?你小成子的老娘身子不好,哪次我不是五两十两的给?库里出去的东西,你那一半我少过你的?”
愈说愈是愤愤不平,又指了明山说道:“外头的事,哪一件我不是交给你明山去办?你说初一,我没说过十五!做人得讲良心,你明山自个儿说说,每一回的两成银子,我短过你一两没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人不能再不开口了。
“天地良心,安二爷,您可错怪我们了,我们连来龙去脉都没弄明白,哪敢胡乱出主意呢。”明山定了定神,陪着笑说道,“说到底,这可是尊大佛……”
“大是大,可也大不过二爷去。”小成子也反应过来了,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先把安德海的面子兜住再说。
这还像句话。安德海疾风暴雨般发作了一顿,至此脸上的颜色才算稍缓,于是一边喝着酒,一边把跟关卓凡的这一次冲突,向二人说了个大概。
“这也太……太不仗义了!”小成子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安德海,只好先说这么一句,权充门面。
明山则不同,他是内务府里的老油条了,听到重修圆明园一节,眼睛都放出光来——若是事情能成,这得是一笔多大的进项!这样大的数目,就连府里的堂官大人们,也未必能不动心。
“安二爷,”他试探着问道,“修园子的这件事,就不能再争一争么?”
“怎么争?”安德海把心中的话都倒了出来,痛快了不少,心境也便不像起初那样郁闷了,此刻听明山这样问,想想关卓凡的厉害,不免泄气,苦笑着答道,“人家在外是贝子爷,大军机,大将军!在内呢,有两宫太后宠着。咱不过是太后跟前的一个奴才,拿什么去跟人家斗?”
“奴才是不假……”明山觑着安德海的脸色,慢吞吞地说道,“安二爷,您也是个爱看戏的,这个《红楼梦传奇》,《绛蘅秋》,想来是瞧过的?有一句芳官说赵姨娘的话,不知您还记得不记得?”
“哪一句?”安德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明山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芳官自然是奴才,她赵姨娘也一样是个奴才!大家一般的奴才,何以见得不能斗一斗?”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玩儿命的勾当()
明山的这句话,初初一听似是戏言,然而仔细琢磨,却是越琢磨越有味道。
说梅香拜把子,那就是说一群丫鬟拜把子,而都是奴几的这个“几”字,那就分出了奴大,奴二,奴三,位分上不一样。可是再怎么不一样,都逃不过奴才二字,进退之间,无非是主子的一句话而已。
主子是谁?自然是太后!想到此节,安德海和小成子不由得精神一振。
“明老爷,你的这句话,学问大了!”小成子也学了明山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知道斗一斗,那该是怎么一个斗法?”
怎么斗,其实也是明摆着的,如果硬碰硬,那是鸡蛋碰石头,非得绕开了这一层,从太后身上想法子不可。不过真说到要和关贝子斗一斗,明山毕竟还是心虚,不肯从自己嘴里把话直接说出来,于是想了想,先宕开一笔。
“那得看安二爷的意思。”明山睃着安德海,小声说道,“宫里头的事,谁也比不了安二爷清楚,前头有多少例子摆着呢?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论圣母皇太后的脾性,谁又能像安二爷那样,熟得透透?”
安德海没说话,连酒菜也不用了,仰起脸,呆呆地看着屋子顶上吊着的一盏烛台,把明山的话放在心里反复琢磨着。
他才只有二十出头,对宫里头勾心斗角那一套固然不陌生,挟私报复、说小话、告黑状这些更是拿手好戏,但说到政治斗争的心术,则一丝章程也没有,因此只能顺了明山的话去想。
说起例子,从前的他不知道,但至少知道原来跟关卓凡权势相仿的,先有一个肃顺,是被太后联合了恭亲王,一纸谕旨,革职拿问。后有一个恭亲王,则是太后联合了关卓凡,也是一纸谕旨,就把恭王赶出了军机。
想到这里,把明山的意思弄明白了,自己想要出这口气,再把修园子的事办成,从中大吃特吃,吃出足够花几辈子的银钱,那就不是要跟关卓凡“斗一斗”这么简单,而是非把他从掌权的位子上去了不可!
去就去!安德海心想,从前肃中堂那么横的人,再加上两个亲王,五大军机,不也说没就忽巴拉的没了?恭亲王以御弟之尊,议政王之名,总揽朝政,天下人都说他贤明,太后一句话,不也就开去一切差使,只好在大凤翔胡同的王府里面闭门思过?
“这件事儿,办了!”安德海一拍桌子,做出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然而还没等明山和小成子接话,他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忽然又闭了嘴,瞪着眼睛不说话了。
他想起来的,正是这件事之中一个绝大的漏洞——当初打倒肃顺,是太后联合了恭王做的,然后由恭王来执政。打倒恭王,则是太后联合了关卓凡做的,然后由关卓凡来执政,可见太后办这样的事,总是要联合一个人。他再狂妄,到底也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现在要打倒关卓凡,未必太后会联合他小安子,然后由他小安子来执政?
“二爷,您是说……咱们办了?”小成子试探着问道。
待到安德海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大家才都意会到他所说的,乃是真正关键的地方,而明山更是对安德海再高看一眼,对他能办成这件事的信心,不由也增了三分。
“安二爷,有你的!”明山竖了大拇指,“心思这样通透,难怪太后要对你言听计从。不过你的这一层担心,也不是没有变通的法子。”
明山提出来的法子,有两个。
第一个是拉拢恭王一系的人,毕竟“恭关之争”才过去不久,恭系的健将未必都对关卓凡心服口服,多半仍有遗恨在心。如果能取得他们的助力,声势自然不同。
“何况内务府与六爷的渊源很深,宝洌ПΥ笕撕臀南槲拇笕耍衷诨古遄拍谖窀挠〕住H绻捕鹩Γ纯洗有拊白拥暮么铮喔谖窀秩笠恍敲创诱庖惶跸咄吓剩荒蚜绲搅庖慌傻娜恕!
“你是说,事成之后,还是六爷来执政?”安德海楞了。从前恭王当政之时,从来对太监没有什么好脸色,那一副崖岸高峻的神情,至今仍是历历在目。
“那怎么行!”明山大摇其头,“我敢说若是由六爷来执政,那这个园子,一定修不成!”
“那你怎么说……”安德海不明白了,觉得明山所说的话,自相矛盾。
“这不是还有第二条么,”明山狡黠地一笑,“要说嫡亲的皇叔,却也不止六爷一个啊。”
“你是说……”安德海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喜上眉梢地说道,“你是说……”
“正是!”明山替安德海斟上了一杯,卖弄似的说道,“太平湖的风景绝佳,您安二爷岂有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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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亲叔叔,一共有五个,除了恭王之外,真正能做事的,不过就是五叔惇王和七叔醇王这两个。而惇王是有名的“糊涂王爷”,谁也不会把他当回事,其他的比如钟王,才满十八岁,刚刚可以挂名办差而已。如此一来,明山所指的,自然是醇王无疑。
他口中所说的太平湖,正是醇郡王的府邸所在地。
安德海在心中掂量了片刻,仍不免有所疑问。
“五爷是个糊涂的,这不必说,可是七爷的名声也不见得就能高明到哪里去啊,”安德海犹豫地说,“这么大一摊子,他能挑得起?我怕太后看不上他。”
安德海这话不算错。醇王这个人,志大才疏,好大喜功,这是坊间有定评的。他来执政,大约没有人会服气。
“哟,原来您安二爷是为国选贤来着?”明山故意张大了嘴,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安德海一窘,知道自己想岔了——像醇王这样不甚能干而又好大喜功的人上台,不是正遂了自己的心愿?修园子这样的事,一定能办成。
明山知道他明白了,小声又加一句:“这里面还有一桩缘故——七福晋是什么人?椒房懿亲,与众不同,我敢说若是七爷上台,必能得西宫信任之专。我直说了吧,若是非恭非关,那这个位子非七爷莫属!”
这一下,就连小成子也都听明白了,何况是安德海?两个人对明山的“老谋深算”,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山,真有你的!”安德海喜滋滋地说道,“就按你说的办!将来事情办妥了,你拿两成,内务府那边,也拿两成!”
有清一朝,对太监的管制是历朝历代之中最为严厉的,绝不准许出现阉人干政的情形。然而现在两个五品的宦官加上一个六品的笔帖式,就敢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馆子里,谋划朝廷首辅的更迭,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而三个人都有了酒意,以酒遮脸,原来不敢说的话也就敢说了,酒壮人胆,原来不敢做的事也就敢做了。待到谋划已定,更觉得这件事似乎也并不如何为难,全然没想到已经行走在了悬崖边上,乃是玩命的勾当。
内务府只拿两成,略嫌不足,不过明山想到自己的两成,那可是上百万银子的巨款,心浮气躁之下,也就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一心琢磨着如何能把事情“办妥了”。因为话说到现在,还都只是在谈宗旨,谈分肥,而具体如何去着手,却还没有一个章程。
“归我来办!”安德海满有把握地说,“现成有恭亲王的例子在那儿摆着呢!”
照安德海的想法,恭王的垮台,是栽在“门包”这件事上,说明太后对于招权纳贿这样的事看得很重。对付关卓凡,自然可以依着葫芦画瓢。
“只是不知道,关贝子有没有这样的情形?”明山问道,“总要有实在的把柄才好。”
“怎么没有?”安德海冷笑道,“他的贝子府,我去过不止一趟,堂皇得很!还有他当初从江苏进京的时候,把银子花得象流水一样,谁不知道?他关卓凡又不能屙金尿银,钱从哪来的,还用说么……”
说到这里,语气一窒,不免想起当初关卓凡回京的时候,他的银子自己也没少拿,另有送给太后的那二万两,也是自己亲自经了手的。
明山看他的脸色,也猜到了七八分,沉吟着说道:“这想必不假。他带兵好几年,江苏又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捞得还能少了?不过现在统兵的将官,莫不如此,单靠这个,不见得就扳得倒他。”
“捞得自然不少。”安德海想了想,又找出一条来,“他养的女人也不少,上海纳了个妾,听说把个小姨子也一并收了。去了趟美利坚国,又弄了两个洋婆子,你说,这得花多少钱?
“嗯嗯,”想到关贝子能抱着洋婆娘睡觉,明山的心里极是艳羡,干笑了两声才接着说道,“这是私德不检,原是做大臣的忌讳。不过您说的这几个,都是奏明过朝廷的,现在拿这个去攻他,好像还差那么点意思。”
“那……”安德海有些挠头了,一时想不起来,关卓凡还有什么错处。
“我倒听见过一个说法,”做太监的,最喜欢这些窥人阴私的事情,小成子听得津津有味,此刻见是话缝,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