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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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唱了两出,到了歇一歇的时候。慈禧和慈安回到特辟出来供她们休息的小花厅,在里间补了妆,出来刚在设了黄幔的御座上坐定,慈禧就迫不及待地向今天负责“总提调”的惇王说:“五爷,你去把关卓凡叫进来,我们姐俩有事要问他。”
惇王是咸丰这几个弟弟里面,年纪最长的一位,性子粗疏,有名的“糊涂王爷”。他听说要叫关卓凡,先躬身应了,却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太后,这个关卓凡,不大好。”
“嗯?”慈禧和慈安都是一怔,慈禧看了看惇王,问道:“怎么不大好?”
“他在江苏巡抚任上,不好好打仗,纳了一个厨娘做妾。”
在一旁伺候的安德海,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糊涂王爷,今儿是怎么了,忽然要跟关大哥过不去?
他却不知道,在惇王来说,其实并没有跟关卓凡过不去的意思。惇王这个人,军国大事一概不知,反而是市井闲谈,最感兴趣,听说了这件事情,有什么说什么,此刻便在太后面前倒了出来。
慈禧不知怎么,只觉一股醋意直冲上头,颜色立刻就变了,忍了又忍,还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安德海看在眼里,心下着急,心想原来在巡抚任上,有不准纳妾的规矩?可是这样的时候,轮不到他说话,只有干瞪眼,再也没办法替关卓凡来转圜。
“五爷,你这有点小题大做了吧?”倒是慈安太后没想那么多,笑着说道:“既然是任巡抚的时候,那就是说仗已经打完了,纳一房妾又怎么了?”
惇王一时语塞,想了想又说:“他让这个妾穿红裙子,是有违体例的事情。”
安德海本来正在急得不行,一听这话,放心了——惇王自己,先犯了大忌讳。
慈禧太后这一生里,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以正宫的身份进午门。对于咸丰皇帝来说,她自己就是一个妾,现在虽然已经贵为太后,但对一切轻视“妾”这个字的言行,都极为敏感。听说关卓凡让妾穿红裙子,顿时大起知己之意,在心里先叫一声好,连带着把方才那一股醋意,似乎也冲淡了不少。至于对惇王,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我姐姐说得不错,他堂堂侯爵,一省巡抚,纳一房妾又怎么了?”慈禧冷冷地说,“这姑娘能跟了他,眼光不错,回头我倒要赏她点什么才是。”
一个小小的意外,就这样消弭于无形。惇王碰了个钉子,讪讪地出去,把关卓凡喊了进来,自己却躲开了,不敢再来看慈禧的脸色。
“关卓凡,”慈禧已经回过了颜色,看着躬身侍立的关卓凡,心里有了点异样的感受,“你的轩军,现在有多少人?”
这就又谈到军务上的事了,关卓凡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才做回答。
“回太后的话,轩军在江苏的,是三万一千人,另有刘玉林的玉字团二千五百人,是接替了淮军,驻守浙江的嘉兴,跟左宗棠呼应。”
“这三万多人,都很能打么?”
洋务谈了这么多次,关卓凡大致猜得到她在想什么,心说她可不要跟直隶总督刘长佑一样,恨不得现在就跟英法动手。
“回太后的话,用来打长毛,是够用了。”关卓凡小心翼翼地说道。“臣也正在练兵。”
那就是说,用来对付别人,还不够用。慈禧点点头,想一想又问:“汪海洋现在还盘踞杭州,左宗棠打得破么?”
“左宗棠有大才,又忠心效命,汪海洋一定不是对手。请太后放心,杭州必定是指日可破的。”
“嗯,那就好。”慈禧颇感安慰,又问道:“你看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这些人,怎么样?”
“都是忠臣。”
这句话回答得很妙,是表示不敢妄评的意思。
“无妨的,这里并没有别人,你尽管放开来说一说。”慈禧笑了起来。“军务上的事,你最清楚,以你看来,除了轩军之外,还有那些军队是能打的呢?”
“若论能打,左宗棠的楚军是好的,李鸿章的淮军也不错,僧王的蒙古马队,更是一时之选。”有了慈禧这句话,关卓凡果然放开来说了,“不过若论真正的人多势众,自然还是湘军。”
“你倒说说看,湘军为什么能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卓凡郑重其事地说道,“湘军湘军,总以三湘子弟为根本,沾亲带故,恩义连结。所以打仗的时候,自然可以令行禁止,惟曾国藩之名是听,指哪打哪,绝无退缩。曾国藩有了这样一支兵,才可以从湖南打到湖北,从江西打到安徽,一路横扫,终于克拔金陵……”
他在那里说得起兴,慈安还没觉得怎么样,慈禧的脸上,却已微微变色。
“……东南形势,一手底定,实是国家的柱石,臣口服心服。”关卓凡完全没留心到慈禧的面色,仍在自顾自地赞不绝口,“至于有些无知的乡村野老,瞎说什么曾大人要打进北京当皇上,真正是胡说八道,臣敢担保,那根本是连影儿都没有的事。”
*(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新军()
醇王府里唱过《四郎探母》之后的第三天,朝廷给曾国藩那两道奏折的答复,下来了。
奏请开去曾国荃湖北巡抚,予假回籍养病的折子,照准。
奏请裁撤江宁湘勇,分批资遣的折子,照准。
除此之外,上谕之中当然也还有一句专表嘉慰的话语:“曾国藩以儒生从戎,历年最久,战功最多,自然能慎始如终,永保勋名。”
看了谕旨,明眼人都知道,曾经叱咤一时的吉字大营,这一回怕是要风消云散了。
而另一道发往浙江的上谕,则不免令人吃惊——浙江巡抚左宗棠,以“战功卓著”的缘故,超擢为闽浙总督,与曾国藩这位两江总督,算是平起平坐了,而麾下的近三万楚军,也就算是正是脱离了湘军的序列。
这一来,不免有人私下议论,说左宗棠自从带兵进入浙江,打得还算有声有色,然而杭州还没有拿下,又怎么说得上是“战功卓著”?功未成而赏先至,真是奇哉怪也。至于跟曾国藩一比,枯荣之间,分际更是鲜明。
这些话传到关卓凡耳朵里,他听了也只是一笑,并不作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只差一步棋,就可以收帆了。
那么,翰林院的那帮人,到底该怎样去大洒金钱呢?
这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却无意中被胡雪岩派来的一个人,替他解开了。
这个人,是胡雪岩在上海府上的管家,也姓胡。关卓凡在关家大宅里见到他,大为惊奇。
“老胡,你怎么来了?”
“跟侯爷回话,是胡按察从浙江有信给我,让我上京里来,替左大帅办一桩事。”
再问几句,明白了,中秋将近,他是要替左宗棠,来给人送一份节敬。
胡雪岩捐了那几十船军粮,左宗棠已经替他保了三品按察使的衔头,引为最得力的佐助。现在左宗棠和胡雪岩都在浙江,于是胡雪岩传信到上海,命胡管家提了一份钱,依然是走海路进京,特地来跑一趟。
不过这一份节敬,与众不同,要送的只有一个人,潘祖荫。
左宗棠对潘祖荫的感念之情,通朝皆知。当初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的时候,脚踢永州镇总兵樊燮,被樊燮向咸丰皇帝告了一状,说他“劣幕把持军务”,弄得他差点丢了脑袋。多亏江苏籍的大名士潘祖荫上折子替他说话,其中“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的两句,一时传诵,亦被左宗棠自己当成不可移替的玉论。
于是,虽然他这一生从未到过京城,亦从未见过潘祖荫,但一直是把他当成救命恩人来看待。
“胡按察说,潘大人是翰林院的掌院副学士。京里我不熟悉,该怎样去,让我听侯爷的吩咐。”
关卓凡楞了片刻,恍然大悟,潘祖荫是江苏人,又是翰林院的副长官,这不就是一条最好的路子?
定下神来盘算了一下,果然不错。江苏一地,人文鼎盛,翰林院中,亦以江苏人为最多。自己把江苏从太平军手里拿回来,这就是天大的人情!从潘祖荫这里入手,无论是登门拜访,还是下帖子请他吃饭,都是可以水到渠成的事情。而跟潘祖荫这条线搭上,对日后与左宗棠的相处,也有好处。
想定了便再不犹豫,请西席黄先生写了请柬,请潘祖荫两日后在到府里吃饭。然后派图伯拿上请柬,持了自己的名刺,把胡管家送到了里水胡同潘祖荫的府上。等到胡管家办完了事,图伯的帖子也下好了。
潘祖荫果然爽快异常,让图伯回话,多谢关侯爷的厚意,后天准到。
*
*
为了潘祖荫的到来,这一天关卓凡还特地请了许庚身来做陪客,不然若是在席间谈起学问的话题,自己会接不上茬,怕冷了场。
等潘祖荫一到,宾主三人互致仰慕,延入设好了席面的正厅。潘祖荫不像一般的名翰林,没有丝毫架子,谈吐也极风趣,关卓凡心想,怎么没有早一点认识他。
等到酒过三巡,谈锋渐起,便看出邀许庚身来作陪的好处了——潘祖荫所谈的,全然不是古板的学问,而尽是那些名士风流的勾当,对极了许庚身的胃口,于是席间便聊得极是热络,酒也就喝得痛快。
再聊一会,关卓凡看看时机差不多,把准备好的一件礼物拿出来了。
“寅公是崖岸高峻的人,我也不敢以俗物相赠,有一本书,请寅公鉴赏,不知能不能入得了红翰林的眼。”
潘祖荫是个爱书如命的人,也是金石高手,听说有书,眼睛先一亮,及至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翻了两页,便轻呼一声:“这是宋版的《周易注疏》!”
“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关卓凡笑道,“上海人有句话,叫做‘开口洋盘闭口相’,在寅公面前,我不敢卖弄。”
怎么能不好?宋版书以刻印精美,传世极少的缘故,本来就很珍贵,这一部又是特意搜求而来的“浙本”,以皮约纸印成,色白而厚,两面光洁,更是罕见。
“轩帅,这未免太贵重了。”潘祖荫欠身致谢道,“我身为江苏人,还没有谢过轩帅光复故土的恩德,怎么好意思受这样的礼?”
“宝剑赠烈士,既然是这样的东西,自然该落在寅公这样的识家手上才对。”关卓凡亦很客气,又拿出一个封包来,“翰林清苦,国家养士亦不易。这一点八月半的节礼,也要劳烦寅公,代为分派。”
潘祖荫是名士做派,既然已经懂得了他的意思,亦毫不矫揉造作,潇潇洒洒地接了。
“正有不少同僚,在为应付要账的发愁,这一下,大约可以不用跑当铺了。”潘祖荫拱手相谢,“我替他们谢谢轩帅!”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关卓凡和许庚身,殷殷相送,等到潘祖荫登轿而去,两个人却还谈兴未尽,于是回到花厅,由小福送上热茶,坐着说话。
“潘伯寅也算是结了一个善缘,”许庚身感慨地说,“当初救的不过是一个幕客,现在却已经是赫赫总督,谁想得到?”
“左公大才,亦没有辜负了潘伯寅的厚赞。”关卓凡道,“他的楚军,战力还是挺强的。”
“说起来,左季高用洋兵,还是跟轩军学的。他那支常捷军的统领,德克碑,日意格,都是法国人,底下也有两三百个法兵。”许庚身说道,“不知道以后他会不会像逸轩你一样,也要练一支新军。”
关卓凡一笑,微微摇头。
“星叔,不瞒你说,这一支新军,也不是那么好练的。”
“哦?除了你上回说的,以西式枪炮装备,西法操练之外,不知还有什么不易之处?”
“唔,这个,”关卓凡略作沉吟,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是有两点,颇为不易。一是练兵的对手,二是练兵的地方。”
“怎么叫做练兵的对手?”
“一支强兵,单靠练,怕还不成,非得有实战的机会不可。所以说,要有练兵的对手。”
“长毛不就是对手?”
“长毛不足平。”关卓凡微笑着说道。
许庚身吓了一跳——长毛已经不放在眼里了,难道说,还要跟洋人开仗不成?
“逸轩,”虽然是在关卓凡的府里,许庚身还是不由压低了声音,“难道是拿英兵法兵来做对手?”
“英法太强,”关卓凡摇摇头,“打不过。”
那又是什么意思?许庚身惊疑不定地看着关卓凡,想一想,问下一个。
“练兵的地方,又是怎么说?”
“轩军分驻江苏各处,入目皆是繁华之所,依傍大城,心有旁骛,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