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10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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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赵景贤面色凝重,“如果史可法不存门户之见,一开始就以伦序择福藩继位,也就没有藩镇割据这一回事儿了!”
“是的!”关卓凡说道,“而且,也没了那么多没完没了的党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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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六章 天理!天理!()
“是啊!”赵景贤的面色,愈加凝重了,“东林一派,马士英、阮大铖一派,由始至终,争的不可开交!”
“还不止!”关卓凡说道,“这是朝堂之上,是文争——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赵景贤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关卓凡的意思,“嗯,四镇支持马士英、阮大铖,左良玉则支持东林,这个‘武争’,也是不可开交!”
“已经不止于‘争’了——已经到了‘斗’的地步了!”关卓凡说道,“想一想,扬州城陷之前,左良玉在做什么?——哈,他在‘清君侧’!”
顿了一顿,“顺治二年三月二十三日,左良玉以讨伐马士英为名,全军离开武昌,顺江东下,临行之前,大约是怕留着武昌‘资敌’吧,居然下令——屠城!”
再顿一顿,“他的‘敌’,有两个——第一个,是彼时李闯余部,已经进入湖北,到了襄阳;第二个,有趣了!——他欲劫巡抚何腾蛟以行,因何腾蛟素爱民,所以,‘非尽杀省中之民’!”
说到这儿,关卓凡四指曲起,拿指节在案几上重重一敲,微微咬着牙,“别人屠城,是城破之后,屠敌人的城;他呢,是屠自己的城!——武昌可是他的大本营!左良玉——这个狗娘养的!”
“这个狗娘养的”一句,是赵景贤今天第二个“万料不到”,他滞了一滞,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不错!——真正是个狗娘养的!”
关卓凡“哈哈”一笑,随即隐去笑容,说道:“四月初一,左军抵九江,旋陷九江,拘江督袁继咸;三日之后——四月四日,左良玉暴毙。”
顿了顿,“也不晓得真是‘既老且病’呢?还是武昌屠城的报应来的太快?反正——死的好!死的好!”
透一口气,微微苦笑一下,“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左良玉死后,部下诸将推其子左梦庚为主,继续东进,一路陷彭泽、东流、建德、安庆,兵锋直指太平府!”
“弘光朝廷手忙脚乱,北边儿是大清兵南下,西边儿是左良玉东进,顾得了北,顾不了西,左支右绌——当时就已经打了‘出狩’的主意了!”
“四月二十五日,扬州城陷——距左良玉武昌屠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敌人的刀子已经架到脖子上来了,自己人还在狗咬狗,不死不休——弘光朝不亡,天理何在?!”
赵景贤默然半响,然后,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追本溯源,都在当初一念之差啊!”
沉吟了一下,“不过,弘光帝到底是一个昏君,即便所谓‘众正盈朝’,也未必就能变成明君吧?”
“竹兄,”关卓凡微微一笑,“你这话说的有味道!所谓‘众正盈朝’——这个‘众正’,实在也不见得‘正’到哪里去!”
顿了顿,“弘光帝确是不可能变成明君的——不过,又何必一定要他变成明君?”
赵景贤一怔,“王爷此话,大有深意——请明示!”
“弘光帝的‘昏’,”关卓凡说道,“实话实说,不过就是酒色之娱,他本人的性格,并不强势,甚至可说是颇为温和的,更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他即位之后,并没有报复东林和史可法嘛!”
顿了一顿,“还有,弘光帝对于政事,也没有多大的兴趣——他不是那种要掌控一切的人。”
再顿一顿,“考诸于史,‘主昏于上,政清于下’,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用事的大臣,只要敷衍的好,像弘光帝这种皇帝,是极有可能,自己满足于后宫的享受,将政事放手给信用的大臣,不加过问的。”
“啊,对……”
“我举个很不恰当的例子——”关卓凡说道,“出于我口,入于你耳——譬如,肃顺之于文宗显皇帝。”
顿了顿,“肃顺做事情,不论如何大刀阔斧,文宗皇帝都一力支持——哪怕有些事情,文宗皇帝自己其实并不想做,但如果肃顺坚持,还是会照他的意思去办,譬如,戊午科场案杀柏葰。”
戊午科场案共斩决五人,其中包括主考柏葰——其受贿数额是“贽敬银十六两”,其身份是文渊阁大学士。
为了十六两银子杀正一品的大学士,这个“反腐败”的力度,可谓亘古所无。
“说到戊午科场案,”赵景贤试探着说道,“官场传言,文宗皇帝朱笔勾决柏葰之时,龙颜惨淡,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就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在廷诸臣,亦有因震恐而嚎啕失仪的,请教王爷,这些……都属实吗?”
关卓凡点了点头,“都属实!”
顿了顿,“这件案子,柏葰是否冤枉,且不去说他,就事论事,我其实很佩服肃顺的魄力——换了我,嘿嘿,未必下得了这个手啊。”
赵景贤没有想到,辅政王对他亲手拿捕的肃顺,居然是这样子的评价,不由感慨:“王爷心胸,真正包容天地!肃顺虽有魄力,可是,论及心胸广阔,就比王爷差的太远了!他若有王爷的一半心胸,也不至于——”
打住。
“或许吧!”关卓凡淡淡一笑,“嗯,话头扯的有点儿远了——我想说的是,文宗皇帝对肃顺的信用,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有些事情,肃顺‘敷衍’的很好。”
顿了一顿,“这种‘敷衍’,仔细想一想,其实,又能多花几个钱?能多挑几个秀女呢?——同军国大政、万民福祉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顿一顿,“如弘光帝者,本就是一个酒色之徒,你若不肯满足他的些些欲求,一定要他成尧成舜,那不是逼着他远正人、近佞幸吗?到时候,多花的,就不是‘几个钱’了!多挑的,也不是‘几个秀女’了!”
怔了片刻,赵景贤叹了口气,“王爷睿见!真正是……言人之所不能言!”
苦笑了一下,“不过,这种‘敷衍’的事情,肃顺做得来,也做得好,前朝如张江陵者,大约亦做得来,做得好,可是,叫史可法去做——”
说到这儿,摇了摇头。
张江陵,即张居正,他是湖北江陵人,“张江陵”是尊称。
“竹兄,你说到点子上了!”关卓凡说道,“东林沽名钓誉,叫史可法去做这种事情,还真是——嘿嘿!”
顿了顿,“有时候,这个‘名’,不仅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甚至比君父之忧、国家危亡,还要重要!”
“这……”
“我给你举个例子,”关卓凡说道,“高杰为部将许定国所杀,史可法赶去善后,高杰妻邢氏提出,让儿子拜史可法为义父——本来,这是多好的笼络高杰旧部的手段?然而,史可法坚决拒绝!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高杰是‘流贼’出身,配不上他史阁部的煌煌大名?”
顿一顿,“这也罢了,史可法还自作聪明,命高杰子拜提督江北兵马粮饷太监高起潜为义父——倒是都姓高,可是,叫人家拜一个太监做义父?他娘的!”
这一声“他娘的”,赵景贤倒不觉得如何违和了,点了点头,说道:“史可法之迂,确实令人扼腕!——如果认了高杰子为螟蛉子,即可得高杰旧部死力,无论如何,他坐困扬州愁城之时,能有高杰旧部这一支劲旅可用!”
“是啊!”关卓凡说道,“不过,竹兄,你说史可法‘迂’,其实是抬举他了——他那点儿本事,怎么做到尚书、做到大学士的?不就是靠个‘名’嘛!如果‘名’没有了,他还怎么混呢?‘迂’?他聪明的很呢!”
赵景贤怔怔的,过了半响,微微摇头,“王爷此说,真正叫诛心之论!起史可法于地下,亦不知如何自辩了!”
“所以,”关卓凡说道,“以东林和史可法的做派,即便以伦序择福藩继位,大约也终有为马士英、阮大铖之流乘隙而入的一天——不过,无论如何,短时间内,不会有藩镇跋扈的事情出来,弘光朝的开局,无论如何,要比原时空……呃,要比原来好得多,绝不至于,一年之内便即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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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七章 可恨!可恨!()
“其实,”赵景贤说道,“弘光帝初立之时,南明的局面,并不太差,至少,不比东晋和南宋的开局更差!本来,就算不能够北上恢复失土,起码,亦可划江而治,孰料……唉,太可惜了!”
话一出口,自觉不妥,什么“恢复失土”?什么“太可惜了”?南明若“恢复失土”,今日之下,大清何在?“太可惜了”?——哼哼,你的屁股,到底是坐在哪一头的呀?
关卓凡却毫不避忌,说道:“不错!一手好牌,打的稀烂!不过,可惜的是锦绣江山,亿兆生民;南明的朝廷——不止于弘光朝廷,后边儿还有几个——我的感觉是,有一个算一个——可恨!可恨!”
微微一顿,“有一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南明的朝廷,可恨之处实在太多了!几乎已经没有可怜的容身之地了!”
今天,关卓凡给赵景贤的意外,一桩接着一桩——辅政王这几句话,听上去,实在不大像一个满人的口吻呐!
“王爷的‘可惜’、‘可恨’、‘可怜’之辨,实在是……警句!警句!”
“警句?——唉!”
顿了顿,关卓凡说道,“可恨在哪里?竹兄,你说‘南明开局,不比东晋和南宋的开局更差’,其实,我以为,南明的开局,较之东晋和南宋,好的不要太多!”
“不要”二字,如果放在北方,一定十分奇怪,不过,赵景贤是浙江人,仕途的大部,也都在江浙一带,入耳虽略觉异样,倒没有什么违和之感。
“东晋和南宋,”关卓凡继续说道,“都是被人家赶过江去的——都是逃难!逃出生天,便以手加额了,箱笼家什、锅碗瓢盆什么的,都顾不得了!南明呢?明季战火连天,可是,从来没有延烧到江南,中原、西北、西南,或血流漂杵,或赤地千里,尽有易子而食、析骸以爨者——唯有江南,独享太平繁庶!”
顿了一顿,“还有,东晋衣冠南渡之时,江南还没有正经开发,说是蛮荒之地,虽不中亦不远;靖康之变之时,江南的繁庶,自然已非东晋可比,不过,较之明季,依旧是远远不及的!”
赵景贤点了点头,“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了——南明开局之初,不论财力还是人力,其实都远在本朝之上!”
“不错!”关卓凡说道,“还有,本朝入关定鼎之初,只控制了北直隶——严格说起来,只控制了京畿一带,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皆非吾所有——说的明白点儿,就是‘立足未稳’——”
顿了顿,“本来,这是南明最好的恢复的时机!可是,南明君臣——包括咱们的史阁部——在做什么?嘿,人家要‘联虏平寇’!”
“虏”,就是“本朝”;“寇”呢,就是李闯啦。
关卓凡拿手指点着桌面,“我还记得,史可法的奏疏是怎么说的——”
顿了顿,“嗯,‘是目前最急者,莫逾于办寇矣!’”
“‘辽镇吴三桂杀敌十余万,追至晋界而还,或云假虏以破贼,或云借虏以成功’。——哎,可不仅仅是‘或云’啊,弘光帝正经下旨,‘封关门总兵平西伯吴三桂为蓟国公,给诰卷、禄米,发银五万两,漕米五万石,差官赍送’!”
“彼时,弘光朝上下,对吴三桂的‘借兵剿寇’,个个兴高采烈,推崇备至,以为其‘功在社稷’——哎,可没有一个人当他是‘汉奸’啊!”
“‘虏既能杀贼,即是为我复仇,予以名义,因其顺势,先国仇之大,而宥前辜,借兵力之强,而尽歼丑类’——嗯,只要能‘尽歼丑类’,‘前辜’什么的,都没有所谓了!这其实是把本朝当成了安史之乱时的回鹘,黄巢之乱时的沙陀,就是不晓得,考诸‘前辜’,本朝到底哪一点,像回鹘、沙陀?”
“‘事期速举,讲戒需迟’——瞧,史阁部可着急着呢!”
“‘未见庙堂之下,议定遣何官,用何敕,办何银币,派从何人?议论徒多,光阴易过’——真正是急不可待啊!”
“‘万一虏至河上,然后遣行,是虏有助我之心,而我反拒之’——这一段最最有趣不过!单看史阁部这几句话,不晓得究竟的,还以为,本朝入关,是专门来替他‘做慈善’的呢!”
目下,上海一带,开办善堂,捐助矜寡,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