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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乱清-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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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在院子里设下桌椅,又特地开了一瓶酒,主客二人在月下闲谈,树影婆娑之间,风雅得很。

    酒是好酒——吴煦特意准备的法国葡萄佳酿,以冰凉的井水镇过,倒在雕花的琉璃杯中,入口极佳。

    谈的却不是风月,而是战局。主谈的自然是李鸿章,把现在战事的局面,逐点剖析——湘军的吉字大营,已经进军金陵,长毛的“天京”被围,整个战局很是有利。而李秀成如果再来打上海,他预备和关卓凡分督南北两路,协力据守。话中暗暗示意,上海的防务,仍旧要借重“中外会防局”。

    借重会防局,也就是要借重吴煦。有这一句话,吴煦立刻便放松了心情,于是座中的气氛变得很融洽,酒也就下得很快。

    等战局谈得告一段落,又不免谈到地方上的种种事务。吴煦把海关事务的繁难,添油加醋地说了不少,李鸿章听了一会,忽然有所感慨。

    “圣人书读了不少,但于这些经世务实的学问,真是一无所知,以后还要跟子润兄多多请教才是。”他摇着头说道,“至于说海关上的各式账目,更是一窍不通,以后若是有人问起来,不免要无言以对。子润兄是个中高手,能不能有所指教?”

    “抚台太客气了,指教二字,怎么敢当?我这里帐簿倒是有的是,不过都是些枯燥无味的东西,怕抚台看不进去。”

    “看一看无妨,”李鸿章饶有兴味地说道,“只当是见识一下。”

    吴煦酒到半酣,已有熏熏之意,心想:你一个翰林出身的官,经史子集自然是好的,可是论到账目,就算敞开来让你看,难道你就能得其要领?于是叫了人来,从账房内取了十几本帐簿来,摆在桌子上。

    “原来只有十几本,那么账务上的事,看来也没有多难。”李鸿章的酒量极好,但此刻却扮出一副醉意,随手翻着这些账簿,漫不在乎地说。

    “怎么不难?好叫抚台得知,这还只是总账。还有那些分账,我一并取来,抚台一看就知道里面的难处!”

    吴煦说完,挥一挥手,吩咐道:“都替我搬过来,给抚台大人过目!”

    这一下拿出来了上百本,统统堆在桌上。李鸿章略略翻了翻,忽然把身子向后一靠,笑道:“原来真有这么多,一时之间,怕是看不完了。我借回去,晚上左右无事,慢慢地看,行不行呢?”

    “啊?啊?”吴煦猝不及防之下,脸色都变了,“这些账本,随时都要用到……”

    “不妨的,明日午时之前,我全数奉还。”李鸿章拖长了声音,慢条斯理地喊了一声:“来啊——”

    早已得过吩咐的两名跟班,喏了一声,立刻便走了过来。

    “包起来带回去。”一直很随和的李鸿章,忽然扯起了官腔,把手在桌上比划了一个圆圈。

    待到两名跟班把桌上的账本一本不漏地装进包袱里,李鸿章也不坐了。

    “子润兄,今晚上打搅了,”他面上的酒意已经全然不见了,拱拱手说道,“这就告辞。”

    说罢,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吴煦终于明白自己中套了,木立当场,作声不得,半晌才恨恨地一跌脚:“李少荃,你好狠!”

    确实是狠——当初杭州陷落,上海危急,在一片惶惶之中,极力鼓吹引淮军援沪的,正是吴煦!现在李鸿章忽然翻脸不认人,真是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李鸿章却是一刻工夫也不肯浪费,回到巡抚衙门,早已等在这里的十几个盘账好手,分工负责,把他带回来的账本一项项地细细稽核。结果算下来,上海道上的每月关税及其他各项收入,足足达到了五十多万。

    这一来,李鸿章对上海道的财务状况便了如指掌——倒不是说吴煦贪污,单从账上来看,还算清白,毕竟这么大的数额,任谁也没有这个胆子。吴煦之所以惯于少报,是为了让旁人摸不清底细,这样拨起款来,给谁不给谁,给多还是给少,早给还是迟给,全在他的手里,给了他从中把持的机会。

    虽然在账目上没有寻到吴熙的把柄,但这样的巨额收入,李鸿章不能不眼热,立刻便下了决心,这个上海道,一定要想法子换成自己人才好。

    于是过了几天,先执行“去其羽翼”的一步,具名严参,把平日里奔走于吴煦门下的候补知府俞斌、候补县丞闵钊、金鸿保,一举革去。一时之间,上海的官场震动,而吴煦心慌意乱之下,再也不复往日的气焰。

    藩司衙门中的关卓凡,却不动声色,只是从旁观察,将李鸿章这一系列行事的手法,默默记在了心里。

    *

    *

    李鸿章和关卓凡两人联衔,奏请试办电报的折子,终于得到了朝廷的正式批准,指明限于江苏省的范围之内,优先军务,所谓“军过线留”。而在名称上,也把原来用的“电线”、“铜线”等叫法,统一规范成“电报”二字。办电报的一应经费,则由藩司衙门和上海道衙门统筹。

    这一下,四合公司注定要发达了,利宾和金能亨笑逐颜开,大忙特忙起来。现有的电线器材,必定不敷使用,于是一方面加紧向海外订购,一方面就地请人赶工,制作线杆。

    李鸿章的一念之差,将这样巨大的利权拱手相让给关卓凡,却还犹自不觉。说来也难怪,人不能生而知之,虽然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但到底不曾真正接触过洋务,而且囿于见识所限,也不能像关卓凡一样,预计到日后电报的发展,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抚台,我先替你把两军联络的线路架起来。”关卓凡向李鸿章示好,做一个顺水人情,“这样你指挥淮军和轩军,都可以得心应手。”

    “不敢当,”关卓凡的客气话,李鸿章只能表示心领,“轩军自然是逸轩你来指挥。”

    “都在抚台的麾下。”关卓凡说道,“请问抚台,一旦仗打起来,你的行营要设在哪里?”

    “自然是设在前线的嘉定。”李鸿章正色道。

    “唔……”对比自己,关卓凡大有惭愧之感,硬着头皮说道:“那我让人把线路,架在县城和嘉定之间,抚台但有所命,轩军可以随时呼应。以后淮军打到哪里,电线便架到哪里。”

    李鸿章表示同意,接着便向关卓凡要人。

    “逸轩,我听说电报的机器,需要有专才来操控。淮军现在没有这样的人才,你那里若是有富余的人,好不好荐几个过来?”

    “理当效力。”关卓凡说道:“不仅是人,我那里还有一部新编的中文电码,也可以一并送给抚台。”

    “那好极了!”

    于是关卓凡取了纸笔,略作思索,在纸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

    “有两个人可任领班之职。一个叫卞宁,才具非凡,是我那里电报处的总管,可以割爱给抚台。”关卓凡指给李鸿章看,“另一个叫黄海清,才具略逊,不过人还算老实。”

    关卓凡有这样的表示,可以算是“倾囊示人”,毫无保留了,见得极有诚意。但李鸿章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见他这样大力推荐卞宁,反而起疑,心说这个必是你的亲信,拿银子喂饱了的,若是放在自己帐下,不免有些不安,于是笑道:“你的总管,我怎么好抢?就那个黄海清好了。”

    于是定了黄海清为领班,另带两个老手,四名学员,作为淮军电报处的班底。在李鸿章看来,就算才具略差一点,只要人老实就好。

    却不知老实人其实不老实——黄海清是卞宁的内弟,面上看着憨厚,却是个极机灵的人。他们的这一层关系,关卓凡秘而不宣,早已用善言厚币,笼在自己袖中。

    这一番苦心孤诣,从他派出利宾的表弟到香港招人开始,到了今日,终于在李鸿章的身边,埋下了一颗钉子。

    *

    (二更大约在晚上七点半左右。)

    *(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战云再起() 
到嘉定的电报线路才将将架完,“苏南省”李秀成的大军,终于三路起兵,向上海扑来。

    太平天国的局面,已经到了很被动的时候。自从安庆一失,湘军沿江向下打,一直打到了“天京”城下。虽然以“天京”城的墙高城广,外围据点也经营多年,一时还没有被攻破之虞,但长此以往,毕竟不是办法,因此要靠外地的各支太平军来回师解围。偏偏这个时候,传来噩耗,“英王”陈玉成,死在了关卓凡那位四叔——胜保的手上。

    太平天国自天京事变之后,宿将凋零,元气大伤,全靠李秀成和陈玉成这两位新崛起的年青将领,才得以重振声威,其中又以陈玉成更为年轻,只有二十六岁。这两个人,是太平天国的两根支柱,现在一柱已折,天京以西的局面,再也难以经营。

    陈玉成童年时,因为治病的缘故,以艾草烧炙,在双眼下各留下一块浅紫疤痕,远远望去,有如四目,因此被清军蔑称为“四眼狗”。称呼虽然轻蔑,实则畏惧已极,说陈玉成“貌甚秀美,绝无杀气”,但“凶狡杰出,善摧大敌”,胡林翼在生前对他的评价,更是一针见血——“贼中精锐,只四眼狗一支耳,他何足虑耶!”

    这样的人物,胜保本不是对手。他原来已是刚愎自用的脾气,自从在辛酉政变中带兵叩梓宫,威慑肃顺之后,更是自以为立下了安邦定国的不世功勋,愈发骄矜自大起来,部下也是军纪败坏,暮气深重。在山东剿捻无功,二月里奉旨调往安徽,仍旧是以钦差的身份剿捻,也仍旧是无功。而现在居然能够捕杀陈玉成,则是因人成事,算是送上门来的功劳。

    这个人,是安徽寿州的团练总领苗沛霖。他是安徽凤台人,以防捻的名义,办团练起家,规模壮大得很快,据寨数千,拥众十余万。然而坐大之后,便开始胡来了,一会称王,一会降清,一会勾结太平军,一会又翻脸无情,最是阴鸷深沉、反复无常的一个奸雄。

    等到安庆破了,陈玉成退守庐州,苗沛霖判断形势,又搭上了胜保的一条线。为了有一个进身之阶,干脆设计把陈玉成诱骗到寿州,连陈玉成手下的导王陈仕荣,从王陈德漋,天义陈聚成等太平军大将,一鼓成擒,绑缚胜保的大营,可以说是祸国卖友,两端都做到了极点。

    陈玉成既死,卫护“天京”的重任,便全落在李秀成的身上。然而正像关卓凡和李鸿章所预料的那样,上海始终是李秀成的心头大患,一日不除,便一日寝食难安。于是李秀成决定再攻上海,希望能够在前往天京勤王之前,速战速决,解决掉这个隐患。

    这一次,太平军不敢再像上次那样轻敌,整顿军备,调集军械,做了充分的准备。兵分三路,一路从杭州出发,由原属陈玉成的部将黄文金指挥,指向南桥;一路从苏州发兵,由谭绍光指挥,指向松江青浦;一路则是李秀成亲领,前锋向嘉定逼近。

    关卓凡杀李容发,本是李秀成的大仇,但是轩军的犀利,在太平军内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因此李秀成决定把进攻的重点放在北路,争取击溃李鸿章的淮军,然后从北面进攻上海,而以南路和中路,作为牵制轩军的力量。

    虽然战云迫近,但是这一次,上海的百姓士绅却并不像上一次那样惊惶——毕竟官军的力量也不同了。大家都在说,原来三千轩军便平复了上海,现在轩军已经有了一万多人的规模,长毛凭什么来打?何况还要加上李抚台的近两万淮军,这仗一定能打赢的。

    打得赢打不赢,嘴上说了不算,要打过才知道。到了六月二十八,驻防南桥的吴建瀛团,已经在城外与黄文金的部队驳上火了,中路的松江方向,亦传出了枪炮声。到了六月二十九日凌晨,李秀成的前锋“高疯子”,猛扑北线的嘉定,第二次上海之战全面打响了。

    *

    *

    李鸿章请关卓凡守住南线就好,关卓凡便真的是老老实实地去守。

    松江、南桥、奉贤三个城池之外,轩军都设立了营垒。这些营垒,却是从淮军那里学来的,也就是湘军历经百战,苦心总结出来的“圆垒”。

    圆垒的外面,是一条壕沟,壕沟之内的垒墙,不用砖石木料,只以土胚浇浆夯实,厚达一丈,不仅可以防枪,而且可以避免炮弹炸起的砖石飞溅。垒墙之上,仿照女墙的式样,将一个个射击位隔了出来,每垒另设三个炮位,安放三门八磅的野炮。每个圆垒,最多可以容纳三百士兵。

    对比淮军的营垒,也有不同之处,最明显的就是,轩军营垒不设内壕,省工省力不少。而不设内壕的原因,是关卓凡认定,在轩军的火力和射程之下,不相信太平军能冲破外壕,就算能冲破外壕,也不信太平军还有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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