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天下-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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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胜门外,朱祁镇端坐马上,双唇紧抿,两万多人鸦雀无声。
今天这事,实难善了,朱祁镇会怎么做?宋诚的眼睛停在前面那个挺拔的身影上,又慢慢移到从门洞延伸出去的大路。
大路没有人迹。
大军列在城门口,进出城的百姓或远远等在一旁,或绕道走别的城门。
日影从正中向西偏移,朱祁镇没有动,张辅、宋诚都没有动,大军同样没有动,城墙上的士卒望着城下黑压压的两万多人,只觉莫名心悸。
“阿信叔,你说,太上皇会攻城吗?”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卒躲在城垛后,飞快收回脑袋,尽量压低声音,问年老士卒。
名叫阿信的老士卒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真是见鬼了,这都九月天气,凉意浸人了,怎么自从太上皇的车驾到城下后,他的汗就流个不停呢。
“会不会啊?”年轻士卒轻声道,神色有些兴奋。
阿信瞪了他一眼,同样压低声音道:“别乱说。”
年轻士卒道:“听说太上皇打了胜仗,把瓦剌太师赶回草原,如今军容强盛。这些天于大人也没闲着,我们把城墙修得这么坚固。如果太上皇攻城,你说攻不攻得下?”
这货竟然想试试到底是太上皇的军队强,还是于大人修补的城墙固?阿信一巴掌打在年轻士卒的头上,警告道:“再胡说八道,我把你扔下城。”
呃,扔下城会摔死的。
年轻士卒伸伸舌头,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马从大路那边驰来,一个胡子灰白的老头儿一脸怒容出现在城门口,直到朱祁镇面前,才勒马下鞍,施礼,大声道:“臣都御史王文王千之参见太上皇。”
“太上皇”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朱祁镇没有说话。
王文也没有等朱祁镇让他平身的意思,直接就站直了身,道:“太上皇以举国之力御驾亲征,却误信王振,以致损兵折战,身陷敌营,大失我天朝大国之威。如今以待罪之身回京,正该三省自身。不进城,陈兵城门口,逼皇上亲迎,是何道理?”
半点不提朱祁镇大败也先,打得瓦剌四万多骑兵大溃奔逃的事,口口声声只说朱祁镇战败被俘,让大明蒙羞。
王文这个人,朱祁镇有些印象,曾任陕西按察使、后调进京当都御史,这人很适合干御史这得罪人的活,最擅长乱喷,现在他是他乱喷的对象了。
朱祁镇道:“朕以两万残军杀得瓦剌四万多人望风而逃,大胜而归,郕王不率百官亲迎是何道理?朕御驾亲征时以国事相托郕王,郕王却擅自登基为帝。不告而取是为窃也。你等食国之俸禄,为何不明是非,不辨黑白,唯郕王之命是从?”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要是一般人,就无话可说了。朱祁镇在位八年,王文在他手下当了八年官,对领了八年工资的老板,一般人怎么着也得念点旧情,绝对没有听说朱祁镇不肯进城,巴巴进宫毛遂自荐,前来羞辱的。
王文可不会轻易被驳倒,强硬地道:“如今皇上已登基,太上皇自该去西苑。”
这就不讲理了,朱祁镇挟大胜之威,朱祁钰却寸功未立,如何能坐在龙椅上?宋诚道:“这位大人老糊涂了,皇上可曾下诏传位于郕王?郕王登基,不过权宜之计,如今皇上回京,郕王自该归还大位。”
“说得好。”顾淳接着道:“王老头儿,郕王给你什么好处,你才像疯狗一样四处乱咬?这儿没你什么事,赶紧的,滚回都察院,要不然老子揍你。”
王文最不怕的就是这些勋贵子弟了,他上奏折弹劾最多的也是这些勋贵子弟,其中弹劾宋诚的奏折占了一半,所以宋诚几乎见他一次打一次,他被打一次必定弹劾一次。
这次宋诚没有动手,他有些诧异的同时,心里冷笑,觉得宋瑛死了,宋杰迟迟未能袭爵,宋诚失去依靠,不敢嚣张。
哼,不过是欺软怕硬的纨绔子弟罢了。他如此想着。
宋诚都不足为虑,何况顾淳?顾淳一向听宋诚的,宋诚指东他打东,指西他打西,现在宋诚成了没有牙齿的老虎,顾淳还敢动手?笑话。
他讥讽道:“镇远侯临阵逃脱,如今还关在大牢呢,老夫正要搜集镇远侯府不法事,把镇远侯送进诏狱。顾公子,你敢动老夫一根手指头,老夫一定让令祖生不如死。”
土木堡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城,镇远侯府上下都知道顾淳未死,王老夫人一下子活了。顾淳接到家书,也知爷爷做了这么一档子事。
当面被王文打脸兼威胁,顾淳要是能忍,就枉为京城四大公子之一了。
他道:“皇上,臣僭越了。”拍马越过朱祁镇的马头,直冲王文而去,马鞭高高扬起,啪的一声,王文身上的官袍鞭痕宛然。
都察院很了不起吗?敢威胁老子,拿老子祖父说事,老子打死你。
第53章 扑朔迷离()
马鞭劈头盖脸打在王文头上脸上,王文又惊又怒,一拨马头,斜刺里冲了出去。
如果他不揭顾兴祖的臭事,不威胁要把顾兴祖下诏狱,跑了也就跑了,现在顾淳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管不顾地追了下去。
身后马蹄声响,显然是顾淳追来,王文心胆俱裂,好汉不吃眼前亏,可别莫名其妙死在这里。
“顾淳,太上皇跟前,你敢如此放肆!”王文丢下一句,一夹马腹,狂奔进城。
“死老头子,有种你别跑。”顾淳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城,沿大路狂奔,沿路的行人纷纷闪避,有闪避不及差点被撞的,望着两人的背影大声咒骂,旁人劝道:“人没伤着就好,敢闹市纵马的,岂能没有点背景?小心祸从口出。”
有眼尖认出顾淳的,不免同情王文:“前面那位大人不知怎么得罪顾公子,一大把年龄还被追成这样,真是可怜。”
王文一口气跑到皇宫门前,马刚停稳就下马朝宫门口跑,边跑边喊:“顾淳谋反。”
宫门口的大汉将军大惊,喝道:“关宫门。”有人谋反,当然要紧闭宫门。宫门一关,宫里的皇帝就安全了。
顾淳如影随形,也就前后脚的功夫,追到宫门口,道:“死老头子,今天你就是躲到天边,老子也不放过你。”
想整死老子的祖父?老子先打死你,有什么事,老子担着就是。
宫门闭上,王文被关在外面,急得直叫唤,叫唤也没用啊,你一个外臣,没有腰牌,不得通报,哪能进去了?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赶紧的,把谋反的人制住吧。
顾淳冲过去一顿老拳,打得王文鼻青脸肿,他边打边骂:“你个老东西要敢陷害家祖,老子放火烧你府邸。”
王文不甘示弱,骂:“老夫纵横官场二十年,何曾见过你这样不讲规矩的混帐?你是要把顾兴祖送上刑场吗?”
顾淳怒极,一拳击在王文腮帮子上,王文牙槽松动,掉了一颗牙齿。
“老子今天打死你,再去领罪。大不了用战功相抵。”顾淳打得性起,又是一拳击在王文腮帮子上。
王文吐掉两颗牙齿,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晕倒。
“住手。”
王直的马车刚在宫门前停住,就见宫门紧闭,一身着铠甲的少年按住一个身着官袍的老头痛殴,官帽早打掉了,满头灰白的头发散落,十分凄惨。再一看,少年不是顾淳。他不是随军出征,还在城门口吗?怎么在这里?
一瞬间,王直有朱祁镇已经入城的错觉。
顾淳听到叫声,转头一看是王直。对这位忠厚长者,吏部天官,他倒没什么恶感。虽说勋贵子弟和有些跋扈的文官子侄不对付,进而没给这些文官好脸色,但并不是对所有文官都恶感满满。
勋贵子弟们游手好闲,走马章台不假,可也没自虐的习惯,成天没事找事,和整个文官集团撕逼,给自己和别人找不痛快。
王直就是少有的能得到他们尊重的文官之一了。
“待小子忙完再和王老大人叙话。”顾淳嘴上打招呼,手上可没停。
王直嘴角抽蓄,等你“忙完”,王文老命也没了。王文人缘不太好,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先住手,老夫有几句话问你。”
顾淳一只脚踩在王文胸膛,道:“王老大人有话尽管问,问完小子继续忙去。”
“殴打都御史罪名不轻。”王直道:“你可想过后果?还是放开他吧。”
“打也打了,殴也殴了,后果已成事实,还放?王老大人是把小子当傻子吗?”
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好忽悠啊,王直摇头,道:“宋公子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
“对付这老东西,小子一个人足够了,何必阿诚出手?他还在城门口呢。”
王直一颗心直往下沉,道:“太上皇依然不肯进城?”
“多新鲜哪,郕王殿下没率百官亲迎,皇上怎会进城?”
“出大事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打架斗殴?赶紧陪老夫去见太上皇。”王直不由分说,拉起顾淳就走。
王文官帽不知丢哪了,官袍尽是靴印,脸颊多处青紫,牙齿没了两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眼望马车离去的方向,眼中尽是阴鸷愤恨:“顾淳,你给老夫等着!”
马车里,王直道:“太上皇怎会不等钦差,擅自带兵进京?”
朱祁镇个性温和好说话,一般不会倔,反而会处处为人着想,这些身居高位的老臣对他的性子知之甚详,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太上皇进京,理该有相应的礼仪,哪有自己想来就来的道理?这不像他的性格。再说,他质问杨善的话,已传遍朝野。这是不承认皇帝啊,怎么会如此?是什么原因导致朱祁镇性情大变?难道是因为被俘?
顾淳撇嘴:“你们口口声声太上皇,皇上有下诏传位于郕王吗?”
王直沉默半晌,眼看快到城门口了,才道:“这是太上皇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他们可都知道,朱祁镇极信任身边的人,王振专权,残害百官,他却极力护着,不仅如此,更听信王振的谗言,御驾亲征,更要命的是,下旨三天便带军北上。
只有三天啊,能把二十万大军召集起来就不错了,哪能做什么准备?哪能不败?现在说是大捷,把也先赶回草原,真相如何,内阁诸公是存疑的,至于说宋诚小小年纪,把朱祁镇从瓦剌营救出来,甚至打败也先,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朝中重臣商议后,都忧心忡忡,觉得太上皇极有可能还在瓦剌营中,也先说不定带着太上皇流窜到哪里,过几天又有边关急报送来呢。而带军进京,现在城门口质疑皇帝的合法性,闹着要复位那位,极有可能是宋诚找来的西贝货
宋诚可是出了名的不靠谱,他能干什么正经事?
重臣们商议,让王直去见见这位“太上皇”,先别辨一下真假,再做下一步打算。没想他到皇宫请旨,遇到顾淳殴打王文,把王文救了。
第54章 决心()
准备从德胜门进城的人们远远地望着这支军队,从最初看热闹到神色凝重,两个时辰过去了,军士们依然队列整齐,没有人交头接耳,也没有人动。
顾淳飞马追打王文,这个,人家是勋贵子弟,有特权,不能当一般将官看待。
远处的人们不再低声谈论,也不再绕道离去,而是向这支军队行注目礼,因为人人心里清楚,这样的军队才能打败瓦剌军,才不负精英之名。
哒哒哒马蹄声又响。
王直的马车在城门洞前停下,王直下车,急步走到朱祁镇马前,施礼道:“老臣参见太上皇。”
“平身。”朱祁镇淡淡道。
“谢皇上。”王直直起身,飞快睃了朱祁镇一眼,一样的眉眼,只是比出京前消瘦很多,显得下巴有些尖,不过身陷敌营九死一生,瘦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朱祁镇居高临下看他,道:“王卿来做什么?”
是像杨善那样“奉旨”来接驾,还是像王文那样来羞辱他?
王直道:“臣得知太上皇到京,欢喜流涕,特来觐见。太上皇一切安好?”王老头子真情流露,眼眶都红了。
长相可以相似,但气质和声音是假不来的,朱祁镇说“平身”时,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语速,让王直有大哭一场的冲动。再看朱祁镇端坐马上,身着铠甲,依然雍容华贵。王直就差扑上去,抱住他大哭一场了。
皇帝真的回来了!
宋诚这混世魔王真的把皇帝救回来了!
朱祁镇见王直真情流露,眼眶也湿润了,想起在瓦剌营中时时命悬一线的惊险,也自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