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门阀-第7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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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谒者令郭穰走进来,恭身拜道:“陛下,太孙殿下与鹰杨将军在殿外求见!”
天子闻言,神色马上就变得温和起来,道:“宣!”
片刻后,张越就跟在刘进身后,走进这殿中。
一入殿内,他便马上看到了趴满整个殿堂的大臣们。
丞相刘屈带头,少府、太仆、太常、卫尉、大鸿胪……
三公九卿们,全部都趴在地上,冠帽放在一旁,头都不敢抬的样子。
张越就知道,天子又发怒了。
刘进也明白这个情况,所以小心翼翼的拜道:“孙臣恭问大人安!”
张越紧随其后,拜道:“臣毅恭问吾皇,吾皇万寿无疆!”
“免礼……”天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吩咐道:“给太孙和鹰杨将军赐座!”
“诺!”郭穰连忙上前,带着人给刘进和张越收拾好地方,再将两人请过去坐下来。
“鹰杨将军!”天子还未待张越屁股落下来,就问道:“轮台失陷的事情,将军想必已经知道了,朕想问问将军,如今,还有何补救之策?”
张越闻言,想了想,拜道:“启禀陛下,臣未知西域地理,不明前线之事,本不该枉加议论,不过既然陛下垂询,那臣斗胆建议如今上策莫如立刻撤兵!”
任何玩过rts游戏的玩家都知道,当有一个基地被敌人的主力摧毁,而且敌人正占据着有利地形,隐藏在战争迷雾后的时候,明智的选手都会忘记那个损失的基地,将自己的主力撤回来,赶紧抢占新的资源点。
而在现实中,就更是如此了。
一时一地的得失,根本算不得什么。
保存我军的有生力量,保存我军的战争潜力,才是关键。
天子听着,却是摇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轮台失陷,朕的子民落于胡虏之手,朕若见死不救,有何面目居于天下万国万民之上,有何颜面去向高帝、太宗、先帝交代?”
“自古君子复仇,若有能力,必当场还报!”
张越听着,心里早就知道是这个样子。
毕竟,人类不是机器,不可能永远保持理智。
而当今天子更是如此。
轮台的陷落,让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找回场子!
好在,在回来的路上,张越已经想好了对策,于是他上前拜道:“既然如此,那臣斗胆建议,陛下与匈奴兑子!”
“兑子?”天子奇了:“怎么个兑法?”
“陛下,轮台远离边墙,虽置于西域要道之上,但于我朝,其实作用不大……”张越恭身说道。
这是事实!
轮台要塞,远离汉土,位于计示水流域,距离玉门一千多里。
其战略作用,其实更多的是恶心匈奴。
至少在现在来说是这样的。
对汉室而言,维系一个这样的飞地,其实损耗巨大。
张越抬起头来,看着天子,道:“臣建议,贰师大军立刻转向,挥师白龙堆,取匈奴车师地,攻入蒲类诸国,于此屯田,甚至建立郡县,修建边墙,将整个蒲昌海纳入我朝控制!”
“如此,我朝将控扼匈奴进出西域北道的战略要地,若将来有机会,夺下天山北麓,甚至可以掐断匈奴漠北与西域之间的联系!”
“而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匈奴主力尽在天山南麓,与蒲昌海,相距一千余里,而我军主力则已出玉门、居延,若贰师此时选择放弃向天山南麓进军,转而选择蒲昌海地区,以夺取白龙堆,攻占车师、蒲类诸国为战略目标,则匈奴受到的打击,将比我朝失陷轮台还要剧烈!”
蒲昌海,就是后世的罗布泊。
在这个塔里木河没有改道,依旧通过其南河支流不断注入罗布泊的时代,整个蒲昌海周围数百里,是西域的绿洲与农业繁荣之地。
因蒲昌海的缘故,后世荒芜的戈壁与沙漠,现在亦是生命繁荣的乐园。
匈奴人就是通过蒲昌海以及其身后的蒲类诸国,从漠北进入天山南麓,然后控制天山南北,统治西域的。
汉军若是拿下这一地区,对于匈奴来说,等若其生命线被汉军所威胁。
从此以后,他们再想随意的进出西域,那就要受到汉军的打击与监视了。
甚至可以这么说若蒲昌海与天山南麓脚下的蒲类诸国为汉军控制,则匈奴将可能会被分割为两个部分西域匈奴与漠北匈奴。
天子听着,目光灼灼,显然大为意动。
第一千零五十四节 天威难测()
可惜,天子再三想了想,还是坚定的摇头:“若弃轮台而取车师地,朕恐天下因此轻汉!”
对于这位陛下来说,有仇必报,有恨必偿,乃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拖拖拉拉也不是他的性格!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老了!
虽然近来身体状况大为好转,但那也是相对于延和之前。
事实上,这位陛下很清楚,他的身体在不断衰老。
就像一颗枯萎的大树,表面上看着似乎风华正茂,但实则内部已满是蛀虫与腐烂的根系。
可能一阵狂风过后,便会轰然倒塌。
这使得他开始设计自己的身后事,也令他的性格更加急躁!
不然,他怎么会默许李广利在河西双线作战?
说到底,是因为他想要尽快看到成绩,尽快的在他手里,结束这场已然延绵三十几年,旷日持久的战争。
以令自己在青史之上,留下浓厚一笔。
功绩与成就,超越父祖!
于是,哪怕身死,也有机会和那张子重所言一般,死而为神,与三王五帝一般,垂于天地,永恒不灭!
故而,让他放弃在西域,在轮台附近,在天山南麓与匈奴西域主力决战,一战而定西域之事的图谋,几乎与让他相信世上不存在长生不死的神药一样困难。
当然,顾忌外界,特别是四夷从此‘轻汉’也占了一定比例。
张越听着,却是头疼不已。
这位陛下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头铁的不行啊!
不过,仔细想想,他确实是这样的性格。
刚刚登基,就敢发动建元新政,新政失败后,蛰伏几年,太皇太后一驾崩,马上就力排众议,发起马邑之谋,并借此开启与匈奴的全面战争!
汉军的第一次出塞,败的惨不忍睹。
朝野内外‘莫如和亲便’的声音沸沸扬扬之刻,就是这位陛下,无视了一切反对,用天子的特权,强行通过了扩军和骑兵建设计划。
于是才有了卫青第二次出塞的辉煌胜利。
于这位陛下而言,不撞南山不回头这句话正是为其量身定做的。
想要让他改变主意?大抵就和让小学生不玩农药一样困难。
想到这里,张越只好劝道:“陛下,若王师拿下白龙堆与车师地,就可以以此为质与匈奴谈判赎回轮台失陷将士……”
天子却是铁了心,摇头道:“朕意已决,卿勿复再言!”
“轮台之战,已如离弦之箭,势在必行!”
“卿知消说,如今,有何办法,迫匈奴主力与我决战!”
张越奇怪了起来,因为,这位陛下固然顽固、执拗,但却不是那种听不进意见,不会分辨是非的铁憨憨。
换而言之,这里面……有问题。
想到这里,张越就只好拜道:“启奏陛下,若王师要与匈奴决战,那么以微臣之见,贰师将军当不可分兵!”
“王师主力,需聚集在一处,且前后距离与纵深不能超过三百里,以方便随时救援!”
“王师当稳打稳扎,不冒进,不贪功,每日行军距离不超过六十里……”
“自楼兰向北,一字排开,逐步推进,直逼匈奴焉奢、尉黎,攻敌所必救!”
“如此,匈奴主力就将不得不与我军在天山北麓脚下开战!”
天子听着,眉头微微一扬,笑了起来:“卿本少年,何故想法如此老成?”
丞相刘屈等人,也都低着头,偷笑起来。
在他们看来,张子重的这个策略,连小孩子都想的出来。
简单到让人鄙视。
完完全全就是在拿着粮食、黄金和布帛在烧的方法。
照其所言,汉军主力集结在一个纵深三百里的区域,按照每天六十里的行军速度,一步步向前蹭过去。
十余万大军,加上三倍、四倍于此的民夫,延绵成一条漫长的长龙。
匈奴人确实将对此毫无办法。
但,恐怕烧不了几个月,少府和大司农的钱粮就要烧光了!
然而,众人只听到天子笑道:“不过,朕以为可行!”
“大不了,朕暂停茂陵工程,减少宫室开支,缩减官吏赏赐……”这位陛下站起身来,道:“太初之中,两伐大宛,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其他大臣,纷纷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
丞相刘屈刚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却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去。
因为,他看到了天子的眼神,凌厉而不容置喙!
于是,他只能俯首拜道:“陛下圣明,臣附议!”
刘屈这一开口,其他大臣纷纷跟进:“陛下圣明,臣等附议!”
天子握着他手里的天子剑,道:“那就这样办吧!丞相,请与九卿拟诏,交朕过目后,以八百里加急日夜不停,发往河西,使贰师将军知朕之意!”
他看向一直侍立在一侧的王莽,道:“王莽,朕命卿为西域都护,持节使者,立刻启程,往河西而去,以朕之命,节制河西四郡上下官署、军民,全力支持贰师将军战略,敢有不从者,卿可自决之!”
王莽立刻上前,恭身受命:“臣谨奉诏!”
直到此刻,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天子在这个时候,忽然采纳那位鹰杨将军的建议,还派出其亲信心腹王莽持节出发。
名为支持、辅佐贰师将军,但实则恐怕是监督和节制贰师将军,分其权柄,操其后勤。
只是说得好听,但实则一旦贰师将军敢违背朝堂部署与天子意志,这位持节使者,便可以以天子节与天子钦使身份,从容夺其军权!
而在汉室,无论在什么地方,天子威权都是至高无上的。
大汉边军,更是如此。
天子节在,休说是李广利了,便是卫青霍去病,也得俯首称臣,任由宰割!
没别的原因持节使者,只需持节在军营里走一遍,喊一嗓子:为刘氏者左袒。
瞬间,全军上下,就都会光着膀子,跟着使者的军旗走了。
……………………
散朝后,丞相刘屈几乎是颤抖着脚步,走出的温室殿。
回首一看那深邃的宫阙,他竟感觉仿佛看到了一头无可名状的怪物一样,整个人从灵魂深处,生出战栗与臣服的可怖!
此刻,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已故的中山靖王生前醉酒之时曾对他说过的话:“当今天子……嘿嘿……那可是吾等兄弟之中,最是凉薄无情之人呐!”
“其心如铁,其情如冰,其志如火……”
从前,刘屈还觉得自己的父亲是酒后胡言。
如今想来,真的是一字不差!
再想想,他的上一代,那些先帝诸子们。
临江哀王等早夭的不算,河间献王刘德、江都易王刘非、赵敬肃王刘彭祖、乃父刘胜、胶东康王刘寄、鲁共王刘余等兄弟,皆是惊才绝艳之人。
哪怕是其中最平庸的长沙定王刘发,那也是至情至孝之人。
然而……
过去四十七年,这些惊才绝艳之人,在这位天子的阴影下无不瑟瑟发抖,战战兢兢。
河间献王刘德,胶东康王刘寄,皆忧愤而终。
以兵法出名的江都易王刘非,被空降了一个大儒董仲舒,名为教导,实为监视。
董仲舒在江都的日子里,那位平素最爱游猎的江都王,一下子就变成了宅男,成天宅在宫中,开始爱好儒家经典了。
从前,天下人都以为是董子人格魅力所致。
现在看来……
刘屈只想到了一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位陛下的阴影,就像天空一般,无处不在。
以至于他的父亲,那位诗赋文章,无所不能的父亲,一生只能在酒色之中挥霍,扮作小丑一样,嬉笑怒骂,取悦君王,方能善终。
可恨,他如今才明悟到这一点。
才想清楚自己的叔伯们,为何一个个傻的傻,疯的疯!
不是争相比赛着荒唐,便是宅于深宫,寸步不出。
只有一个鲁恭王,仗着自己身体残疾,不能威胁皇权,肆无忌惮的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