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门阀-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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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来,他其实一直在思考和琢磨这个年轻人与他祖父的身份。
汉家朝堂上,姓王还有这样威势,能够让驸马都尉金日磾都为之奔走的人家,基本是没有的。
王氏外戚,早就gg思密达了。
当今天子,对他的母系外戚,甚至可以说深恨至极。
这个记仇的皇帝,在王太后死后,宁愿去亲近自己的乳母金氏,也不肯多看王家几眼。
而其他符合条件的家族,也基本都被一一排除。
在除掉了一切答案后,剩下来的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虽然张越自己都不敢相信,但,他却不得不信。
倘若自己猜测的是对的。
那么,眼前此人的身份恐怕已经呼之欲出。
第六十二章 灾难()
若是其他朝代,张越是不敢这么去猜的。
但是西汉,却不一样。
老刘家的历代天子,都是些活泼好动的人。
当今天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自建元元年登基以来,凡四十六年,他游遍几乎大半个中国。
去泰山封禅,到长城边塞勒兵,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南至江都,以观长江之险。
甚至亲临黄河决口处,指挥军队堵塞决口。
这还是他公开的巡游史。
那些私底下悄悄的微服出行次数,不知道有多少次!
尤其是年轻的时候。
他经常化妆成平阳侯、盖候,在关中到处乱逛。
有时候兴致来了,带着随从卫兵,在野外露宿好几日。
出奇的是,这个在朝堂上杀伐果决,动不动就要杀大臣全家的天子,在微行之时,对于那些冒犯甚至得罪他的百姓,异常的宽宏大量。
关中大地有关这位天子以及他的父亲孝景皇帝微服出巡的故事,多的不可计数。
甚至就连张越回溯的史记与汉书之中,也不乏有着确认这位天子微服的确凿证据。
但,猜归猜,张越终究不敢去确认。
杨修有什么好学的?
司马懿才是正道!
所以,哪怕猜到了对方可能的背景,张越也强行催眠自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对这位王公子的态度,也很明确——不主动攀附,不刻意接近,更不会对他特殊对待。
来了欢迎,走了不送。
爱谁谁!
刘进却是琢磨了半天,最终,抬起头对张越道:“吾这次正好带了两个颇晓礼仪的家臣,张兄若是不嫌弃,吾可命他们为张兄讲解宫廷礼仪和面圣细节……”
张越当然也不拒绝,拱手道:“有劳王兄……”
刘进思索了片刻后,忽然开口,问道:“此番来见张兄,有个疑问,不知道该不该问……”
他的眼睛,看着张越都有些发抖的样子。
似乎是既希望张越能够点头,但又期盼着张越拒绝。
张越看着他的神情,心里面也有些狐疑,但拿不准,所以道:“王兄请说……”
刘进却是仿佛泄掉了全身力气一样,长叹了口气,然后拱手问道:“吾常闻左右贤才及诸生,皆曰:国朝之事,在于外有征战,内有佞臣,如与匈奴和亲,烹桑弘羊,则天下事毕……张兄上次言及匈奴之事,令在下茅塞顿开……只是这桑弘羊,张兄怎么看?”
他这个问题一出口,他身后的几个随从立刻就瞪大了眼睛。
就连袁常,也悄咪咪的竖起了耳朵。
刘进则在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悄悄的握紧了拳头。
战争与桑弘羊,是他的老师们在他耳边说的最多的两个事情。
甚至,老师们议论桑弘羊,唾弃和诅咒他的次数,比起战争还要多很多。
在他的老师们嘴中,桑弘羊,这个国家的主爵都尉,盐铁事务的负责人,简直就是坏的脚底流脓,口舌生疮,甚至从小就表现出了邪恶特质的佞臣。
他操纵盐铁,盘剥百姓,不顾国家体统,列市贾肆,与民争利。
真正是可恶至极!
更重要的是他还助纣为虐,拼命的支持国家对外开战。
老师们说他‘闻战则喜,闻胜而歌’。
简直就是天下最坏的大坏蛋,穷尽人间一切词汇也不足以形容他的邪恶。
应该马上立刻烹了他,那么,世界的大部分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了。
以前,刘进也很相信这些话。
是啊,老师们是君子,君子难道会说假话吗?
况且,这桑弘羊确实坏透了!
不仅仅把持盐铁事务,堂堂国家九卿,居然去市场叫卖,丢进朝堂的脸面,此人甚至还摊派利润指标给下面的盐官和铁官。
谁没有完成任务,谁就滚蛋!
其用心险恶至此,难怪上苍震怒,这二十余年来天灾不断了!
但现在……
他却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特别是当他发现自己的老师们在战争问题上撒了谎后,他不得不去揣测,他们又在桑弘羊的问题上欺骗了自己。
倘若这是真的……
刘进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面对那些他曾经尊敬和爱戴的老师们。
张越听了刘进的话,微微一笑,道:“桑弘羊,国家重臣也,岂是我这样的寒门之人所能随便议论的?”
“不过……既然是私下谈论,且是王兄问起,那我就与王兄谈一谈这国家财税政策的问题吧……”张越站起身来,看着刘进,轻声说着。
自穿越以来,无论是原主的记忆,还是张越自己所听到的士林议论。
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一个事情——什么时候烹了桑弘羊啊??
在很多人的意识里,似乎只要烹了桑弘羊,那么国家内部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了!!
张越每每想及此事,一脸的黑人问号。
国家出了问题,杀一个所谓的佞臣就可以了???
这不就是东林党的调调吗?
且不谈,这人是不是奸佞,就一个问题——国家有问题,一定是体制政策出了毛病,这是杀一个所谓的佞臣就可以解决的吗?
更别提这些人还把什么老天爷不下雨,老天下了太多雨,起了蝗虫,发生了瘟疫,甚至地震,都推给桑弘羊。
说起来,‘请烹桑弘羊’这个节奏,是故御史大夫卜式带起来的。
卜式是什么人呢?
一个老好人,一个没有读太多书,因缘际会,爬到高位的人。
卜式死后,很多人就开始跟风。
烹桑弘羊,甚至已经成为汉家的一个梗了。
以至于,有将军领军归来,看到桑弘羊还活蹦乱跳的在朝堂上,甚为惊讶,以为对方早就被烹了。
但桑弘羊做错了什么事情?
当然做错了!
他主持的盐铁衙门,权责之大,超乎你的想象。
除了把持盐铁衙门,主爵都尉还肩负着征收商税、平贾、均输、平准、屯田、酒类转卖等等权力。
现在的轮台屯田事务以及九原、酒泉等地的边塞屯田,都是由桑弘羊在负责。
为了赚钱,这个商人出生的官吏,彻底的不要脸面。
他曾经带着全体治粟都尉的官吏,公然在长安九市叫卖货物。
跟个小贩一样,向百姓推销产品。
他也曾辣手整治和打击投机倒把、囤积居奇的不法商人。
更可怕的是,他的领导下,汉室的官制盐铁商品,一度占据了八成以上的市场份额。
将很多私盐商人以及私营冶铁作坊主,打的溃不成军。
俗话说的好,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桑弘羊这么做,等于杀了无数人的父母。
特别是齐鲁地区的大商贾和蜀郡、燕赵的盐铁商人,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
然而……
杀了桑弘羊,会怎么样了?
废黜盐铁专卖又将发生什么事情?
别人不知道,张越很清楚!
那是一个灾难!
一个可怕的灾难!
第六十三章 崩塌()
只是,可惜,很多事情,这个时代的人,不一定能理解。
张越也知道,现在与别人说什么商品经济,资本市场,肯定是对牛弹琴。
所以,他稍稍思考了一下,就问道:“王兄可知,国家财税收入,主要是哪几个部分吗?”
“进有所耳闻……”刘进想了想,答道:“应是田税、赋税、缗钱、盐铁及海税……”
“其中,田税占一,赋税占三,缗钱占二、盐铁占三,海税占一……”
这是自元狩六年以后就形成的财税格局。
“若去掉缗钱、盐铁和海税,国家还能有多少收入?”张越微笑着问道。
“四成?”刘进眉毛一跳,心惊胆战。
“这就对了……”张越叹道:“若无盐铁、工商、海鱼之利,百姓负担,该会加重到何种地步?”
“恐怕少不得,田税得回到秦代的十五税一,甚至十税一、五税一!”
“至于徭役口赋之钱,至少得翻三倍……”
“王兄以为,百姓负担若加重至斯,他们能活命吗?”
“陈胜吴广,殷鉴不远,王兄以为,今日之百姓,比之秦代之百姓,可是更能忍耐?”
答案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中国的农民,自古以来就是,谁让他们活不了,他们就让谁活不了!
连飞机坦克大炮,都尚且不能阻止农民起来反抗。
就凭这刘家的破铜烂铁,能阻止得了没有活路的农民揭竿而起?
笑话!
秦帝国的尸体,可就摆在哪里,就在骊山中,就在长安城南的废墟里。
随便谁都可以去看一看,观摩观摩。
刘进沉默了。
他想起了,自己在长乐宫前,所看到的那十二尊金人。
秦始皇铸造的金人。
金人高大威武,金人底座有李斯所作,蒙恬所书的铭文,曰: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改诸侯为郡县,一法律,同度量。
只是看那铭文,秦帝国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便已扑面而来。
然而金人铸造后不过数年,秦帝国就灰飞烟灭了。
从前,刘进对这些金人没有什么感触,只觉得有些好玩。
但现在,他内心却是一片霜寒。
他终于明白了,高帝和历代先帝,为何会将那十二尊金人从阿房宫的废墟里费尽心思的拖出来,立在长乐宫北阙之下。
就是要让他这样的不肖子孙,好好看看秦人的尸体!
那就是十二尊,永不腐朽和褪色的尸体。
更是最好的教育标本!
只是……
刘进抬起头,有些迷茫的问道:“难道就要坐视桑弘羊以国家之公权力,与民争利吗?”
老师们曾经对他说过的故事和事情,此刻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激动的说道:“桑弘羊用盐铁之利,而夺民利,又巧立名目,以收缗钱,肆意制造冤案,巧取豪夺……吾曾听说,桑弘羊于齐鲁之地,临海之滨,以做海官,收海鱼之税,更以楼船捕捞,以至海鱼竟不出……”(注)
这是他老师给他讲过的一个关于桑弘羊获罪于天的铁证!
这个天杀的佞臣,为了要钱,竟然无耻到在齐鲁海滨,组织楼船舰队和官府官吏,进行官营捕捞。
原本富饶的海域,现在一片荒芜。
沿海的渔民,无不哭号哀伤。
他们的生计,被剥夺了!
而这正是桑弘羊获罪于天的证据!
要不是出了佞臣,上苍震怒,海鱼怎么可能会躲起来?
所以,请烹桑弘羊,海鱼们一定会欢欣鼓舞的重新出现在海滨!
数十万渔民将重新找到他们赖以为生的鱼群!
张越听完,却是一楞。
这是他从前所不知道的事情。
这让他对桑弘羊的感观,也有了重新的认知。
这样的官吏,在张越眼里,别说是在这西元前的封建社会了。
哪怕到了后世,恐怕也一定能混的风生水起。
人家主观能动性,简直强无敌啊!
你想想看,一个国家的高官,既能放得下架子,带着官署吏员,在市场公然叫卖、推销产品。
还能发动自己的所有能力,创造机会,拼命给国家增加收入。
倘若这样的官员都不能得到提拔,谁还可以呢?
便是达康书记,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治粟都尉,还去海中捕鱼了?”张越抿了抿嘴唇,然后扭头向一侧,对袁常说道:“袁公子,听说袁叔父与治粟都尉有旧?”
袁常立刻跳起来,笑着道:“老师您问我吗?是啊,我父与治粟都尉甚为熟稔……怎么,老师有事吩咐?”
张越闻言,脸上有些抽搐,对这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