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千秋-第5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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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却有如实质。
可仗剑护在越千秋身前的甄容却是身躯微微颤抖。
他此前固然是无奈而又沉默地接受了自己的再一次命运转折,可要说面对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时真的能够无动于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是人,自然也会折服于北燕皇帝在某些方面的人格魅力,自然也会和自己在大吴的种种境遇相比较。
可此时此刻,越千秋站在他身后,却把刘静玄的质疑全都挡了回去,那种维护让他想起了几个青城师兄弟对他提起的往事——那时他留在北燕,而越千秋回到金陵,此后有众多人诋毁他是叛国,可越千秋却毫不留情回击诋毁他的人,那时也同样有一番类似言辞。
因此,他没有开口,微微颤抖的剑尖却对准了刘静玄,下定决心哪怕不敌也要把人死死拖住。北燕皇帝虽说看重他,却只是因为他有些才能,再加上萧长珙的维护和举荐。义父萧长珙固然对他好,却是为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些东西。
而越千秋信任他,却是因为越千秋真正相信他的为人和品行!士为知己者死!
刘静玄眼见越千秋不慌不忙从甄容身后走上前,与甄容并肩而立,而刘方圆也匆匆赶了过来,和甄容一左一右把越千秋夹在当中,他恍惚中想起了当年那个比师侄戴展宁乍一看更加腼腆,但笑容非常灿烂,机灵百变的少年,想到了那个追在少年身后满地乱跑的孩子。
他就这么发起怔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那涣散的眼神方才重新收拢。他看向刘方圆,声音冷淡地说:“阿圆,你还记得吗?你不但有个姐姐,还曾经有个哥哥。而我和你戴师叔,从前还有一个师弟,一个大多数人都不记得的玄刀堂弟子。”
第七百七十一章 往事难追()
刘静玄突然词锋一转提到这么一个话题,别说刘方圆和甄容有些意外,越千秋也同样倍感纳闷。可他是什么人?看过的杂书恐怕比这年头的所有大儒学者都要多,只是片刻功夫就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无数悲情泣血的段子,一时便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然,见面前这三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郎面色各异,刘静玄就淡淡地说:“阿圆的哥哥比他大七岁,比阿圆的姐姐大五岁。是我和阿圆他母亲成婚没多久之后就生下来的长子。那时候我自己去了边关,儿子自然也就是跟着母亲。”
“我和静兰的小师弟成康那时候十三,是我和静兰代师传艺的,玄刀堂被武品录除名之后,他无处可去,就到了我家,一直都帮着他师嫂带孩子。所以,当我和静兰四年后从战场回去时,孩子根本不认得我们,只追着小师弟屁股后头叫干爹。”
仿佛是说到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刘静玄那棱角分明的脸竟是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连他说话时那平板的语气,不知不觉也显得温柔了下来,仿佛在追忆往昔时,他那颗在战场和官场上磨砺得冷硬的心,不知不觉也变得柔软了。
“静兰和我差不多时间成婚,却还没有孩子,和我一样,他也不知道怎么带孩子,只觉得一个手指头摁下去就会让小孩子哇哇大哭,所以羡慕嫉妒地看着成康三两下就能把哇哇大哭的孩子哄得破涕为笑,看着他带孩子上房爬树,总之,那好像不是我儿子,而是小师弟的儿子。可我们一直都把小师弟当成儿子一样,对此自然乐见其成。”
“阿圆的母亲那时候刚怀了他姐姐,也同样希望有个值得信赖的人带着儿子,她和静兰的妻子一起,常常纵着小师弟,嘲笑我们两个不会带孩子的爹。结果,我那次回乡,固然是带着击退北燕来犯敌军的功劳回去的,可直到走的时候才好容易听到一声爹。”
“可我没有想到,那次临别,就是我和孩子,也是和小师弟的最后一面。”
刘静玄刚刚还很平静的眼神,此时此刻却是杀机毕露:“高家兄弟狼狈为奸,在我和静兰身边安插奸细,把我们的虚实卖给了北燕。可人家还担心我们有可能绝地翻盘,干脆哄了我和静兰的妻子带孩子去边境探亲!结果,半道兵马过境,两边就遇上了。”
“那时候,成康为了掩护女眷和孩子逃命,独自断后,可我那才八岁的长子一直随他学武,舍不得他,竟是偷偷回去帮他。一大一小两个情同父子的人,奋力拖住了大队兵马,就这么战死了。当我和静兰被俘,最终看到了他们的尸首时,这两个人身上伤痕累累,脸上还带着笑容。呵,丁点大的孩子,也许还不知生死为何物,就这么死了!”
刘方圆从来只以为长兄是病故,是早夭,此时听父亲提起昔年旧事,那言语中分明流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悲恸,他只觉得感同身受,不知不觉眼睛就红了。
而越千秋固然能够理解刘静玄将长子和师弟的死归结于大吴,可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令郎和成康师叔罹难确实令人痛心,可刘将军就不想一想,这都是北燕兵马过境造的孽吗?”
“我当然这么想过。”
刘静玄脸上的表情已经是冷得犹如亘古冰山,说出来的话更是犹如七月十五的阴风,带着森然寒意。
“那时候我和静兰兵尽粮绝,北燕兵马劝降,我和静兰商议停当,决定诈降做最后一搏,看看能不能拼掉一两个北燕高官。可没想到,我们两个竟然被押送到了亲征的北燕皇帝跟前,更没想到他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还让人押出了我们的家人。”
“那时候我只以为是北燕卑劣无耻,秋狩司又是恶名滔天,差点忘了所谓的计划,只想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有些事情,终究不是当时的我能够想到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三个少年早已全都隐隐猜到了背后的内情。果然,下一刻刘静玄便呵呵笑了一声,那笑声中满是仇恨。
“成康他们遇到的并不是北燕兵马,而是高家勾结的悍匪。而我和静兰的妻子她们,却是一头撞上了真正的燕军。而且,是北燕皇帝亲自微服带队的一支燕军!因为那支燕军乔装打扮成吴军,妇人们又不知道如何分辨,自然便冲上去求救,结果……北燕皇帝还真去救了!”
曾经见过,甚至和北燕皇帝相处过一段时间的越千秋能够清清楚楚地判断出,这确实是北燕皇帝那不可捉摸的性格。可刘方圆却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出声叫道:“爹您没有想过吗,这可能只是北燕皇帝的一面之词!”
“你说得没错,确实有可能。只不过,那支杀了我的长子和小师弟的兵马,却在北燕皇帝亲自率领的禁军面前一触即溃,而且,被俘的不止一个人。北燕皇帝直接把所有人交给了我和静兰,我们两个人亲自审问,一连杀了八个人问出的结果,你说是真是假?”
听到刘静玄这平静却又杀机无限的话,就连甄容也不禁暗自倒吸一口凉气。他当初被丢在北燕上京时,也曾经有过怨气,可如今想想,如果萧长珙确实是大吴的内线,他的处境本来就是有保障的。相形之下,刘静玄和戴静兰以及他们的家眷,当初遭遇的何止险境……
那简直是绝境!也难怪刘静玄和戴静兰在审人的时候,竟然用了连杀八个的雷霆手段!
“虽说那些悍匪大多数是小喽啰,不知道上头人是谁,更不知道人家到底是什么计划,只知道要把我和静兰的妻儿这样一群人驱赶到北燕境内,让人家抓住算完。”
“只不过,收钱的那个大当家却还有些脑子,他虽说不知指使者是谁,但还留了一条渠道。而且,发现是边将家眷,他眼看那时候两国交兵,就打算以此为进身之阶,生擒她们投靠北燕捞个官当当,所以一怒之下方才对挡了他前程的成康他们爷俩下了手。”
“所以,哪怕有杀子杀弟之仇,我依旧不顾静兰的反对,留下了此人性命。因为北燕皇帝保全了我们的家眷,静兰不愿意叛国,只打算效仿徐庶入曹营,终生不与南边交战,但平叛又或者其他任务则愿意接下,只是报恩而已。但我却被北燕皇帝的诚意打动,答应效忠于他,又以他拿出来的毒药拿捏了那个大当家,驱使他去查当年旧事。”
“说我不择手段也好,说我睚眦必报也罢,但若非如此,高家兄弟做过的事情,又怎能大白于天下?某些人并不仅仅打算把我和静兰逼到北燕,让玄刀堂被人唾弃,而是打算让北燕利用我们的家眷辖制我们作为叛将反攻故国。如此才能把整个玄刀堂斩尽杀绝。”
说到这里,刘静玄右手虚握,明明手中并无长刀,却带出了一股凌厉无匹的气势。
“滥杀无辜,陷害忠良,凌迫武林……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奸佞小人,在朝廷却一个个都坐在高位,而最后真相大白,处置他们的时候,也竟然没有一个是被押上法场明正典刑,竟然还能保全性命!呵,士大夫不可杀,难道我等赳赳武人就该死?”
他那含恨而出的声音犹如雷霆一般在三人耳边炸响,更是传到了院门之外。而从始至终就听到了刘静玄所有话语的悍卒们,哪怕曾经久经沙场,战功赫赫,却都不由得有些恍惚,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信念都不知不觉有些动摇。
这些都是大将军竺骁北麾下的精锐,身为武人的他们对刘静玄戴静兰这样的遭遇本来就最最容易有共鸣,哪怕隐约猜到刘静玄之前率军出击迟迟未归的行径有些可疑,可如今听其将昔日遭遇娓娓道来,还是忍不住有些同仇敌忾。
尤其是想到自己在前头殊死拼杀,那些在后方的士大夫不仅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甚至还指手画脚,陷害前方大将,他们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慨冲动。
站在院门口的陈五两刚刚在看到刘静玄对越千秋出手时,几次硬生生忍住了援手的冲动,果不其然等到了甄容出手相助,更看到了刘方圆死拼父亲,感动的同时,却也不免觉得越千秋的朋友运实在是很强,能够交到这样肝胆相照的知己。
可如今听到刘静玄讲述旧事,再看四周那些本来用于防范刘静玄的悍卒竟是全都被刘静玄一番言语说动,他就没法只顾着越千秋了,心底不禁暗暗叫糟。
皇帝又何尝不想将那些害群之马全数铲除?可罢免甚至流放一个官员,和处死一个官员的后果却截然不同。前者会造成的反弹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可后者却会触动一整个阶层。否则,按照皇帝之前那些年忍无可忍的性子,恨不得抄家杀人,杀一个人头滚滚,那岂不爽快?
越老太爷那暴脾气就更不用说了。如果当年真相大白之后,不是越老太爷派人暗中挑动,如吴仁愿和高家兄弟这些人说不定到现在还能被门生故旧养得白白胖胖,活得好好的!
就在陈五两暗自焦心的时候,便只听里头传来了越千秋的声音:“刘大哥和成康师叔的罹难,确实是奸臣之过,我也不会说,这世上所有过错都要推给奸臣,身为君王者就一点过错都没有,一点责任都不必承担。可是,皇上并不是明知不问,更不是故意纵容,当初他确确实实被蒙在鼓里,而后处置吴仁愿和高家兄弟时,他也是因为顾虑方才没有将人正法。”
“你说得轻巧,若是身为天子君临四海,尚且不能铲除奸佞,你让天下百姓怎么办?”
“奸臣自然要杀,可究竟应该如何处刑,并不是皇上一个人说了算的。在支持者不够的情况下,哪怕人证物证充足,仍然可能被人反攻倒算。就算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实力,依旧要考虑那些官员的反弹,难不成你是想让皇上学北燕皇帝吗?”
“贪腐不廉,杀;欺压百姓,杀;欺上瞒下,杀;谋逆不轨,杀……而除却那些罪名确凿的之外,和那些不法者有牵连的杀,看不惯的也杀,杀得血流成河,天地变色!”
“严刑峻法是也许有一时的作用,可被压制之后的反弹,你现在没看到吗?是,没有萧卿卿那样的疯子,萧敬先那样心思叵测乱来一气的人,北燕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可如果没有北燕皇帝之前那十几年的杀戮,至于会有那么多前赴后继的谋反者?”
“皇上是没有把高家兄弟明正典刑,是没有处死吴仁愿,但他们还是死了,在被罢官流放没多久之后就背负骂名死了!要扭转文贵武贱的传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要毕其功于一役,那只会把更多的人推向反对者的行列。更何况……”
越千秋踏前一步,再一次站在了距离刘静玄只有几步远的地方。
“更何况你扪心自问,你在霸州一战中做出的事情传扬出去,会让天下人如何看那些对家国赤胆忠心,拼死保家卫国的武人?太子卫率府此次力战捐躯的少年英杰,又有哪个不是像你的长子,像成康师叔那样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