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千秋-第5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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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他素来有一颗极其冷硬沉着的心,也不禁对萧敬先这出乎意料的态度颇有些疑惑。
“萧卿卿和我一样,她很冷静,不是疯子。”萧敬先仿佛并不讳言自己素来行事的疯狂,口气却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吃饭喝水似的小事,“她之所以会这么做,自然有她的理由。我从前看似是按照我那姐夫的意思做一个疯子屠夫,但实际上却并不是真的那么嗜杀。”
尽管从前一直都偏居辽东一隅之地的深山老林里,但谢十一爷本来就和一般采参客不同,眼界较为宽广。而等到他接受杜白楼的邀约把老参堂开起来之后,因为得到的资源多了无数倍,他能够接触到的东西也自然比从前要开阔了许多。
就比如他很清楚,北燕历代皇帝几乎都是上位后就栽培自己的亲信,然后大肆清洗其他地位竞争失败者的余孽,但对于上一代天子的亲信都往往会优容礼遇,久而久之,盘根错节的大家族一个又一个,直到现如今失踪的那位北燕皇帝登基之后,方才改换了行事风格。
因此,他忍不住问道:“萧卿卿这是故意把六皇子给逼出上京,然后大肆铲除异己?”
“这些年来被连根拔起的家族已经很多了,但是,还不够。我姐姐在的时候,她和我姐夫就常常说,纵观历朝历代,亡于外敌的不多,反而是亡于内乱的比比皆是。正因为开国的时候百废俱兴,就犹如一张白纸上可以尽情挥洒,所以人心向上。而只要过去几十年……”
萧敬先答非所问,随即却突然顿了一顿,这才不慌不忙地说:“只要过去几十年,那么官官相护,内外勾结,不可避免地便要造就一个个根深蒂固的大家族。这时候其实还有加以限制和桎梏的机会,可如果在这时候仍然投鼠忌器,又或者被蒙蔽了耳目,又或者君王根本没有脑子和手段,把这种局面拖延到了百年之后,那时候,就已经积重难返了。”
“而现在,就是北燕立国一百零八年之后了。”
嘴里说着这话,萧敬先却靠在引枕上,脸上那闲适的表情便犹如无所事事的悠闲书生,可说出来的话却犹如一阵阴风卷过这明明烧着炭盆,极其温暖的屋子。
“所以自从当初我姐夫登基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杀一大批人的准备。只不过,纵使他再疯狂,也到底不可能杀尽所有大族,那样的话他自己也坐不稳皇位。
所以,先是清除失败者的余孽,然后用扶起一批打压一批的策略,一茬一茬地割草,就连所谓的南征,平定天下,给机会纵容人造反,也只是铲除异己的手段而已。而现在,我们能看到能知道的还只有上京和南京,但我可以担保,各地应该都在乱。”
就连谢十一爷也算是手上沾过很多人命的人,此时也不禁心中悚然,眉头更是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如此一味杀戮,纵使控制得再好,也不能避免伤及无辜。更何况,如此一来,民心向背那就全然不管不顾了?说一句难听的,现在外头不论是对于从前的皇帝还是现在的六皇子,都没有一句好话。这些天要不是筱筱控制得还算好,南京城早就乱了!”
“谢姑娘是很出色,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萧敬先略过了谢十一爷前面那些评述,只回答了最后一句话,随即将被子稍稍拉了一些上来,盖过胸口,淡淡地往外头看了一眼,这才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千秋你若是去见她,不妨带一句话,别太认真卖力了,她从前不是王妃,现在不是皇后,可千万别忘了初衷。”
刚刚气咻咻离开,实则却小心翼翼绕了一个圈子去而复返的越千秋,这时候确实正在院子一角猫着偷听。被萧敬先道破踪迹的时候,他不由脑门上青筋一跳,暗骂一声这装死的家伙,可到底不至于厚脸皮到继续在那听壁角,只能一声不哼扭头便回了马厩,牵马就走。
然而,刚刚偷听到萧敬先和谢十一爷的这么一大堆对话,他一面走一面对照现在的局势,却是不得不承认,萧敬先所言很可能是真的。然而,一想到北燕皇帝销声匿迹至今,而且人还实际控制在越小四手里,他就不禁替那个便宜老爹捏着一把汗。
虽说越小四和一群疯子在一起,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不疯魔,不成活的毛病,但现在还有药可医,千万别最终被人坑到无可救药!
就在他心不在焉地走着,甚至忘了自己可以骑马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叱喝声一下子唤回了他的魂。最初那叱喝只是令人让路,然而,大概是让路的人实在太慢,又或者是那马上的人实在太过心急,在一阵骂骂咧咧之后,那人陡然提高了声音。
“紧急军情!你们这些该死的草民要是再不让路,误了我的大事你们人人掉脑袋!”
听到紧急军情四个字,越千秋一下子上了心,随即下意识地撒腿就往前跑。跑了没两步,他就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拽着缰绳,不禁哭笑不得地捶了捶脑门,随即反身退后两步一跃上了马背,一抖缰绳往刚刚那声音来处急驰而去。
转过街角,他就看到了那依旧没能过去的信使。而这一次,不是因为别人让路慢了,而是因为听到他这话语而聚集过来的百姓把他给团团围了起来。之前六皇子几乎把南京城中兵马抽调一空,而这些将士的家眷不少都是南京人,自然关心家中顶梁柱的安危。
此时此刻,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问题犹如潮水一般冲着那信使扑去,直教这个刚刚还出言恐吓的家伙心烦意乱。然而,他提着马鞭好几次想要打人,终究是被汹涌人潮给吓得收回了手。最后,眼见今天不开口,别人就不会放他离开,他才终于忿忿叫了一声。
“霸州那边正胶着呢,围城而已,哪里就那么快分出胜负,我怎么知道你们家里男人死活!哪一次围城不是用人命堆上去的,去去去,快让路,老子还要去向白山圣女报信!”
越千秋眼见那人凌空挥鞭,用响声吓唬人让路,而周遭百姓还真是不情不愿让开了一条通道,他却是心念数转,随即等到人往皇宫赶去,他就立刻纵马小跑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尽管此人语焉不详,可字里行间还是透露出了霸州攻城的不顺——如果顺利,用得着说什么人命堆出来?不知道人家家里男人死活,也就意味着攻城战已经出现不小的死伤了!
在约定的地点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越千秋方才见到一身男装的谢筱筱。一看人那凝重的脸色,他就知道,她必定见了那信使,而那信使带回来的不可能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还不等他开口询问,她就主动开口说道:“霸州那边,六皇子开出了很高的赏格,再加上之前大军直接劫掠了永清三城,他又用霸州城内财富无数作为激励,因此虽说数日攻城损伤不小,但士气很高。”
越千秋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沉声问道:“那北燕这边死伤多少?”
“死伤千余。”谢筱筱微微凝眉,随即冷笑道,“那家伙一贯是死撑的性子,我刚刚对你说的那些激励手段,他极力鼓吹,而死伤却一笔带过,我估计至少是这个数字,还可能更多。只不过……”
她顿了一顿,这才沉声说道:“那家伙在信上信誓旦旦地说,霸州有人联络献城开门!”
献城开门四个字入耳,越千秋只觉得脑际犹如被大锤子使劲砸过一般,最初的一瞬间甚至有些发懵。好在他也不是没经历过事情的人,瞬间就冷静了下来,随即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这样的消息传出来,无论真假,对敌我双方都是莫大的刺激。”
看到谢筱筱脸上表情依旧凝重,他不禁有些心里发毛:“难道还有什么事?刚刚你爹去我那儿的时候,怎么没听他提起?”
“因为也是刚刚到的消息。”谢筱筱整理了一下情绪,随即开口说,“探马来报,有一支来历不明,人数至少在两三千的骑兵正冲南京而来。在我们说话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进城了。”
第七百三十一章 隔空的重逢()
姑奶奶,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放在最后说!
越千秋瞪着谢筱筱,简直觉得自己在北燕好容易碰到的一个正常人竟然也会有不正常的一面!然而,在他的怒视之下,对面这位在人前素来显得相当冷漠的姑娘竟是有些俏皮地歪了歪头:“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早说?很简单,早说了有用吗?”
呃……还真是没用!这南京城中就算还有玄龙司的探子,还有谢十一爷的各式人手,紧闭城门之后也许能暂时把那一支兵马挡在城外,可是,有人没有兵有什么用,能挡几天?他之前建议谢筱筱招娘子军,那也只是为了消除六皇子的疑忌,没指望能派上实质性用场!
归根结底,从萧敬先设计让六皇子把南京城兵马全都带走平叛开始,南京城就注定要唱空城计!
想到这里,越千秋刚刚那满腹怨气和恼火全都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最后竟是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么说,那这三千兵马的来历,你也不知道啰?”
“那自然知道,人家是正大光明打了旗号的。”见越千秋瞬间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谢筱筱便笑意盈盈地说,“旗号上打的是,兰陵郡王萧。”
越千秋简直是心情大起大落,此时此刻简直有些抓狂。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好在他知道谢筱筱只以为当初把老参堂投献给萧长珙是为了更好地隐藏长足发展,更知道她哪怕和甄容有“奸情”也绝对不明白背后那点内情,因为就连甄容自己都不知道萧长珙是谁。可他还是不得不认为,这位是因为发现真正的心上人很可能来临,所以故意耍他玩!
见越千秋那气呼呼的样子,谢筱筱这才收起了笑脸,目光移向了别处:“之前爹就把萧敬先的话转告过我,甄容是可能跟着萧长珙一块来。但还有可能跟着萧长珙一块跟来的,却还有那位名正言顺的太子,大公主和十二公主,还有那个北燕皇帝!所以,现在知道来的是他们,我觉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按萧长珙的性格,不会和越王杀西施似的把我砍了。”
“你这比方打得真是……”越千秋很想说不够贴切,可是看到谢筱筱那明显流露出的愁意,他就忍不住打趣道,“如果你是西施,难不成你想说甄容是范蠡?”
见谢筱筱被自己揶揄得恼羞成怒,他终于觉得找回了一点场子,当即打哈哈道:“就和你刚刚把这事拖到最后说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都已经兵临城下了,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我和萧敬先的事情,你切记先保密,等摸清楚来人的态度再说。”
“总之,你这个白山圣女继续把戏演下去,就凭你如今在南京城的威望,萧长珙之外的人也不可能对你做什么!”
正如谢筱筱自己在得知大军开来的消息之后却偷偷溜出来和越千秋见面,表现出无所谓,又或者说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一样,当城头上仅剩的那些巡行兵士发现,不远处那打着兰陵郡王萧旗号的大队兵马时,他们也同样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了好一阵子。
然后,这仅剩的百来号人就很自然地遁了!同样得到消息仓皇离城的,还有六皇子留给谢筱筱的那些侍卫亲军。作为六皇子的心腹,谁都不认为他们会得到赦免,不逃还留着被砍头吗?为了避免城中骚乱,堵塞了他们的逃跑之路,一拨拨人竟是默契地选择了隐藏消息。
于是,当最终那支打着兰陵郡王萧旗号的大军入城时,城门没有守卒,城楼上不见半个人影,大街上照旧人来人往,只有身着军袍的妇人在来回巡逻。当发现这为数不少的大军开进来时,最初还有不明所以的百姓好奇围观,等到看清楚旗号时方才一哄而散。
就在街头鸡飞狗跳一片仓皇之际,头前却有一个衣甲鲜亮的男子出来高喝了一声:“南京城的官民百姓都听着,本王兰陵郡王萧长珙,护送皇帝陛下驻跸南京!过往之事概不追究,若家中有从军者,如今出征在外的,不究从逆之罪,仍以军属优待……”
刚刚见完谢筱筱没多久的越千秋此时站在一条小巷口子上,正好和这进城的一群人碰上——说得更准确一点,这不是巧合,他大致算到这座城门是大军最可能走的一座。
此刻,他脸上表情微妙地看着那个熟悉的家伙在那信口开河。听到其一张口就是一连串的不追究和优待,安抚的措施更是一二三四五,唯独不提对六皇子及其亲信如何论处,他不禁暗地呵呵一声。
越小四现在看上去风光,可他背后尚有名正言顺的皇帝和太子,一旦有什么变故,空口无凭的承诺自然是说毁弃就毁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