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千秋-第5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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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对院子里的人微微一颔首,继而拉上了黑色披风上的兜帽,随即迅速消失在了昏暗的天色之中。而他出来的那两扇门很快便再次合上,严丝合缝,竟是连一条窥伺的缝隙都找不到,显然,门后钉上了封条。在院子里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消失后,小街又再次安静下来。
不过须臾,天空中竟是飘来了一片乌云,紧跟着,豆大的雨点子砸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原本满是浮灰的地上便泥泞不堪。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更快,须臾便已经雨收云散,只是天色却更加昏暗了。泥泞的地上,却有一个中年人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走在小街上,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那么精准,黑布面子不见沾湿,白边更是不见半点污泥,在这突然骤雨的天气里,这一幕显得尤其诡异。
如果是越千秋看到这一幕,必定会想起多年前那一幕,那一次,最重视体态仪表的追风谷高手徐浩惨败在武德司早有准备的伏兵之手——当然,非战之罪,而是束手束脚不敢战。如今多年过去,曾经那位风姿秀挺的徐老师已经两鬓霜白,却反而更添了几分儒雅。
作为如今当朝首相家中几位老爷太太也要敬称一声老师的存在,徐浩也没少趁机恶补自己早些年喜武厌文而亏空的根基,现如今的他腹有诗书气自华,比当年那种刻意显摆更多了几分从容。因此,当他到之前刘静玄离开的门头轻轻叩门时,竟很像错过宿头的饱学书生。
咚咚咚的三声轻响后又是三声,三声之后再是三声,仿佛只要里头的人不出来应门,徐浩这敲门就会永无止境。在他这样锲而不舍的努力之下,两扇漆黑的大门终于被人拉开,而同时在他面前闪亮的,还有一道犹如闪电一般迅疾的刀光。
而在这雷霆一刀面前,徐浩不闪不避,只是声音沉稳地说道:“康尚宫手下留情!”
果然,那把雪亮的弯刀就在他的鼻尖前不到一寸处稳稳当当停住了。尽管后背已经有些出汗,但徐浩脸上还是那种云淡风轻的镇定表情,甚至还动了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如果越千秋在这里,当然能看出他是死撑,奈何他面前的康乐毕竟对他并不熟悉。而且骤然间被叫破身份,她在恼羞成怒之外,还受到了几分震慑,因此足足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稳定了呼吸,冷冷问道:“你是谁?谁叫你来的?”
哪怕那把明晃晃的弯刀依旧指着鼻尖,对面这黑衣女子连手腕都没动一下,但徐浩还是不慌不忙地说:“在下是奉越老相爷之命来见康尚宫的。”
越老相爷四个字一出,康乐刚刚一直都相当平稳的手终于微微颤抖了一下。很快,她直接垂下了持刀的右手,冷冷说道:“看来是刘静玄把我在霸州的消息上奏了南吴朝廷?”
徐浩打了个哈哈道:“刘将军毕竟是大吴官员,如此大的事情,怎能隐瞒不报?”
康乐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爽快地承认,沉下脸待要发怒,却想到眼下是在对方的地盘上,当下只能硬生生按捺下怒气,可说出来的话不免有些冲动:“怪不得越千秋那样刁滑,原来是因为那样的爷爷教出来的!”
“康尚宫这话我一定转告越老相爷,他一定会当成最好的褒奖。”徐浩却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容可掬,“越老相爷说,康尚宫既是代表北燕皇帝过来,何必窝在这种民居之中?既然你曾经见过九公子,如今堂堂正正去见太子殿下,看看能否释疑,这岂不是更好?”
康乐刚刚再见刘静玄,不但是为了让刘静玄约萧敬先到此来让她远远窥探一下,也是为了逼迫刘静玄让自己见一见那位大吴太子。然而,刘静玄没答应,如今徐浩竟是直接提出了这样让她难以置信的条件,她几乎觉得自己听错了。
足足好一会儿,她才再次恢复了一贯冷淡的模样:“为什么?”
面对这个再次被越老太爷料中的问题,徐浩心中苦笑那老狐狸简直神了,嘴里却诚恳地说:“越老相爷说,康尚宫要见晋王,那自然是应当的。晋王若要回去,有康尚宫相伴,不论办什么事,都能更妥当。而康尚宫若是要做什么事,有晋王相助,自然也是如虎添翼。可是,你既然更想见太子殿下,若是不让你如愿以偿,只怕你什么法子都会用出来,那又何苦?”
“再说,太子殿下心中也一直有个结,大家彼此见一见,有些心结就能放下了。”
第六百九十八章 见太子()
然而,无论徐浩还是康乐,在这昏暗的天色中全都没有注意到,在距离此地足足两百步开外的一处民宅房顶,一个身材挺拔,手上搭着一件油衣的青年正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见面的一幕。
无论是之前萧敬先和越千秋的对峙,刘静玄的离开,还是此时徐浩和康乐的会面,全都收入眼中,也正因为如此,周霁月觉得自己有点头痛。
因为萧敬先的话,她方才会试图在刘静玄出门时盯一盯,可她到底知道刘静玄并不是那么容易盯住的,于是在远远蹑在后面,发现人进入这座宅子之后,她就选择了这个制高点。
可她哪里知道会接下来看到这么复杂的情形!
徐浩不是被越千秋留在金陵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有,那个先后和刘静玄以及徐浩见面的黑衣女子是谁?刚刚那一刀的轨迹,她远远看着都觉得心悸,那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在她忍不住伸手去揉太阳穴时,却只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冷淡如冰的声音:“能选这样一个好地方,甚至连刘静玄都没发觉,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的白莲宗宗主。”
周霁月只觉得尾椎骨一股寒意猛然炸起,整个人甚至下意识地就要弹起来。然而,当那只手轻而易举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时,她不禁颓然放弃了反击,随之才意识到来者是谁。她苦笑一声,又无奈又沮丧地说:“影叔,千秋找你很久了,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越影松开手,上前一步和周霁月并肩,侧脸上照旧和平日一般毫无表情,但熟悉他的人,却能从那漠然之中看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显然,他这会儿的心情很不错。
“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贰,丢下大队车马微服出行,若是没有几个可靠的人跟着,皇上也放心不下。所以不止我来了,还有几个皇上信得过的侍卫一路暗中跟随。”越影解释了几句,见徐浩已经离开了康乐临时暂住的宅院,而那两扇黑漆大门已经关上,他这才侧过头。
“那是北燕皇帝最信赖的心腹之一,尚宫康乐,千秋曾经见过他。既然徐浩已经去见了她,她一会儿必会出门去太守府求见。你回去之后在太守府门口等一等,带她去见太子殿下。”越影顿了一顿,随即补充道,“这件事是老太爷报给皇上,皇上同意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尽管随着小胖子被册封为太子,他的身世疑云已经不再有人敢胡乱传言,可背地里总有人会嘀嘀咕咕,多思多虑的绝不单单只有一个小胖子。而周霁月正好就是最早听说那封信的的人。因为是越千秋一字不漏复述给她听的,再加上那位嘉王府长史公然发难时就把小胖子和越千秋放在一起,她当然知道,越影所说让康乐去见小胖子代表着什么。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有些为难,也有些不忍地说:“真要如此?”
“与其彼此心中存疑,不如彼此都见一见。”越影也同样叹了一口气,“这是皇上的原话,老太爷让我转告千秋的,你就替我对他说一声吧。老太爷还说,千秋这性子竟是随了四老爷,而太子殿下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不知不觉也有些随了千秋,否则,他不敢放任皇上赌这一赌。”
知道这件事已经不存余地,周霁月唯有苦笑。眼见康乐还未出门,她和越影道别一声,最终转身迅速离去,只盼着自己在太守府大门口永远等不着这一位。
而越影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默然伫立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康乐换掉了那如同丧服似的黑衣,换了一身蓝色衣衫,乍一眼看去多了几分雍容气质,眼看她匆匆牵出一匹马来出了门,他这才脚下轻轻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利箭似的窜了出去。
不多时,他就翻墙出现在了康乐的这座临时屋宅之内。娴熟地四下里查看了一遍,他轻而易举地避过了几个小小的陷阱,最终来到居中那明显应该是康乐居住的正房。他伸手按在门上,却只是这样虚虚按着试探,没有贸贸然进去,足足良久才轻轻啧了一声。
居然在门上做了不止一道手脚,是担心有人闯入,还是屋子里有其他重要的东西?
尽管要解除这些机关并不难,但越影眼下过来只不过是为了探查,没打算打草惊蛇,因此,他退后几步窜上屋顶,小心翼翼挪开几块瓦片,最终确定了室内摆设和器具的大致状况之后,他稍稍沉吟了片刻,便立时毫不留恋地悄然离去。
而周霁月抄近路用最快速度回到了太守府,却得知萧敬先没回来,越千秋也同样没回来。之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雨已经停了,此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因此她一面忖度那两个人到底在分道扬镳之后这么晚去哪了,一面却不禁烦躁越影提到的那个尚宫康乐到底会不会来。
很快,她那一点点侥幸就消失了。因为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之后,一骑人便稳稳当当停在了太守府门前。看到马上那个和自己之前所见衣着截然不同的中年女子,哪怕对方没有开口说话,可当对方一跃而下昂首从容走到自己面前时,她还是意识到,应该就是对方没错。
“大燕尚宫康乐,求见南吴太子殿下。”
面对这样明白无误的身份表露,周霁月甚至连想对越影的话阳奉阴违都做不到。而最让她苦恼的是,最能够应对这种情况,对小胖子影响力最大的越千秋并没有回来。可如今她也没办法拖延,因为几个门前卫士已经清清楚楚听到了。
于是,她同样镇定自若地微微颔首道:“康尚宫随我来。”
知道太子殿下的事情,左右卫率能做一大半的主,因此几个来自霸州军的卫士彼此对视了一眼,虽说都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但眼睁睁地看着周霁月带人进去,他们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阻拦。只不过,等那一前一后两个人走远了,却有人飞也似地拔腿就往外跑。
毫无疑问,那是去向刘静玄通报这个意外消息。哪怕以这些寻常精锐卫士的层级,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所谓的北燕尚宫康乐是谁,但康乐那气度非同一般,他们到底还能看出来。
太守府虽大,但因为是周霁月亲自带着康乐入内,所以门上的卫士也只来得及去给刘静玄报信,到底不敢越过周霁月这位太子右卫率去给太子殿下报信。再加上她们俩全都脚程极快,此时一前一后,不过须臾就已经来到了小胖子临时起居的内书房。
才到门口,周霁月就听到小胖子那大嗓门:“你们都没说错,霸州榷场从设立之初,就是归于霸州太守府管辖,但刘静玄同样没说错,守军从一开始就是霸州将军府调派,之前被张牵收买,以至于和他狼狈为奸,所以刘静玄要把榷场守军收归将军府管辖,那是名正言顺。”
不等有人建言或反驳,小胖子就霸气十足地宣布道:“这件事孤已经深思熟虑过,守军划归将军府。至于整顿榷场,刘静玄已经有了主意,但孤既然署理这个太守,就不会全都听他的,少不得亲自走访,小心推行。至于那些个奸商……谁也不许替他们说话!”
提高声音的小胖子此刻简直是在咆哮:“孤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他们颠倒黑白,陷害忠良,贪得无厌,现在他们还有脸来讨饶?要想脱罪,可以,把重建榷场的钱给孤交出来,之后一年不许再踏入边境所有榷场半步,这是他们应有的处罚!要不是铁骑会彭会主和冯姑娘替他们说情,哼,就这些无耻之尤的家伙,一个个全都该死!”
听到这里,周霁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康乐,见她目露异彩,分明对小胖子刚刚那些话颇为赞许,她就不再耽搁,亲自上前叩了叩门,随即出声叫道:“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里头就再次传来了小胖子的声音:“好了,今天这些事都处理完了,各位辛苦,先回去休息吧。孤若是有事,自会派人请你们过来商议。如今千头万绪,各位切记万事不要操之过急,免得矫枉过正,也别忘了保重身体,别累坏了!”
知道里头人立时三刻就会出来,周霁月便侧身让开。果然,随着道谢声,书房大门下一刻就被庆丰年拉开,紧跟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儒生便鱼贯而出,每个人在看到她之后都会颔首为礼,同时好奇地对此刻悄然隐身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