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千秋-第2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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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汪枫竟是滚鞍下马,单膝跪下行了个礼。等到他牵马离去的时候,步履缓慢,脊背佝偻,自始至终深深低着头,没有让任何人看到他那痛苦到发狂的表情。
他没有想过逃跑,没有想过再去纠集一批父亲的旧部来干什么,因为已经不可能了。萧敬先去了南边,已经不在北燕,他还能向谁复仇?向甄容和那些晋王府侍卫?还是向背后那些同样被丢下的可怜虫?又或者是向皇帝?
他唯一的期望,不过是他从前一直都没有体会过的,低下从来都是高昂的头颅,在别人的手掌心走出一条路来。记得父亲把他送出上京时曾经说过,如果失败,只要能活着,哪怕是跪着也要把那条路走通,否则汪家就完了!
而越小四并没有停下,只是侧头看着汪枫从视线中渐渐消失。直到人完全看不见了,他才动了动手指把甄容叫到了身边,随即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他跑了?”
这一次,甄容终于有些体悟:“汪靖南死了,汪家差不多就垮了,纵使秋狩司里还有他的人,想必大多数也会权衡利弊,不会再跟着汪枫一条道走到黑。而且,之前的上京之乱影响这么大,除却晋王,左相也遇刺了,这些人都会觉得是汪靖南放纵了那场动乱,自然会注意汪枫一举一动,如果再没有郡王这样的靠山,他别说插翅逃跑,就连活都活不下去。”
“答得很全面,不错,很有长进!”越小四笑眯眯地对面上毫无得色的甄容点了点头,随即才漫不经心地说,“你应该都看清楚了,这就是北燕。如果说在南吴,弱肉强食的表面上还蒙了一层温情的面纱,那么,在北燕一切就都是赤裸裸的,这是食肉者的天下!”
他说着就露出了白牙,竟是露出了一个有些狞恶的笑容,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你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手太软,得尽快适应一下才是。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我要带人去秋狩司见康尚宫,然后去见左相和右相,你呢,领着这一百号人去晋王府。我听说皇上明明已经拨给我的另一批骑奴却没送到我的王府,到时候怎么做,还用我教你吗?”
甄容先是一愣,随即立时恍然大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应道:“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可别让我失望。”越小四笑吟吟地轻轻拍打着甄容的肩膀,随即打了个呼哨,这才对那些一路上没少费劲拉拢的精锐兵士道,“儿郎们,随我去秋狩司,回头我设宴给大家接风洗尘!”
随着一大堆人欣喜若狂地轰然应诺,越小四一马当先,呼啦啦数百人就这么如同狂风卷过大街,倏忽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直到这时候,被丢下的甄容方才策马徐徐转身,直面着那一百名谈不上精气神的军士。他没有在意其中某些讥诮的目光,直到几乎要马头对马头地撞上打头那人。
“我不想说什么给你们打精神的话,我知道落到这个地步,听什么假大空的话都已经没用了。可你们自己看看骑着的坐骑,想一想为什么被贬骑奴,而不是被直接发落去矿山盐场之类的地方做牛做马?你们还能够骑马,便代表在别人心目中,你们还是精锐,还有将来!”
他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现在我要去接当初在晋王府力扛叛军到最后一刻的同伴,他们曾经是晋王府侍卫,也是和你们一样被丢下的,现在都和我还有你们一样,被皇上发落去了兰陵郡王府。愿意去的就跟上我,不愿意的就自己滚去兰陵郡王府洗刷马厩!”
甄容说完就再次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说:“我不逼你们,可如果连自己都认为自己完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这话他既是对那些原本属于岳中的军士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话音刚落,他就使劲挥下马鞭疾驰了出去。听到背后没有任何动静,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暗叹自己到底没有越千秋那样蛊惑人心的天赋,不知不觉就握紧了身边的佩剑。
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他就算硬冲,也一定要冲进去把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都带出来!
然而,当坐骑风驰电掣地卷过第一个街角,他突然捕捉到了身后的马蹄声。最初仿佛只有一两个人,但很快那马蹄声就愈来愈响亮,愈来愈震耳,最后却是汇聚成了一股洪流。他甚至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嚷嚷。
“你是条汉子,如果你真敢打进晋王府去,我们全都跟着你!”
甄容回头笑了笑,就只见那赫然是一张张重新迸发出生机的脸。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好些人都咧嘴露出了或白或黑或黄的牙齿。
“那就豁出去大闹一场!”
是日,兰陵郡王府骑奴甄容,带着百名骑奴冲入被封锁多日的晋王府,将软禁在此,饮食供给严重不足,几乎奄奄一息的侍卫八十三人全数接出,剑下未曾有一合之敌,声震上京。事后,怒气冲冲的右相亲自到兰陵郡王府兴师问罪,却吃了个闭门羹。
而人在秋狩司的越小四在听到消息之后,直接甩出了六个字:“做得好,真像我!”
而在这纷纷乱乱之下,十二公主偷跑的事,暂时还无人发觉……
第四百四十章 凌空一箭()
既然林素杰挑明了朝中有人确实和北燕那边的某些人暗通款曲,越老太爷面上打哈哈不在乎,实则回转身就决定次日一大清早便启程。
越千秋倒想跟着,奈何目前的萧敬先就像个娇滴滴似的林黛玉,根本就是色厉内荏,来个人就能把他撂倒,偏偏还许出去那么离谱的承诺,小猴子和庆丰年那样的老实人根本看不住,他也就只能千叮咛万嘱咐随行越老太爷的那些护卫瞪大眼睛严防死守。
他甚至还想请严诩去随行保护,结果却被自家爷爷和师父直接联手镇压了回来。
越老太爷直接把他喷得抬不起头:“我不在,你师父不在,你真以为你这小身板还能像在金陵城里似的,把大官小官都整得服服帖帖?白龙鱼服容易被鱼虾所戏,更何况是你这么个小不点?你跑到北燕,有那谁,还有人家皇帝和萧敬先罩着,大摇大摆像个真皇子,回来你还能摆谱?至于我的护卫,都是你影叔精挑细选,亲自教授武艺的,还用得着你瞎操心?”
严诩跟着越老太爷,同样非常义正词严地数落小徒弟的不着调:“老太爷说的是,萧敬先这等心思妖孽的人,你要是一个没看好被他溜了,又或者有摸不清底细的人和他去接触,谁负责任?你们当初出去四个,最后已经留了一个在北燕,天知道他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虽说也承认萧敬先确实不好对付,可把甄容被留下的锅丢给萧敬先背,越千秋还是不得不说两句公道话:“甄师兄的事不能都怪萧敬先,都是那个兰陵郡王萧长珙蛊惑人心……”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萧敬先,萧长珙能得逞?”越老太爷没好气地数落小孙子的幼稚,心中却也不得不感慨,如今分明是在自己的国家,却连儿子的名字也不能随便乱叫,那萧长珙三个字他怎么叫怎么别扭。当然,就连幼子的大名,他如今叫起来也不那么顺耳。
那个臭小子,来日等人回来,他一定要关起门好好把人抽一顿!
越千秋被爷爷和师父说得没了脾气,只能举手投降。当送走越老太爷之后,他们这一行人又在大名府停留了三天,林素杰派人带他们四处风景名胜溜达了一圈,所到之处常常是万众围观,唯独没人跳出来挑战萧敬先,这也让越千秋心头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好容易等到再次出发,他却发现随行队伍非但没有因为越老太爷带走了一批护卫而减少,反而人更多了。因为林素杰热情却又不容置疑地……塞进来一个五十人卫队!加上之前在霸州时,竺大将军和刘静玄分别给的护卫兵马,他们一行足有三百余人。
人数几乎和之前出使北燕到边境的时候平齐了!
虽说越千秋不太习惯这样招摇过市前呼后拥的氛围,然而,他想也知道那是因为萧敬先地位特殊,因此也没有多嘴。可接下来的一路上,他连白雪公主都懒得骑了,也没再和萧敬先同乘一车,而是窝在严诩那辆马车上吃了睡睡了吃,顺便没事便翻药书。
他对外人固然是振振有词地说,那是为了消化这次从北燕带回来的大批量药材。可小猴子哪里相信,背后就对庆丰年嘀咕了起来。
“越九哥别看人那么精明厉害,只要是对上心的人,那是真好。我看他琢磨药书根本就不是为了别的,纯粹是为了晋王殿下。”
此番北燕之行,结果说是一波三折都轻了,起码也是一波十折,庆丰年如今再想想自己当初纯粹是想要去暗杀徐厚聪,为神弓门那仅剩下的一些人讨回公道,只觉得希望很美好,现实太残酷。所以,他竟是没怎么听清楚小猴子的嘀咕,直到胳膊被人拍了拍,他这才醒悟。
他打了个哈哈想要把这话题岔开过去,谁知道下一刻耳朵就捕捉到了一声轻微的弦响。对于这样的声音,他这个神弓门的得意弟子无疑是最熟悉的,当即下意识地从马背上纵身飞跃到了车厢上,随即一气呵成地取箭拉弓,顷刻之间大喝一声射出了一箭。
就只听叮的一声,小猴子仅仅比庆丰年晚半拍蹿起来,此时就只见冲着自己身旁那辆马车车厢的一箭竟是被庆丰年直接拦截了下来。当两支箭同时落地的时候,他连忙改换方向往地上一掠一抄,把两支箭一把捞了在手,随即就脚尖在车厢旁边一点,同样窜到了顶上。
“庆师兄好箭术!”
小猴子仿佛是个最合格的捧哏,赞叹了一句之后,见庆丰年眉头紧锁,丝毫没有放松,而四周围的护卫已经是骚动了起来,更有斥候往前边派了出去,他就忍不住问道:“庆师兄,是还在找那个刺客?”
庆丰年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开口说道:“袁师弟,你在这儿守着,我去见九公子!”
外头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凌空一箭起了那么大的骚动,可越千秋却依旧趴在车厢中,好整以暇地琢磨着自己的药书。三百的精锐护卫,再加上严诩这个玄刀堂掌门,小猴子这个日渐成熟的斥候,庆丰年这个神箭手……还需要他去亲自上吗?
还不如好好歇着,琢磨一下怎么把好药材转化成实力。要知道,他之前从使团其他人手中拿回自己托付出去的人参时,这才知道里头还有两支年份相当不错的,而根据竺骁北托他带去送给苏十柒的药书,如果用严诩之前承自回春堂的大补汤方子,竟然还有点浪费了药性。
至于牛嚼牡丹,直接生吃了那人参……暴殄天物不说,补大发了喷鼻血就自找没趣了!
“九公子。”
外头刚刚先后传来的两声弦响,越千秋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没去理会而已,此时再听到庆丰年的声音,他立刻把门帘拉开了一条缝。见庆丰年连毫毛都没掉一根,衣服也好好的,他就疑惑地问道:“那个刺客不是射了一箭就跑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九公子,我有些要紧话和你说。”
越千秋何尝不知道,庆丰年和甄容都是同一种意义上的老实人。只不过前者背负的是门派叛逃的重压,而后者背负的是迷离身世的疑团。所以,刚刚还有些慵懒的他立刻坐直了身子,点点头套上鞋子后就立刻钻出了马车。
他没去打搅正在指挥随行兵马加倍防护的严诩,直接上马跟着庆余年先反方向离开了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随即又避开大路,拐进了一处荒地。此处并没有旁人,他见前头的庆丰年调转马头看向了自己,却是半点都没怀疑对方把自己引到这种地方来是否心怀叵测。
“庆师兄,什么事要这么神神秘秘的?难不成刚刚射箭的刺客是你的老相好?”
越千秋本来只是随口一调侃,可看到庆丰年满脸震惊的样子,他自己也被自己震惊了:“不是吧,真的被我说中了?”
庆丰年那张脸顿时红成了大虾子,好半晌才嗫嚅道:“不是老相好,可能是……是师妹。”
“哦,原来是师妹呀!”越千秋意味深长地拖了个长音,满脸促狭地说,“谁不知道小师妹就是青梅竹马的代名词,怪不得庆师兄这样心急火燎的。”
“不是,九公子你别打趣我了,真的只是我……只是我单相思。”庆余年终究是吐出了那三个字,见这一回换成越千秋一脸惊悚,他方才苦笑道,“令师妹比我年纪小,却比我天赋好,而且她性格刚烈,对神弓门偏居一隅很不满,十三岁那年就出师游历了,后来……”
“后来你就没再得到过她的消息?”越千秋反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