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千秋-第2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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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了岳中好一会儿,这才问道:“说吧,萧敬先都对你吩咐了什么?”
岳中自然不知道越小四那诡异的心理活动,此时此刻,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了皇帝身上。对于这个问题,他并没有推说不知道,而是开门见山地。
“晋王殿下明说了,臣和其他人就是出去做诱饵的,万一遇到人阻截,如果是刺客就设法围杀,如果是朝廷兵马,就立时投降。因为刺客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可如果是朝廷兵马,自然希望留活口审问。”
对于这样一个坦然回答的叛将,皇帝不知不觉轻轻用手指敲击着扶手,沉吟片刻又问道:“除了这些,萧敬先就没吩咐别的?”
“晋王殿下说,此去南吴,若是寻不到他要找的人,就绝不回来!”
这样一句很有萧敬先风格的话,皇帝听了果然为之一怔,最终问出了他刚刚一开始就想问的话:“你手下有人说,你和先皇后有旧?”
“有旧两个字,臣自然万万不敢当。”岳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皇后曾经让臣那染了瘟疫的妻儿能够在生命的最后一段路上过得安宁,让臣所在的村庄最后能够活下来十几个人。从臣在内的十几个人,只恨不过一条命,若有十条八条命,一定会全都献上!”
皇帝没有追问陈年旧事,而是只揪住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是她让你留在固安,还是萧敬先?”
情知今次之后,固安城内一定会经历一次大清扫,岳中并没有讳言矫饰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是晋王,但当年他手持的是皇后娘娘的亲笔信。而那时候,皇后娘娘已经过世两年了。在那之后,我就在固安熬资格升迁,晋王多有资助馈赠,所以我才能最终当到兵马使。”
事到如今,皇帝已经大略摸清楚了事情始末。他一推扶手站起身,径直来到了岳中跟前。这是一个随时能够暴起行刺的位置,因此,不但刚刚很没有存在感的甄容立时窜了过来,就连抱手靠门而立的越小四也挪到了岳中背后,而皇帝却仿若未觉。
“朕只问你,萧敬先就这样把你弃若敝屣地扔在这里,你对他可有怨恨?”
“没有。”岳中眼睑低垂,声音却是连一丝一毫的变动都没有,“我只有一个人了,而且晋王殿下事先将危险与否都和我明说过,是我自己答应的。我自知罪该万死,甘愿受死。”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朕没兴趣杀!”皇帝突然径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刚刚的座位,“长珙,把人带下去,随便丢到哪处边军,编入死囚营,让他死得其所!”
越小四并不是滥好人,萧敬先都不在乎生死的这么个手下,他当然没有去维护的意思。尤其是看到岳中面色纹丝不动,他根本不求情,而是赔笑问道:“那他的那些部属呢?”
此话一出,岳中方才微微色变。挣扎了许久,他仿佛意识到自己没有求情的资格,更没有求情的能力,只能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甄容倒是张了张嘴,可看到对面的越小四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他立时沉默了下来。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帝在重新坐下之后,竟是向他问道:“甄容,你说呢?”
甄容一下子被问懵了,可明知道自己不该多言,他在权衡再三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按照本心沉声答道:“那些寻常兵士大多无辜……至少,请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还没来得及往下说,皇帝就哂然笑道:“戴罪立功?呵,让他们去打南吴的时候戴罪立功?”
这一次,看见越小四那讥诮的面孔,甄容终于彻底意识到,一时心软会带来怎样的问题。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便只听皇帝冷笑一声道:“看在你这一根筋的小子份上,朕网开一面。朕连萧敬先都放走了,连岳中这个领头的叛将都饶了,没有兴趣和一群小兵计较。”
“长珙,那些兵,连带晋王府的那些侍卫,全都贬为骑奴,朕都给你。你不妨都丢给甄容去带。”看到两张瞬间完全呆滞的脸,皇帝饶有兴致地对甄容说,“朕倒要看看,你这个心软的怎么带这些人!”
越小四险些抓狂。都丢给我也就算了,一个个都贬为骑奴算怎么回事?他那王府难不成是骑奴大本营吗?
可相对这个,他还有更加值得关注的问题,只能把目光从甄容那张僵硬的脸上移开,也不管这小子是否忘记了礼数,干咳一声道:“皇上,萧敬先叛逃去了南吴,要不要打一打?”
“不打了。”皇帝哂然一笑,意兴阑珊地说,“朕回头先把叛军收拾干净,上京城那边,恐怕也要费些心力。都已经被搅乱成这样子,还指望出兵南下时,将卒一心,朕还不会那样自负。且让朕先看一看,萧敬先到南边能干什么!”
第四百三十六章 莅临大名府()
尽管萧敬先一度被越千秋打昏,但身体的本能再加上剧烈的疼痛,他醒得非常快。然而,他纵使自制力再强,也比不上大夫的手段,哪怕想好好看一看那位奇怪的大夫如何为他诊治,可是,在麻药以及各种药物的合力作用之下,他最终还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在这种非常深层的昏睡之中,他只觉得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几乎控制不了,只隐隐感觉到有人喂食,有人为他擦身把尿……换成别的时候,也许他会羞愤欲死,可在那种一切都仿佛是梦境的环境之中,他的每一点意识都是片段的,跳跃性的。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身下垫着厚厚的皮褥子,整个人似乎正在微微颠簸。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行驶的马车里,他不免转动眼睛四下张望,旋即就发现一旁正歪坐着一个少年。少年正靠在板壁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赫然香梦正酣。
发现车厢中没有第三个人,萧敬先挪动了一下,发现手指和脚趾还能动,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尽管他曾经在那次越千秋动刀割肉的时候说过,哪怕日后两只手再也动不了也无所谓,可他能够丢下那一身苦练的艺业,却不想后半辈子就瘫痪在床要靠别人伺候。
因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纯粹促狭地叫道:“老太爷来了!”
“啊!”越千秋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第一反应就是东张西望。等发现萧敬先已经醒得炯炯的,此时此刻正躺在那儿笑吟吟看他,他不禁气不打一处来,扑上前去就想去掐人的脖子。等意识到那还是个伤员的时候,他那手已经直接掐上去了。
他到底还是象征性地掐了两下,恶狠狠地叫道:“叫你吓我!”
“谁让你口水都流出来了?”萧敬先一点都不在乎越千秋这不敬的举动,似笑非笑地说,“想不到你真的那样怕你爷爷,瞧着他是个挺和善的老头。”
“不许叫老头!”越千秋斥了一句后就抬手擦了擦嘴角,等看到萧敬先那得逞的微笑,他才知道再次上了当,立刻松开手往后一坐,随即没好气地说,“再说,如果不是爷爷,你能这么安安稳稳坐马车回金陵?一路想围观你的官员要多少有多少!就连外头的马夫,也是爷爷特意安排的,就为了让你这家伙的德行不至于传出去!”
萧敬先没在乎越千秋的揶揄,笑了一声,随即想要坐起来,却不慎牵动了伤口,当即轻轻吸了一口气。越千秋终究还是上前帮了他一把,他最终坐直身子后就开口问道:“这是到了哪儿?走了几天?”
“就快到大名府了,幸亏你醒了,否则之前一路能推说你鞍马劳顿不会客,到了大名府却挡都挡不住。”越千秋顿了一顿,这才嘿然笑道,“至于你,姚先生给你下了一剂猛药,先是给你放出了药毒,然后给你好好大补了一下,你这一睡就是八天,吃喝拉撒全都是靠人伺候,前两天还包着尿布呢。”
萧敬先,你也有今天!
见越千秋那幸灾乐祸的样子,萧敬先顿时脸色一黑。纵使他可以毫不在意地扮成女人招摇过市,可男子汉大丈夫却沦落得那般光景,纵使他也实在是颇为恼火。然而,他的怒瞪对越千秋却谈不上什么震慑力,他就只见少年动作敏捷地钻下了马车,显然去禀报他醒了的事。
他举起双手仔细看了看。不过几日功夫,原本苍白得甚至能看见青筋的双手,终于有了些血色,尤其是泛青的指甲盖里也多了正常的肉色。他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哪怕没有太大的力道,可和从前那会儿服药与不服药时的巨大差别不同,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确实正在恢复。
而当萧敬先凝神感受内息时,就更加松了一口气。原本感觉到甚至有些干涸,每一次运功都仿佛是在竭力压榨最后一点余力的经脉之中,虽说内息如同涓涓细流,但却真真切切地在运行着,每一次冲刷过经脉,都给他一种自己正在恢复的安心感。
他不知不觉轻轻勾动了一下嘴角,暗自说了一声谢谢。
至少那位看上去就是九尾狐级别的越老大人,并没有觉得废掉他萧敬先的武功,就是把他牢牢拴住的最好手段,而是给他找了一位非常高明的大夫。从这一点来说,他没有看错人。
很快,他就只见车帘微动,却不见越老太爷又或者严诩,而是越千秋独自窜上了车。少年盘腿在他旁边一坐,这才好整以暇地说:“爷爷和师父都知道了,只不过这会儿是在路上,特地过来和你说话太扎眼,所以让你继续休息,养精蓄锐。”
他微微顿了顿,这才笑眯眯地说:“爷爷还说,你到了大名府继续装柔弱也没关系。毕竟,大名鼎鼎的昔日妖王,扮什么像什么,千变万化才是应该的,让人家好好去猜吧。当然,若是遇到瞧不起你的人么……”
“那当然是抽肿他的脸!”萧敬先自然而然地接上了一句话,见越千秋眉飞色舞地赞同点头,他不禁呵呵一笑,“也只有那样的爷爷才能养出你这样的孙子,不错,这做派很合我的胃口。只不过我已经休息得骨头都要生锈了,给我说说金陵那儿的事,说说你那些小伙伴。”
越千秋没想到萧敬先竟然还有这样的兴致,微微一踌躇,想想这又不是秘密,回头人到了金陵也是会知道的,便清清嗓子天花乱坠地说了起来。
刘方圆、戴展宁、白不凡……石头城上玄刀堂的那些师弟师侄们、英小胖、长公主……直到他提起白莲宗那位英姿飒爽周宗主,却只听萧敬先轻轻啧了一声。
“都是些少年英杰啊……话说回来,千秋你也算是俊朗小郎君一个,在上京都尚且有十二公主那样的金枝玉叶对你倾心相许,在金陵难道就没有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倾慕你?”
越千秋一听到十二公主四个字,脸色立刻就黑了,等再听到最后半截话,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这就是真没有?”萧敬先难以置信似的挑了挑眉,可紧跟着越千秋就把刀子扎了回来。
“你自己都是一大把年纪却没媳妇没孩子的,盯着我好意思么?”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最终同时轻哼一声别过了头去。接下来这一路,车厢里就没声音了,越千秋百无聊赖地靠在板壁上看书,萧敬先则是斜倚在那儿闭目养神调理内息。
待到又停过一次车,外头的随扈兵马用干粮,马车里的越千秋则是帮着萧敬先换了一套衣裳,下车暂歇,又用过点心。等到又上车再次走了大约一个时辰,车厢外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晋王殿下,九公子,大名府到了。”
作为北地重镇之一,北京大名府的地位非同小可。驻守此地的乃是大名府尹林素杰,正三品的高官,同时兼任北京留守。平素有官员往来此地,都是他下头的属官迎来送往,他能到个场就已经是很给人面子了,可这一天,他却是亲自迎出了城。
属官们大多知道来的是政事堂次相越老相爷,以及那位刚刚从北燕叛逃过来的晋王,所以林素杰作为政事堂首相赵青崖的同门兼同年,如此大张旗鼓亲自给这拨人做面子,他们都觉得有些反常。尤其看到那一行人到城门口停下,林素杰竟含笑大步上前,他们就更惊讶了。
而越老太爷一直都通过车帘缝隙打量外头的状况,所以第一时间看到了林素杰过来。当他发现严诩主动跳下马迎上前去,不禁暗叹当日最最叛逆的那两个小子都已经长进了。趁着严诩和人寒暄的功夫,他也从所在的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笑吟吟地和林素杰打了个照面。
等到走上前去,他就只见林素杰对自己一本正经地颔首道:“两年不见,越老相爷风采依旧。”
“林大人镇守一方,看上去清减了,到底是太辛苦。”
后头那辆马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