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第3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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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游轻声道:“我想我知道老先生的身份了,既然如此,自然要请老先生不吝指教。”
老儒生也不走近,仍是站在原地,缓缓说道:“小友既然是剑宗中人,那么自是修炼剑三十六无疑,同时外以剑宗的无上剑体构筑体魄,内以道门的龙虎丹道调济阴阳,而且小友体内气象更是蔚为大观,虽然有借助外力之故,但不是十八楼而胜似十八楼,实乃罕见。”
几乎被老儒生一眼看透所有底细的徐北游心中愈发震撼,脸色却是如常,静待老儒生的下文。
老儒生接着说道:“剑宗讲究杀伐二字,除了剑宗开派祖师上清大道君之外,历代宗主中少有能证道飞升之人,无他,只因杀伐太重,过犹不及,不过小友也不要觉得老朽是在贬低剑宗,老朽既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这个本事,老朽只是想单纯说一说小友的心性,剑宗讲究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可纵观小友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似乎与此言大有违背,剑宗又有以剑问不平的说法,可小友似乎也做得不好,老朽此言小友以为如何?”
徐北游点头赞同道:“有时月明星稀,夜深人静,四下寂寥,也会扪心自问,可曾忘却初心,想来想去,似乎是忘了,又似乎是没忘。”
老儒生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小友身负万钧重担,自然难以肆意行事,终是少不了委曲求全和取舍斟酌,天下事不过一剑事,这话听起来让人心向往之,说起来更是霸气十足,可真要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所谓知易行难不外如此,可小友想过没有,随世而移和顺势而为未必就是一门心思扎在钻营二字之中,当年公孙仲谋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与秋叶一战也说明了这条路是一条难以走通的绝路,如今已有前人之鉴在先,小友若是还不回头,怕是要在歧路上越行越远,终是自误。”
老儒生顿了一下,沉声说道:“当年江陵相公在临别前送了老朽一句话,今天老朽把这句话再转送给小友,希望小友能够牢记心中。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慎而重之。”
第六十一章 老儒首辅孙世吾()
徐北游沉默片刻之后,心悦诚服地恭敬行礼,道:“先生不愧是儒门圣人,今日一番话让北游茅塞顿开,北游在此谢过老先生指点。”
老人摆手道:“圣人二字愧不敢当,小友谬赞了,我儒门圣人有至圣先师,有宗圣,有复圣,有亚圣,再加上一个守仁先生或许有望在千百年后被尊为心圣,可唯独没有老朽这个圣人,老朽若能在百年之后被人称呼一个贤字,那就心满意足了。”
徐北游好奇问道:“就算老先生不是圣人,可做个儒门魁首应当绰绰有余才对,为何如今的儒门魁首之位仍旧空悬?”
老儒生笑着反问道:“小友当真知道老朽是谁?”
徐北游皱眉道:“儒门讲究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当年的张江陵为儒门魁首,于立功而言,当世无人能与其并肩,但无奈执着于权柄,于立德而言,白璧有瑕,立言一事也稍有欠缺。于是儒家的三不朽一分为三,张江陵立功,方何立德,张载立言,如今此三人皆不在人世,他们的同辈中人只剩下一位老首辅孙世吾。”
老儒生哈哈大笑,“三不朽,老朽一个也不占,怎么好意思做儒门魁首?再者说,老朽年事已高,就算勉强做这个儒门魁首,恐怕也做不了几年,倒不如将机会让给那些年轻人,尤其是陈公鱼和李清羽两人,下任儒门魁首应该就在此二人之中。”
徐北游再次恭敬作揖行礼,沉声道:“徐北游见过孙老首辅。”
孙世吾摇头笑道:“小友不必多礼。”
自大郑神宗皇帝登基以来,到大郑哀帝于圜丘坛禅位,在这近五十年的时间中,儒门共有过四位魁首,分别是张江陵、方何、张载和孙世吾,在横渠先生张载身死之后,资历最老的孙世吾理所当然地成为儒门魁首。不过紧接着就是萧煜入东都,以摄政王之尊废黜仅仅存在了四年的大丞相府,复立内阁,并由孙世吾出任内阁首辅。
当时以萧煜为首的西北大军还远远谈不上天下归心,甚至江南士林仍是将其视为逆贼之流,所以当孙世吾出任内阁首辅后,立刻引来了大半个儒门的口诛笔伐,而他也的确不如前面三任儒门魁首那般名正言顺,不得已之下只能卸任儒门魁首之位。
再后来,萧煜取代大郑立国大齐,蓝玉成为新朝的内阁首辅,孙世吾由此告老还乡,归隐于神都城中,这么多年以来致力于讲学传道,其家学自成一家,甚至有了比拟江南谢家等豪门世家的气象,在朝廷中的地位更是尊崇无比,每逢国之大典,皇帝陛下都不曾忘却这位已经致仕的老首辅。
徐北游问道:“老先生去魏国见魏王,可是因为前不久的圜丘坛一事?”
孙世吾点头感慨道:“老朽这次魏国之行,不敢奢求能让一意孤行的魏王殿下收手回头,只是想与他说一说当年的道理,尽力而为,也算是以尽人事。毕竟十年逐鹿的硝烟刚刚散去,若是再次大动兵戈,致使天下生灵涂炭,实在有违圣人道理。”
徐北游点了点头,指着那些海寇说道:“若要解决海上寇匪为患,仅仅是杀掉这几个海寇是无济于事的,关键还在于为首的那位龙王爷。”
孙世吾笑着点头道:“正是此理。”
老儒生话音落下,两人之间不再维持那种玄奇境地,周围的一切又都变得鲜活起来,船上的海客和海寇仍是保持着极为震惊的神情,而徐北游和孙世吾的一番对话,看似时间不短,实则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徐北游看了眼已经彻底死透的海贼首领,彻底散去杀机杀意,让开道路,对那些海寇道:“去吧,把此地的事情告诉你们那位龙王爷。”
众多海贼在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立刻动作麻利地抬起首领的尸体,往自己的快船撤去,生怕这位年轻剑仙反悔。谁都看得出来人海战术根本行不通,只能是白白送死,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自然也懂得这个质朴道理,与其把性命白白丢在这里,倒不如回去给龙王爷通风报信,哪怕天真的塌下来了,也有高个子顶着。
徐北游之所以没有痛下杀手,除了孙世吾的一番道理之外,他也是想要通过此事将那位龙王爷郑魁奇给引出来,也看看这位海上诸侯到底是个怎样的枭雄人物。
不是儒门魁首而胜似儒门魁首的老书生缓缓说道:“世间有三重境界,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如今小友处于第二重境界之中,欲出而不得出,正所谓人之初,性本善,人人生而有赤子之心,入得红尘俗世之后,沾惹各种是非因果,难免心性蒙尘,若是能出得红尘,返璞归真,再得赤子之心,那可就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心性了。”
徐北游无奈一笑,“不止一位长辈曾经对我说过四字,不忘初心,我这段时日中也时时自醒,常思如何才能守住本心不忘。”
老儒生轻声感慨道:“不忘本心,这是许多天上神仙都未必能够做到的事情,小友也不必太过挂怀,顺其自然就好,就拿老朽租户来说,年轻时也曾经困于名利二字之中,经常为之所迷,为之所误,到底该如何放下?这个道理,老朽想了大半辈子,如果小友在短短几年中就能彻底想明白,那么老朽的这张老脸可就要无处安放了。”
徐北游皱眉道:“顺其自然?”
老儒生笑了笑,“道门谓之自然,佛门称之放下,我儒门则叫做殊途同归。”
徐北游若有所思道:“我家师祖的佩剑就名为殊归,取自殊途同归之意。”
孙世吾笑道:“剑道两家不就是殊途同归?”
徐北游欲言又止。
孙世吾轻声道:“老朽也仅仅是有所猜测,不能给小友一个准确答复,还望小友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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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游点了点头,将那个关于碧游岛的疑问重新咽回肚中。
紧接着徐北游自言自语道:“天问,殊归。”
第六十二章 孤身一人去魏国()
将海寇驱逐之后,徐北游被一众海客奉为座上宾,为首的海客是位年迈老者,名叫陈宝安,亲自将徐北游迎入船上的客室中,老人是魏国人,也算是在海上漂泊了大半辈子的老海客了,因为长年在海上的缘故,面容苍老得厉害,这次回魏国则是想要带着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银钱在那边落叶归根,没想到却是差点人财两空,葬身大海。
平心而论,魏王萧瑾治理辖境的手段十分不俗,自他主政之后,魏国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国内赞誉之声一片,萧煜说他这个兄弟做皇帝也许会更好绝不是一句夸赞虚言。至于能不能做皇帝,这个在于天,也在于命,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坐在客室内,经过陈宝安的讲述,徐北游知道了更多关于郑魁奇的事情,如今这位郑大王已经不仅仅满足于抢掠商船,而是直接明码标价地出售令旗,一杆令旗每年的价格是三千两白银,只要悬挂令旗便不会被他手下的海寇劫掠,另外郑氏的船队还垄断了海上的生丝贸易,如果有人想要涉足生丝贸易,郑氏绝不会发给令旗,而没有郑家令旗的船队基本上很难安全地将生丝运回魏国,就算偶尔一两次成功,也绝难长久维持,这几乎卡死了其他生丝贸易海商的脖子,使得众多原本经营生丝的海商纷纷转行,只剩下郑氏一家,收丝时极力压价,欺压蚕农,卖丝时大力提价,剥削各大绸缎商,从而大肆盈利。
陈宝安倒不是经营生丝生意,只是买不起三千两一年的令旗,这才想着侥幸渡海,哪成想还是遇到了郑氏的海寇,一船人差点就要葬身大海。
徐北游轻声道:“这个郑大王倒是懂得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只是此举与朝廷收税又有何异?”
陈宝安无奈叹息一声,“正是此理啊,郑魁奇如此目无法度,胆大妄为,就是不见朝廷出来管一管。”
徐北游对此不置可否,转而说道:“我这次放走了那些海寇,他们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虽说我会一直护送你们抵达魏国,但你们最好还是小心为上。”
陈宝安点头道:“有劳恩人挂心,只要能平安抵达魏国,郑魁奇他们还不敢在魏王殿下的脚下掀起什么乱子,倒是恩人你要多加小心,听说郑魁奇的麾下有不少高人,很是厉害。”
徐北游一笑置之。
他之所以要放走这些海寇,除了孙世吾的一番话之外,本也是存了要以此为饵钓大鱼的心思,若是郑魁奇能主动送上门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宝安心中惴惴,但见这位恩人胸有成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虽说他并非修士,但这么多年来走南闯北也知道一些奇人异士的传闻,陈宝安心中暗自思量,难不成自己身边坐着的这位恩人是那道门中出来的俊彦人物?否则哪有这份底气,要知道在魏国地界上,魏王殿下对于境内修士管制极严,动辄打杀立威,寻常散修根本不敢有半分放肆,唯有家大业大的道门是个例外,每每有道门出身的年轻俊彦来到魏国历练,地方官员不但以礼相待,而且还会大开方便之门,也就只有道门弟子才敢不把堂堂龙王爷郑魁奇放在眼中。
至于那个曾经在卫国只手遮天的剑宗,早已随着“卫国”二字一起成了老黄历,尤其是上官家的家主上官青虹无故暴毙于江南之后,整个魏国再没有人主动提起剑宗,仿佛那个曾经扎根卫国千年之久的庞然大物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说到剑宗,陈宝安猛然想起一个人,去年他在江都走商时倒是听说江都城里新出现一位徐公子,在江都城里只手遮天,权势都大到没边了,不过陈宝安不觉得那位家大业大的徐公子会出现在自己这艘小船上,再者说他还是剑宗中人,如今的魏国对于剑宗中人而言,几乎等同于半个禁地,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位徐公子又怎么会亲临险境。
陈宝安如何也想不到,那位徐公子还真就反其道而行,孤身一人前往魏国。
徐北游又与陈宝安闲聊了海上的诸多见闻,大概过了两个时辰之后,他低头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孙世吾仍是在凭栏眺望,似乎这片乏味的海中有什么奇妙之处,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徐北游与他并肩而立,蓦地眯眼。
在常人视线所不能及的尽头,海平线处,先是有一截桅杆缓缓升起,继而是船帆,然后是整个船身。
徐北游所在的船只与之相比,小巫见大巫。这艘气势凌人的巍然大物高有六丈,船身裹有铁甲,几乎可与朝廷水师中的楼船相媲美,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