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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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犬说的是谁?
自是说田刚和李维这两个锦衣卫了。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苦笑,却拿这杨涟没办法。因为这世上唯一不怕厂卫,还敢讥讽他们的也就这帮科道官了。
清流不骂厂卫,才是天理难容的事咧。
王体乾眉头皱起,杨涟虽没有将他归为鹰犬一类,但见他那鄙视神情,显是对自己这太监也不屑一顾。
大洪,直性子,也真性子。
惠世扬如此想道,并没有觉得杨涟这么说有什么不对。厂卫之流,不是鹰犬是什么。
左光斗倒是觉得有些不妥,但杨涟话已出口,叫他也没办法。估摸魏良臣被这么一说,恐怕会暗自羞愧,这样不好,易伤自尊,闹的不好,恐于学业不利。便想找句稳妥的说法转个圈,不叫魏良臣太过自卑。
然而,不等他想出说辞,魏良臣却已然对杨涟说道:“大人这么说就不对了,厂卫亦是朝廷所设,用于纠察百官,和大人一样,都是朝廷官设,均是国家重器,不分薄彼。若大人说他们是鹰犬,那大人是什么?难道是走狗不成?”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是不是天下人()
都是国家干部,都是替朝廷办事的,也都是有编制的单位,良臣觉得杨涟一口一个鹰犬的叫法相当不对,并且很不利于团结。
往大了说,你这是立山头,拉帮结派,破坏单位与单位之间的和谐关系,制造公务员体系的裂痕,进而使得政体效率变得缓慢,各衙门之间相互拖后腿,相互攻击,谁也不干正事,如此,朝政能清明得了么?
往小了说,你杨涟是人,人厂卫也是人,你凭什么骂人家?
难道仅仅凭你是科举上来的进士,人家没有寒窗苦读过,所以你觉得你读书多,就能耐了,就高贵了,就看不起人了?
这肯定没道理,要这般说,在边关为国效劳,沙场征战几人还的将士们还最高贵呢,人家可是拿命在替大明朝拼,你拿命出来拼了么?
书读的多,考试考的好,不意味,你就是高贵的存在。
人无有贵贱之分,区别只在于从事的岗位不同。
厂卫既是国家之设,必有存在道理,身为朝中同僚,杨涟,骂人是不对的。
负心多是读书人,仗义每多屠狗辈。
良臣没杀过猪,也没宰过狗,但不妨碍他胸中有一团火,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他要仗义执言,他说了人家是自己的朋友,你杨涟还骂人为鹰犬,那就是不给他面子。
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二叔面子。不给二叔面子,就是不给朝廷面子。总之,你杨涟此言就是极其严重的政治问题,必须坚决予以反驳。
歪风邪气断不可长,高高在上的臭老九思想也万万要不得。
良臣一脸正气的看着杨涟,是的,此刻不但他的脸上,他的身上,甚至他的内心,都充满了正义感。
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的确如此。
于公,良臣不喜欢杨涟他们这帮东林党人,因为东林党要搞死二叔,那是死对头;于私,厂卫将来都得叫他小千岁,那是自家人。
故而于公于私,良臣都不能让杨涟当着自己面骂这两位锦衣卫为鹰犬。背着可以,当面绝对不行。
杨涟没想到魏良臣竟敢说出这番话,将他与鹰犬并为走狗,略显稚嫩的脸上更是正义凛然,一时倒也愣住。反应过来,愤而怒道:“你胡说什么!”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良臣很认真的对待这个问题,他真的想请教一下杨涟。如果是他错了,他愿意改正。但如果他没错,杨涟就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
这个反问让左光斗苦笑不得,一方面觉得杨涟未免不会做人,太过直性子,你就算对厂卫再不待见,也没有当面骂人家的道理,毕竟,人家也没得罪你什么。
另一方面,左光斗对魏良臣也有些意见,才中小案首,区区秀才功名,竟然就和厂卫的人勾结在一起,这气节方面,怕是有大问题。
惠世扬笑了笑,开口对良臣说道:“厂卫鹰犬早有定论,我等为朝廷命官,岂能用走狗二字形容?小兄弟,你话中有语病啊”
不待惠世扬说完,良臣就打断了他,问道:“那么,是谁定的论呢?”
“这还用说吗?”惠世扬摇了摇头,果断道:“自是公议。”
良臣点了点头,却又问道:“谁的公议?”
惠世扬一愣,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天下人。”
“那我算不算天下人呢?”良臣指了指自己,“为何我不觉得是这样呢。”
“你”惠世扬一滞,这少年倒是牙尖嘴利的很。
良臣不去管他,看向杨涟,态度很端正的请教道:“敢问大人,厂卫是否命官?”
“命官”二字,顾名思议,自是朝廷任命官员。凡朝廷任命的官职,皆为命官,无分文武,无分高低。
杨涟沉默,因为良臣身边这两位锦衣卫的小旗,虽然只是从七品,但和他一样,都是朝廷任命的官员,并非私相授受。
因此,某种程度上说,他杨涟再是不喜欢厂卫,也不能否认一件事实,那就是他和厂卫皆是朝廷命官,乃同僚。但这样一来,就不由落了话柄,你骂同僚为鹰犬,那人骂你为走狗,可不可以呢?
果然,那少年又说了:“既是命官,何来鹰犬之说?”
杨涟微哼一声:“厂卫奸逆,监听监视官员,打击正直官员,迫害无辜百姓,颠倒法条,不是鹰犬是什么?”
“如果大人非认定他们是鹰犬,那么请问大人,他们又是谁的鹰犬?”
“”
这回,不但是杨涟说不出话来,左光斗和惠世扬也觉说的过了。谁的鹰犬?皇帝的呗!
只是,这事能说出来么?
良臣看向田刚和李维,问他们:“这位大人说你们打击正直官员,迫害无辜百姓,是这样的么?”
“咳咳”
李维险些呛出来,这小案首还真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问。他明智的闭嘴,免的沾惹事非。须知道,眼前面这些人,可是他们骆指挥使都得掂量的主。他一个小旗,得罪不起。
他不说,田刚却大声道:“别人我不知,田某任职以来,却秉公执法,绝无劣迹!至于这位大人所言,也甚是荒谬,我等厂卫奉圣命,察百官,于百姓向来无扰,于正直之士也向来无犯,缘何就成了奸逆小人!”
“大人听到了?”良臣转头重新看向杨涟,“他说了,没有。”
“他们说没有就没有了。”杨涟冷笑一声,“哪有做贼的喊自己是贼的。”
“大人这是有偏见了。”
良臣叹了一声,有些人,他是没办法叫醒的,因为,利益不同。当然,田刚说的也断然不是百分百,不管哪朝哪代,哪个岗位,都会有坏人。你要说厂卫都是好人,从来没干过杨涟说的那些事,那铁定是不存在的。但你要说厂卫都是坏人,那也是不符合事实的。
真正的事实是,厂卫的对头就是文官,他们的出现最大的原因是因为皇帝对文官的不信任。终明一朝,厂卫最大的职责也是反贪和情报收集。
做着官,捞着钱,偏有人在背后盯着你,要查你,厂卫自然不讨喜了。奈何,他们没有话语权。
惠世扬一口一个天下人公议,这天下人,合起来就两个人,一是士,二是绅。
“既然这样,大人执意认为厂卫是鹰犬,那学生认为大人是走狗,应该没有问题吧,毕竟你们都是朝廷命官。”
良臣懒的再和杨涟理论,他倒不怕杨涟报复,科道清流虽然人人害怕,但好就好在他们没有实权。所以,哪怕良臣现在将杨涟骂成狗,他也没招。他总不能上书皇帝,说自己被个少年给骂了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小案首,我等承你情了()
就算杨涟真敢上书,良臣相信,以万历对清流的态度,杨涟就算和那位庙祝阁老一样连上一百多道,最后都会石沉大海。
说不得,万历还会偷着乐,因为难得有人帮他骂骂这帮惹人烦、屁事不会干,整天就知道从书本中翻大道理的清流们。
纵观历史,尤其是明末历史,清流这帮家伙真的没什么本事,正经事做不了,杰出者能够做到一死以谢君王,捞个身后名,就算全了名节了。
但,就是这等杰出者,于国有益,于民有益?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良臣两世为人,自然知道历史的走向。
“鹰犬”用于厂卫头上,也对,因为他们背后是皇帝。
而,“走狗”二字用在杨涟等东林党人身上,其实也合适,因为他们的背后,同样也有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这集团,便是那个“与民争利”的民。
当然,将来的事是将来的事,良臣现在只想眼前的事。
杨涟骂了他的朋友,他就得反骂回去。
科道的本职工作就是“骂人”,最擅长的本领也是“骂人”,只不过骂人的水平很高而矣。
现在魏良臣说他们是走狗,无疑就是在骂科道清流,这一点杨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感觉就如同被人打上门来般。
左光斗和惠世扬也觉这少年已经不是一般的过份,你要为你的厂卫朋友说好话,可以理解,但将科道清流称为走狗,这任谁都无法接受的。
“我等科道清流岂能同他厂卫相提并论!”杨涟怒不可遏,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将清流和厂卫联系在一起,并称鹰犬走狗的。
良臣想撤,但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把道理讲明白。于是,他反问杨涟:“科道清流又如何?”
“科道,风闻奏事,纠察百官。如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我科道负此重任,焉能只与监视百官的厂卫奸邪相提并论。你这小儿,是懂还是不懂!”杨涟是急性子,真是气着了,连“小儿”都说出来了。
左光斗忙劝道:“大洪,你莫要气着,他尚无知,举业都未完成,有些事情无法理解,故而才有缪语”
劝完杨涟,又来说魏良臣:“你刚中小案首,正是用心苦读,以中举业之时,且不管你如何想,交友,须得三思,否则,有弊无益。”说完,饶有深意的看了眼边上的两个锦衣卫,以及那个自始至终不曾吭声的内廷中人。
左光斗说的,站在读书人角度,确是警言。良臣要想靠科举入仕,将来势必为文官一员,那么,气节风骨便犹显重要。倘若叫人知道他和厂卫结交,那风评自然大差,于仕途无有关点好处。
“大人说的,学生记下了。”良臣朝左光斗一拱手,算是谢过对方提点,但却有话要说,“学生心中还有个困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左光斗道:“你且说。”
良臣道:“科道清流既负纠察百官之责,那谁来纠察你们?”
“科道专属纠察、弹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何须外人来纠察?”说话的不是左光斗,而是杨涟,他一拂袖子,掷地有声,“我等科道清流,皆为君子,无须他人来察!”
良臣摇头道:“大人是君子,敢保科道皆是君子?”说完,顿了顿,笑了起来,“我闻小人无朋,惟君子有之。学生自诩为君子,这二位锦衣卫的大哥和王公公也都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们自也是君子之交。照这么说的话,大人骂君子为鹰犬,更是大大的不妥了。”
闻言,田刚胸板一直:不错,田某就是正人君子!
李维也下意识的抬了抬脖子:我不是君子谁是?
王体乾依旧那幅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只饶有兴趣的看着魏良臣和杨涟他们争锋。
“你们算什么君子!”杨涟都不知如何说这少年了。
“诸位大人都是科道清流,有远大志向,博闻广记,见识自不是学生可比的。然学生却知,若无监督,制度再好,终会败坏。不管是什么人,做什么官,只要立身持正,便不当顾虑他人监视。
就拿厂卫来说,大人说厂卫监视百官便是鹰犬,那科道也负此责,怎就不是鹰犬了。同样的差事,同样的道理,大人你可不能因为自己是科道,就贬低厂卫。都时朝廷命官,都是替皇上效力,以后,大人万万不能再这么说了。”良臣一脸告诫的模样,把杨涟气的说不出话来。
“行了,大洪莫与他多说,他懂个什么,人家说不定早就有了捷径。”惠世扬瞥了眼一直没吭声的王体乾。
“捷径?”杨涟冷冷一笑:“小聪明而矣,以为巴结内廷中人就能出人头地?”
“我不是巴结内廷,而是和这位王公公确是朋友。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