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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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臣怔了下,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想不到自己根深蒂固的历史知识竟然都是骗人的。
见状,许显纯也奇怪了:“怎么,小哥?”
良臣忙道:“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书不错,我也想买一本看看。”
闻言,许显纯也不由来了兴致,问良臣道:“小哥也想考武举?”
“武举?”
良臣又愣了下,买本地理书和考武举有什么关系?
“小哥若是无意武举,这书买来无益。若非武科要考山川地形,我也懒得看这书。”许显纯摇了摇头,知道眼前这少年并非和他一个志向。
对面正和边上人说笑的胖子听了许显纯这话,转过身子看了他一眼,猜测道:“莫非许小哥是进京考武进士的?”
许显纯点了点头:“正是,我这次进京乃是应武进士试的。”
“噢?那可要恭祝许小哥榜上题名了!”
胖子是个生意人,连忙热情道,心底却在嘀咕这许小哥一身儒雅,怎的想起去考武进士的。
车上众人听了这事,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会都纷纷说些好话,许显纯笑着一一应付众人。
不想,一个杂音却冒了出来:“娘,这武进士和文进士谁高谁低啊?将来谁的官大啊?”
说话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天真无邪,她真是好奇,却不知这个问题让当事人很是难堪,让车上的大人们也很是尴尬。
因为,文贵武贱是这年头的“常识”。
一百个武进士都不及一个文进士!
什么武进士,不就是一个丘八么!
那女童的母亲有些不好意思的捏了她女儿一下,对许显纯致以歉意。
这个举动让许显纯更是不好受,妇人的举动完全没有做作,但越是如此,就越让人难过。
难道我错了?这武进士真的就粗卑无比么?好男儿就不该为武臣么?
许显纯有些心酸。
“都好,都好,文进士也罢,武进士也罢,都是进士,都是官。”
胖子八面玲珑,连忙打个哈哈圆场。
另一边,良臣很想说句MMP,没想到,世事竟然真就这么巧,这许显纯真是那位许显纯!
第十五章 不入流的皇亲国戚()
一 魏良臣认定眼前这位许显纯就是那个让人闻名色变的“鹰犬”,原因就在于许显纯正是武进士出身!
世间事,不可能有太多巧合,也根本不可能有两个同为武进士出身的许显纯。
良臣断定自己不会认错,事实上,高大英俊且骨子里带着儒雅的青年的确是许显纯,日后的阉党“五彪”之一。
说起来,许显纯可是皇亲国戚,其祖父许从诚乃是世宗皇帝的女婿,尚嘉善公主。
当今万历皇帝乃世宗皇帝之孙,故从辈份上论,许显纯的爷爷便是当今皇帝的姑父,父亲和当今皇帝是表兄弟。
套用后世话说,万历皇帝就是许显纯他表大爷。
如此身份,许显纯何至于沦落到进京考武举,还要和帮平头百姓挤大车呢?
这一点,魏良臣想不明白。
换作皇帝是他表大爷,良臣怎么也要迎风尿三尺,没尿也要抖一抖的。
事实上,良臣有所不知,许显纯这位“皇亲国戚”含金量并不高,甚至于可以说是不入流。
原因在于明朝的公主不比唐宋,地位其实很低,低到甚至常被太监宫女欺负,而皇室和朝廷对此却不重视。
就拿当今万历皇帝来说,当年他的胞妹永宁公主嫁的就是京城寻常富家子弟梁邦瑞。
这梁邦瑞身患恶疾,时日不多,便想着死前娶个公主风光风光,于是往当时的大太监冯保那里贿赂了几万两银子,于是在满朝皆知,甚至首辅张居正也知道的情形下,病鬼梁邦瑞竟然就真被选为驸马了。
新婚之夜,当真是惨不忍睹,新郎梁邦瑞口鼻流血,沾满衣袍,无法行礼。没心没肺的太监居然还说新郎流血,这是红色吉兆,喜事!
事后,皇帝哥哥和太后母亲都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可怜堂堂一个大明公主,嫁人之后连夫妻之实都没有,郁郁寡欢几年就病死了。
妹妹如此,女儿是也如此。
万历皇帝的亲生女儿寿宁公主因为没有向身边的宫中女官请示,便私宣驸马冉兴让见面,结果被女官和太监知道后,冲到公主房中就将冉兴让给拖出来,一顿狂殴。寿宁护夫心切,出来训斥,也被女宫大骂。
寿宁气不过,和驸马一起去宫中告状,可连宫门都不得进。驸马索性写了状子,准备入朝喊冤。岂料半道被埋伏的太监一阵毒打,险些没当场打死。
一母同胞的妹妹、亲生女儿尚如此,况一个早就去世的姑母呢。
因而,说不定万历皇帝压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姓许的表侄儿。
这等背景之下,区区一个公主的孙子算个什么皇亲国戚。
他家,实在是配不得姓皇啊。
公主地位低,不受人重视,连带着驸马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明一代,驸马爷要么是出身勋贵,否则,大多都是泯然众人,毫无影响力可言。
这也导致很多进士并不以娶公主为荣,相反躲得远远,唯恐自个倒霉摊上个皇帝女儿。
试想,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金榜题名,还未及春风得意大展身手,一个公主从天而降砸到身上,那铁定是祖坟上的帽儿头叫人踹了,倒霉的不能再倒霉。
人生三大苦,娶公主可是头一个。
再者,许显纯的祖父是驸马,他爹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这驸马又不能世袭,到他这一代,许家或许可以说曾经是皇亲,阔过。眼下,不过就是一家境殷实的寻常人家而矣。
不过,有一点魏良臣并不知情,那就是许显纯其实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和中国历史上无数野史或正统小说的主人公一样,许显纯也是一个自幼便立下精忠报国之志的少年人。
或许,是被书中的忠良感动,又或是听了外面说书的演义,反正十岁的时候,许显纯就决定长大之后要学那班定远般弃笔从戎,在祖国的边疆上纵横驰骋。
有了志向的许显纯便勤学苦练,不但书念得极好,还偷偷拜了家附近的一个老军户学武,马术什么的更是练得熟练。
种种准备,只为他日参加武举,为国报效。然而,许显纯的这一抱负却是被他爹许明远强烈反对。
所谓老子走过的桥比儿子走过的路都多,许明远深知学武将来肯定没出息,因此一心想让儿子从科举之路,将来考个文进士,光宗耀祖。
当爹的一个想法,当儿子的是另一个想法,于是父子关系就闹得极僵。
去年,许显纯瞒着他爹偷偷跑到顺天府参加了武举乡试,得中第四名。回到家后,许显纯本以为父亲会对他的志向有所认同,哪知迎来的却是一顿大骂,然后就是闭门禁足。
为了防止儿子再学武,许明远让仆人日夜看着,又担心儿子已经中了武举,会跑到京城参加武科会试,索性也不给儿子零花钱了。
没了盘缠,看你往哪跑!
只是,当爹的却小瞧了自己的儿子,在一个深夜,许显纯终是偷跑了出来,还顺手偷了他娘的一根金簪子。
因为害怕家里会在河间府拦他,熟读兵法的许显纯声东击西,在河间府摆了个迷魂阵,然后金蝉脱窍辗转跑到了肃宁来。
肃宁是小地方,许显纯不担心他爹会追到这里。只要进了京在兵部报了备,那是就算他爹带人赶到京城,也不可能再让他回家了。
至于路上苦一点,许显纯倒是无所谓。男儿大丈夫,志在千里,这点苦算什么。
因为二叔的关系,魏良臣知道许显纯的身份后,自是盘算着要和此人结交,这也算是提早进行感情投资,组建日后的阉党班底。
但这种事,却不能操之过急,得有机会,一个合适的机会拉近两个陌生人间的关系。
冒然出击,效果恐怕会适得其反。
良臣正盘算着,车夫在前面喊了,要大伙下车方便。
良臣抬头一看,大车停在了一个树林子前面。
林子里,搭着几间凉棚,有卖水的,也有卖吃的。有村民还将一些当地的特产摆在那叫卖。
嘿,这不就是高速公路上的服务区吗?
良臣乐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遗憾的是,这服务区可没有茅房,只在林子中挖了几个坑。凡是方便的客人自己前去方便,男的一波,女的一波。偷看不偷看什么的,全靠自觉。
那胖子是个自来熟,拉着众人就去方便。
许显纯和魏良臣都下了车。
一帮在车上坐得腿都麻木的男人们泄了膀胱中的存货后,一个个心满意足的往回走。
胖子估计肚子不太好,憋着脸蹲在那正出恭呢。
良臣很想问问许显纯你大爷的情况,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不动声色的跟在许显纯后面。路上得十天时间,有的是机会,倒不急在一时。
回到大车边,良臣刚想上车,没想又遇上熟人了。
一辆马车停了过来,车中下来的是张家老幺,绰号“猪头炳”的宝钞司监丞张炳。
张炳不是一个人进的京,边上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斯斯文文,一身儒衫,看着比许显纯还要有读书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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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番子()
一 不知为何,张公公现在突然变得很低调。
上午魏良臣还看到几个卫所兵给张炳撑门面,现在可好,兵没了,帮闲的也没了,就剩张炳和那个不知来头的少年郎君。
张炳换了身青色袍服,看着不再那么的“暴发户”。和那少年人一起下车时,不知情的多半以为这是爷俩呢。
车夫显然是尿急,将车停好后,便匆匆奔树林去了。
从车上下来后,张炳和那少年看了眼四周环境,二者均是微皱眉头。
这也难怪,张炳虽说出身贫穷,但现在怎么也是宫中有品级的监丞,其它地方他都可以随意将就,可这般在林子里解手,潜意识里还是有些抗拒的。
那少年人更是肃宁有名的才子,家中又是富有,自小就没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呆过,当然不愿意就地解决了。
良臣见张炳对那少年低声说句什么,少年摇了摇头,张炳见状只得作罢,自己去了林子。想来这位老公可能也憋得慌。
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在良臣脑中闪了一下,那就是他很想跟着去瞧瞧张公公是站着尿还是蹲着尿。
不过,这念头仅仅是闪了一下,良臣还没那么下作。要明白,他二叔可也是阉人。
少年仍留在原地,手中拿着一把没有打开的折扇,站在那欣赏远处的风光。
远远看去,端的是风流小郎君。
有辆马车上不知谁家的女眷这会就偷偷的瞅着那少年,目中颇是有情意。
这一幕让良臣有些自惭形秽,在长相上,他很有自知之明,既比不过许显纯,更比不过那少年。
不过,良臣却有他们谁也不能比的东西,那就是他有一条巨大的金大腿。
我叔是九千岁,你叔是谁?
摆这风流样子是给谁看?
良臣打鼻腔里哧了一声,扭头不去看那装腔作势的少年。
他有一种无形的自豪感,或者说是扮猪吃虎的得意劲。
这是他的底气,也是希望。
许显纯也上车了,他没良臣那闲劲,东看西看的,而是继续将那本地理书拿出翻了起来。
虽然武进士在世人眼中不如文进士,甚至不屑一提,但许显纯显然不会因此放弃自己的志向。
从前和他爹吵架的时候,许显纯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今天下太平,武不如文,但若将来天下有变,儿子手中这把刀却能护得全家周全。”
有此抱负之人,自然不会受外界干扰。
刻薄之言也好,无心之失也好,谆谆教诲也好,在许显纯这里,都是油泼不进。
良臣很想和许显纯探讨一番山川地形,让对方对自己敬佩无比,从而以此为突破口,拉近双方距离。但想自己现在不过16岁,又是一普通农家子弟,真要“语惊四座”怕也不合身份。
童生就应该有童生的觉悟,还是学那张炳一样,风光完就立马低调些好。
闷声发大财,总不是坏事。
结交这事,未必就一定要人家对自己刮目相看,或五体投地。
这么想着,良臣当然没敢卖弄。
过了没多久,胖子总算出完恭,急急忙忙的赶来上车。只是,胖子走路时,动作有些别扭,这让良臣遐想联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