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第2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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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傅沉思半响,才颔首道:“既然伯记有这等胸怀,那我也无话可说。”
李纲满意地笑了,道:“伯野能为朝廷着想,我万分钦佩。”
“伯记莫要在套我的话了——”孙傅笑道:“快到晌午了,伯记留下小酌两杯,如何?”
李纲亦是爽朗地笑道:“就是不说,我也要在伯野这里讨杯酒吃。”
第八章
王泽没有从偏门直接进入后院,而是在人流熙熙的前楼下了马,一个人径直走向楼中。
前面迎客的小厮,酒女都认的王泽,由于他很少从前楼经过,众人都感到惊讶,但这并不影响酒女们嬉笑着迎上来,毕竟她们不可能轻易接近王泽。
王泽在众多瞩目的眼光中走进大堂,前楼掌柜与管事自然赶紧前来迎接。
“妾身见过王相公。”前楼管事是一名原樊楼的歌姬,与王泽相熟,言语间较他人随意。
“妹子无须多礼,老板可在?”王泽的态度温雅,毕竟是老熟人了。
“真是不巧,文妹妹昨日就没有回来。”女管事以丝帕唔嘴,笑嘻嘻地望着王泽,
王泽一怔,不想文细君竟然出门彻夜未归,当真怪异,却又不好当众想问。
女管事亦不多说,存心看王泽心不在焉地模样。
王泽不经意地向外堂酒座瞟去,看到了一个似曾熟悉的背影,独坐一展窗口的桌子边自斟自饮。
“你们去招呼客人吧,我在这里随意就可以了。”说着,王泽走向那道似曾熟悉的背景。
女管事与掌柜待要召唤时,王泽已经走出了几步,女管事没奈何地对掌柜道:“你在这里盯着,我去找三娘。”
王泽面带微笑地走到那人面前,温声道:“我道是哪位看着眼熟,果然是史直翁。”
独自一人饮酒者正是史浩,他咋见王泽站到自己面前,吃惊之下忙起身移步,作揖道:“学生见过王相公。”
王泽淡淡地笑道:“这里又不是朝堂,直翁无须多礼,今日巧遇,倒要与直翁小酌几杯。”
“岂敢、岂敢。”史浩面色稍稍激动,忙地道:“相公,此间人多喧哗,恐相公不宜……”
“直翁非俗人,岂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朝廷执政又怎么,不也是读书人嘛?”王泽含笑坐下,对史浩做请的手势。
史浩小心翼翼地坐下,心中未免踹踹,王泽做为朝廷的执政,能在这里主动与他一个落魄书生饮酒,本身就能令人感到王泽平易近人,也足以令他由衷感动。
跑堂和酒博士流水价地端上好酒好菜,看的史浩口瞪目呆,他本并不太宽裕,独自要了几个便宜的小菜外加一壶老酒,慢慢地在此消磨时间。这可好了,时鲜水果、山珍海味一股脑地地上来,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钱袋。
史浩的尴尬神态,王泽是看在眼中,又是好笑又是怜惜,道:“酒博士,我还没点酒菜,怎地一股脑地都上来了?”
酒博士亦是伶俐人,见王泽问的蹊跷,转念间就想到了王泽深意,立即陪笑道:“相公莫怪,这都是三娘吩咐的,全当本店请客。”
王泽暗赞酒博士聪明机智,口上却道:“这怎么可以,怎好叨扰三娘。”
“相公是常客,当由店里请相公一场酒,这位官人是读书人,本店有素重读书人,故理应如此,相公、官人慢用,小的退下了。”
酒博士退下后,王泽笑道:“这个酒博士日后或许是各人物,来——今日咱们就安稳地吃这顿白食,直翁看如何?”
“甚好、甚好!”史浩何等聪明人,明白王泽是在照顾他的颜面,这顿饭他请不起,王泽又不能请,如此以来,文楼招待自然是皆大欢喜。
二人饮了几杯后,史浩的话渐渐稠了起来。
王泽逐渐明白史浩为什么还在行在徘徊不去,原来史浩在家乡明州的处境并不甚好,虽然他以孝闻名,得到官府的举荐,但并没有能够入仕,家中甚是贫困,来此饮酒便是为科考未中,做了一年教书先生,积了点盘缠,要回家乡继续苦读。
王泽暗自称奇,暗付史浩可是在历史极为重要的人物,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中,他不同于岳飞、辛弃疾等驰骋疆场、英勇顽强的抗金英雄,也不同于张浚、贾似道等见识浅薄、利欲熏心、好大喜功的贸然之徒,更有别于秦桧那样被人称之为卑躬屈膝、一味主张投降、苟且偷生的民族败类;他主张在宋、金对峙的形势下,保持清醒头脑,审时度势、以退为进、务实求成,被士人称之为‘太子家智囊’的理智主和派大臣。
或许是几年前的匆匆相逢,虞允文在王泽心目中的光芒把他掩盖,更或许是王泽当时并没有真正体会这位名臣的思想,在王泽历经三次与金国的议和后,真正成为这个帝国掌舵人的时候。才深深体味到盲目主战根本就不是为国上善之策,更加坚定了了议和对朝廷的重要性,史浩的力主南北和议并不是一味退让,而是一种与自己目前做法相同的以退为进策略,或许这种策略才是时下最好的选择,也是日后大有为的坚实基础。
一念而贯通,王泽对史浩好感大增,温声道:“考官不取直翁,乃朝廷之失,直翁失意而去,便是你的不是了!”
贡举的失利让史浩心下颇是郁闷,他饮尽杯中残酒,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道:“王相公容禀,我史浩又岂不想为天下苍生供绵薄之力,无奈才疏学浅,不入朝廷提举贡举诸公法眼,不如回乡束发苦读,以待来年再搏龙飞榜。”
王泽双眼温和地看着史浩,有感于他的执着,当下温言道:“直翁确有忧天下之心,说到才疏学浅,我意不然!历代先贤至圣经义只为修身养性、增长学识而用。治国平天下非书中所能得,而是靠不断历练中点点积累成就,可以说读书是为明理,治政才是国用,如贡举选尽天下治政之才,国事亦不会沦落至此。”
史浩亦感王泽此言或有道理,但他还是不尽苟同,因为他有自己的政治见解。但又不便于驳斥王泽的话,只得笑了笑道:“王相公言之有理,然人各有志,却学不得忠献公半部论语治天下。”
史浩对王泽所言客套之外却是话中有话,委婉地表示不能苟同。王泽知文人风骨,亦不为怪。想史浩束发苦读,年逾不惑方才进士及第,经史百家到佛释老庄,无不融会贯通,这样的士人,自然有他坚持的理念,不是别人能随意几句话说动的。再三权衡后,他决意试探一下史浩的政见,当下正色地问道:“直翁对此番南北议和持何论?”
史浩稍稍迟疑,而后口气坚决地道:“国之大幸矣!”
王泽眉头微挑,神色间稍有喜色,急促地道:“愿听高论。”
史浩淡淡笑道:“相公面前,史浩论政,岂不是班门弄斧。”
“论政不高低之分,往往旁观者,能清醒地看到执政的步足,直翁亦是性情中人,但说无妨。”
史浩微微一笑,旋即正色道:“自宣和以来,鞑虏入侵、天下大乱、二帝北狩、家国流离,百姓苦于连年征战,生民捻转于存亡之间,以至于乱后民间竟然人相食之。今天下纷乱初定,正是朝廷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修缮武备、休养生息之时。那些迂腐老朽、沽名钓誉之徒,尝呼挥师北伐,收复故土、迎归二圣,简直愚不可及,按国事而论理应荆棘三千里,孰知谋略精巧在于张弛有度,能屈能伸,即便是王师北上,钱粮供应何以为济,须知十万大军日费万金,与鞑虏马军战于旷野,纵然禁军步军屹立不败,也必然是旷长日久,国力何以负担?史浩并非存心恭维相公,评心而论以时下天下大局而言,相公所为实是安国经邦之大略,合乎天下大势的的高论,以在下之见,相公非不愿北伐,而在于积蓄国力,力求一战定乾坤,非那些浪得虚名之人,只知道整日里空喊北伐,殊不知其中艰辛。”
王泽暗自惊讶史浩的政治见解简直不下于李长秋,又问道:“那如今朝廷海外与西面政略,直翁可曾留意?”
史浩淡淡笑道:“在行在时日,时常偶得一二心得。”
“哦!但讲无妨——”
“在下放肆,以在愚见,相公经略南海实属不必,蛮荒之地何有我天朝富庶,开海通商之利即可,何须大动刀兵。然在下窃相公之意,并非草率行之,南海每一步似乎都有深意,传言朝廷要征伐三佛齐,定然是相公主持定策。”史浩说着见王泽微笑颔首,接着说道:“在下揣测相公之意是要在南海万里海疆上,建立可攻可收、能保护大宋商船并为之提供中转的城寨,最大限度地减少那些蛮夷小国和海盗的侵扰,并要将高丽重新纳入大宋臣属。”
“高丽——”王泽饶有兴趣地道:“何曾见得?”
“相公若无意北伐就不必说,但相公有北伐之志,沙门与威州俱设有水军大寨,而水军以保护商船,亦是频频出入高丽沿海。学生断定,既然相公能开南海,积累海外财富,自然不会放弃在高丽驻扎水军,以牵制女真侧翼的良机。”
第九章
王泽淡淡一笑,饮了杯酒,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道:“南海富产金银铜铁、其它物产亦是丰富,岛屿间设立水军营寨能控制水道,消弱三佛齐,使诸蛮臣服,不仅可以得到大批的财富,更能使与大食、身毒的来往道路更加畅通,大宋水军的步伐才能迈的更大。”
史浩肃然道:“然朝廷当用事北面,岂能为区区财帛,空耗国力。”
王泽笑道:“不然、不然,每每西、北征战,十万大军日费万金,而侍卫水军南海征战,无须动用国库一文钱、一粒米,且每次征战后,无不为国内带来滚滚的财源,可以说海上利益与北面、西面同等重要。”
史浩并不认同王泽所谓海塞并重战略,尽管他也意识到海上的重要性,但固有的思维还是时时将他的目光转向北面与西面,不能完全领悟王泽的战略思想。
“在下以为朝廷南海用事当谨慎,适度而止,毕竟万里海疆,凶险莫测,步步当慎之又慎。而今朝廷当以向北收复失地,向西驱逐叛逆为第一要任,南海当在北括燕山、西收河西之后,方能用心经营……”史浩正说着,忽然想到王泽所言经略南海是为朝廷积累财赋,换句话说这些财富未尝不是为日后北伐、西征所用,自己在王泽面前说这些话,显得见识顿时浅薄了许多。
王泽丝毫不在意史浩的言论,在他看来能有这等见解已经难能可贵了,他心中一动,问道:“若朝廷举兵,女真与西李当何为先?”
史浩目光闪烁,用低沉而兴奋地声音道:“横山、熙河在我手中,西李不足为惧,若能占据河套,驱逐西李于河西之外固然甚好,然朝廷用兵西李,女真必然趁火打劫,到时朝廷或许陷入腹背受敌之境地。而北伐两河,我有熙河、横山关隘险要在手,只需得力大将镇守六路,必可拒西李数十万大军于外……”
王泽虽然不能赞同这种观点,但还是有感史浩一个落魄书生,对战略有着如此的分析能力,当真高兴异常。一般士子,甚至一些将帅都认为虽然西李最弱,但朝廷受女真奇耻大辱,当先再行北伐收复失地,再灭西李夺取河套,却不知与其在平原上与女真马队做毫无把握的战斗,不如借北和女真的有利时机,把灵夏收复夺取牧马地来的稳妥。
纵然是史浩对海外的观点没有令王泽满意,但他见识之深,亦令王泽兴奋不已,微笑道:“不想天下间知我者还有直翁!”
史浩面色庄肃地道:“非史浩知相公,是相公知天下。”
王泽双目紧紧盯着史浩,看他双目尽是真挚,不觉感叹道:“直翁日后真不可限量!”
史浩淡淡一笑,道:“能有相公一二成就,史浩足矣!”
王泽心中暗自品味他话中寓意,不觉间呵呵地笑了,天下间能过功利者能有几人,史浩亦不能脱俗,束发攻读或是此间偶尔感叹,其求功名展生平志向之愿昭然若揭。
“说笑了,天下间能人智士层出不穷,便是当今亦是贤才遍野,但惜朝廷多年来穷于应付外悔,而无力内顾英才,才有了许多令人惋惜的遗憾。今天下承平,百业待兴,正是才俊之士脱颖而出,为天下生民谋计之时……”说着,王泽细细观察史浩神色,见他双目迸发出两道热切的光芒,知他已经被说的心动了。当下笑了笑,而后又说道:“如今新官制即将颁行天下,我幕府中缺乏干练人才,如直翁不弃薪俸微薄,可为我助力,再说我府中藏书甚多,亦可取之,不知意下如何?”
史浩听王泽言中竟有招揽之意,不觉心下一动,论声望、权势,王泽乃是当今几乎无人比肩的大臣,即便是时下由于他力主议和而招致许多诗人的非议,还有对他私藏龙德宫妃嫔的谣传,这只能在某些方面产生不良的影响,但就长远来看,有利无弊,甚至可以说今日的非议是他日称赞的铺垫。入王泽幕府不但可以解决目前自己的窘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