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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乾隆皇帝-第3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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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故扎的话,岳钟麒他们甚么也没说!”

“没有说话?”

“带进板房时他说了一个字。”

“甚么?”

“他说‘毯!”

莎罗奔猛地一怔,突然爆发出一阵嘶嘎的大笑,“这老头子有趣……哈哈哈哈……带我去见他……”嘎巴一边走一边抱怨:“故扎叫我们听壁脚,几个士兵吓得缩成一团不敢说话,老爷子那边一夜好睡,呼噜儿鼾声如雷,连身也不翻一个!”

“是么?”莎罗奔边走边道,“啊——那是说他不是一个心怀鬼胎的人!”说着,已到板房外,却听不到鼾声,几个士兵探头探脑的不知说了句甚么,便听岳钟麒喝道:“别跟老子装熊包!”接着推门出来,一边披斗篷一边对莎罗奔道:“连个皮褥子都舍不得给我垫,一夜冻得睡不好!你这浑小子,给老子弄吃的来!”

几个藏兵原都偎在皮袍里假寐,见莎罗奔过来早起了身,听岳钟麒这般发作,大家面面相觑,莎罗奔孩子气地一笑迎了上去,说道:“我让他们预备早饭了,吃过饭你给傅恒发信,就说我献一条白哈达给你,你送一条黄哈达给我!”

“黄哈达!”岳钟麒愣了一下,才想起是“面缚”用的黄绫缚带,不禁莞尔一笑,叹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夫也佩服你!”

傅恒终于踏上了归途,一旦从山泽泥淖中跋涉出来,回到烟火人间花花世界的中原,听不到士兵操演声,更漏刁斗报时声,看不见两军相交白刃格斗性命相搏的惨烈场面,乍见村姑簪花,牧童逐羊,歌榭戏楼间筝弦萧管齐放,舞女天魔之姿婉转咏唱,街衢三十六行吆呼叫卖,富者轩马过市,丐者沿街乞讨……种种世情俗态,入眼都觉陌生新奇。他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一路沿江东下,过武昌,旱路抵达开封,逶迄由德州保定返回北京,一脑门子的炮火硝烟刀枪剑戟影子才淡了下去。

天兵凯旋。莎罗奔黄绫面缚请罪受封。金川大局顷刻底定。算来前前后后十几年,十万军士埋尸草地,三位极品大员失事诛戮,至此有了结果,朝廷面子给足,莎罗奔折箭为誓永为朝廷藩篱,乾隆一想到西南可以从此无虞就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因严命沿途隆礼欢迎。傅恒向来谨小慎微忧谗畏讥,一路所到之处,督抚以下官员士绅远接远送,沿街百姓烟火爆竹香花醴洒徂豆礼敬,软红十里满眼豪侈繁华,尽目皆是胁肩馅笑之辈,贯耳全听阿谀奉迎言语,心里不耐,又难以违旨,只是催轿攒行。待到京师,又是阿桂纪昀刘统勋三人代天子郊迎,满城彩坊相衔红绫裹树,黄土道上万万千千人拥如蚁,都聚来“瞻仰钦差风采,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凯旋”;起火、雷子、二踢脚、地老鼠、万响鞭炮响成一锅粥,弥漫的硝烟呛得人流泪,一座北京城竟掀动了,比过元宵节还要热闹了去。傅恒不敢拿大,自潞河驿便弃轿不用,徒步挽辔而行,直到西直门,闻得畅春园鼓乐之声,遥见龙旗蔽日,黄雾般的幔帐旗旌,便知乾隆亲迎至此,忙望阙叩头,随太监卜礼亦步亦趋前来觐见。那黄锺、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种种宫乐越发响振起来,六十四名畅春园供俸长跪拱手,口中一张一翕合唱:

庆溢朝端,霭祥云,河山清晏,铃旗迢递送归鞍。赫元戌,翳良翰,靖献寸诚丹。载干戈,和佩鸾。功成万里勒铭还,遐迩共腾欢……

丹陛大乐中,王八耻率队前导,三十六名太监抬着王辂大乘舆徐徐出了东直门。青缎三层垂檐之上方轸龙亭,上遮云龙圆盖,中间须弥座上一人,头戴天鹅绒纱台冠,酱色江绸夹袍外套着石青金龙褂,腰间束金镶松石线钮带精致挽成丹凤朝阳花样垂着,两手扶栏面含微笑,点漆一样的眸子亲切地看着傅恒——正是乾隆皇帝了。傅恒只远远睨一眼,几步趋跑上来伏地泥首叩头嵩呼:

“圣主我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满意地点点头,两手扶着两个小苏拉太监肩头庄重地拾级下轿来,环视一眼密密匝匝的百官队伍,上前扶起傅恒,笑道:“一别年余,朕着实惦念着你。此番全胜而归,非惟军事战争而能局限,西南政治从此畅通无碍,此皆尔卿等不惮涝苦处心积虑忠堇体国,所以有此局面,甚慰朕衷啊!”

这是官面垂训言语格调,乾隆娓娓说来,却是一点枯涩僵板味道也没有。傅恒听皇帝讲到不单是战争军事,更要紧的是政治建树,竟比自己想的更为贴切中肯,无数夜中推枕彷徨精心布置曲划种种辛苦,说不尽的心思烦难、劳苦跋涉、辗转照前顾后左顾右盼之苦,都化作一腔酸热之气。已是泪如泉涌,也不敢拭,哽着声音奏道:“奴才焉敢贪天之功?自奴才束发受教,即累蒙世宗今上谆谆训诲,天语叮咛不绝于耳,忠爱之心罔能去怀!即办差稍有微劳,皆皇上平日提携训导之故也!今仰赖天子洪福,德被化外之余顽,王师一举烟霾尽消,守隅夷狄顿伏王纲,此皆我皇上仁化万方,德被草莱之故也。奴才忝居受命之臣,与有荣焉……今蒙皇上不次奖掖,恩遇礼隆自古人臣所不能拟比。感念之余思之反增悚惶惚作……”这也是背熟了的奏对格局言语,傅恒边流泪边述说,激切深情出自中怀,乾隆竟也听得泪毗滢滢,半晌才回涕作笑,说道:“真是的,朕也跟着你作这儿女情长之态了!这时候这场面不是长叙的时候。随朕来,乾清宫大筵群臣,我们郎舅君臣促膝谈心!”说着转身,王八耻忙高叫:“万岁爷回驾了!”

“你这趟差使不容易,”大筵之后,乾隆在养心殿单独接见傅恒,“这当中朕在江南,阿桂在北京,尹继善在西安,朕身边统留了刘统勋和纪昀两个人。刘统勋身体又那样。七事八事的总不得个宁静,高恒的案子未了,又出了个王禀望,还有个朵云搅了北京搅江南……”他仿佛在品咂一个苦果,顿着沉默移时,“皇后薨逝,本该召你回来的,总归没有个放心人在军里,怕招出意外的事,只好让你委屈办差了……”

说到姐姐,傅恒心里一沉,想起自幼受姐姐抚养训育恩情,如今向秀归来屋在人亡,不由一阵痛心难过,在杌子上屈身一躬,脸上已带了悲凄之容:“奴才在军中乍闻皇后长行,也是心如刀绞,万箭攒射般难过。母亲去得早,我们兄弟年在幼冲,姐姐一人一力把我拉扯大的,不能到箦床前一别音容,为人弟者难遣终天之悲……”他啜泣着拭了泪,声调渐渐从容,“在军中伏读皇上御制《述悲赋》,又接读礼部拟制皇后娘娘丧仪葬礼,细思千古后妃,有几人蒙恩隆重到这地步的?生荣死哀为‘孝贤’表率,这又是我傅家一门之幸!临行相别时,皇后曾说:‘你是我的弟弟,更是皇家大臣。别总惦记我。你差使办得好,我就怎么样也是欢喜的,你丧师辱国丢盔撂甲败回来,就算我认你这弟弟,你自己有脸认我这姐姐么?’噩耗传到军中,惊痛之余想起皇后教训,奴才……只背人痛哭一场,定心忍性努力督师合围,不敢因一己私情荒怠军务的……”他顿了一下稳住心神,又道:“据奴才看,军机处诸公或随驾料理政务,或在外办差,都极尽心力的,方才见刘统勋,黑干瘦弱行动艰难,竟看去比奴才走时老了十年,阿桂纪昀也是满面劳倦……大家四散分处,一事一情往返商榷,自然格外多耗心力。现今皇上回銮居中调停指挥,诸臣奔走左右各尽其力,诸事办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哪得再有几个刘统勋呢?”乾隆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虽然高恒出了事,但朕心里,满州人操守还是靠得住些。阿桂在北京批条子让和亲王进圆明园半夜接魏佳氏出宫,在军机处隔窗教训贵妃,换了汉人他敢吗?”

傅恒坐直了身子,这些事他还是头一遭听见,他需要惦出话中份量,寻出话中的话来,良久,试探地说道:“纪昀才学品德也还好的。”

“才学不须说,品行未必无亏啊!”乾隆端着茶杯起身踱了几步,有点自嘲地一笑:“官作大了,没有经过挫磨嘛——福康安和刘墉有个密本参奏他,回头批给你看。纵容家人包揽官司欺门霸产,这还成话吗?!”

傅恒心里格登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乾隆,一句话也不敢回。

“朕原想黜他到你军中效劳的。”乾隆小口啜了一下杯子,“但纪昀是个书生,朕甚惜他的才学。家里人作事他担戴,有些怕委屈了他,他也未必知道全部真情,且是苦主很不争气。朕身边一时也找不到替换的人,比较起来他还算好的——唉!清楚不了糊涂了罢了!”傅恒想着,总算说明白了,纪昀发迹升官,自己甚有干系,不能不有个见识,因沉吟道:“皇上担戴谅解,是皇上的恩。纪昀应该知道恩情警戒自励。奴才以为应加处分使其知过而改,奴才可以先和他谈谈。”乾隆道:“可以和他谈谈,处分就免了吧!朕已有旨,博学鸿词科和恩科都要紧着筹办。要着实物色一批人才上来”因见卜礼在外殿探头儿,点着名叫进来问道:“你这是甚么规矩?这是甚么所在,缩头伸脑的成何体统!”

卜礼立着,吓得身子一缩两腿便软了下去,磕头说道:“是奴才混帐!万岁爷叫传窦光鼐,人已经到了,没见王八耻在哪里,这是他的差使,奴才寻他,不防主子就——就明察秋毫了!”乾隆被他逗得一笑,傅恒也是一笑,乾隆问道:“传见外臣差使不是卜义的么?卜义现在哪里?”

“回万岁爷话,”卜礼磕着头,语言流畅了许多,“卜义犯了不是,撵了下去,现在寿宁宫扫地呢!”

乾隆这才想起来,笑道:“他传错了旨意,是无心之过,告诉慎刑司,打二十小板还回养心殿来,他办差使还是小心的。”

“啊扎——”

看着卜礼退出,傅恒便笑着要辞,乾隆亲送他到殿口,命人“将和砷新贡进的两柄金如意,还有那尊玉观音,八宝琉璃屏风赏傅恒。还有老理亲王手抄《金刚经》,和亲王献的廿四史手抄本赏给福康安——”他笑着对傅恒道:“朕知道你不信佛,但福康安是居士,你夫人更是虔诚,那是给他们的——回去好生休歇一下,朕已召尹继善来京,就和卓的事要议一下,五天之后到圆明园递牌子,这几天朕不叫进了。”

这里傅恒辞出去,卜礼已带着窦光鼐进来。乾隆远远见他在照壁东侧给傅恒让道儿,一笑转身回来,坐在东暖阁窗下,隔玻璃看着窦光鼐在丹墀下向殿上一本正经行叩门礼,一脸庄敬之容垂手侍立。待卜礼进来禀说了,方徐徐说道:“叫进吧!”稍顷,卜礼便带着窦光鼐从正殿绕须弥座进来,窦光鼐一丝不肯苟且,在正座前又行了叩头礼,再起身进暖阁,伏地三跪九叩仍是行礼,乾隆肚里暗笑,但知道窦光鼐就这么一付作派,看去有点痰气,却绝然挑不出不是来,也只索由他。待他礼数繁琐已毕,乾隆才道:“见过纪昀了?你是从纪昀府里过来的吧?”

“臣是从顺天府过来的。”窦光鼐道。他恭肃的神情让乾隆直想笑,他的眼睛仍是在仪征那样,盯着乾隆如对大宾,“臣先到军机处,阿桂中堂当值,说刘统勋约了纪昀去顺天府,命臣前去见纪昀。他们正说审询钱度的事。传旨着臣为江南学政。两位大人都有许多训诲,都是至理名言,然后又命臣前来养心殿,聆听皇上圣谕。”

“哦,刘统勋在顺天府?”

“是。还有刘墉也在,还有黄天霸也在,说归德府库银被盗六万两银子,着落在黄某人身上去破案。刘统勋因四川撤兵之后治安不靖,粮价不稳,商酌要遴选得力干员前去维持,他已经几天没有好睡,勉强半躺着办事,料理清楚了臣才上去说话,所以误了接见时辰。”

憨直守礼,细致得近乎繁琐罗嗦,枯燥得象晒干了的劈柴……乾隆一条一条品评着面前这个人,此人如果雍容随和一点,真是个太子太傅的材料儿——心里念叨着,口中却转入了正题:“你晋升学政,是朕在仪征已经裁定了的。没有经过吏部考核。军机处原说派你到山左山右河南湖广这些省份。但朕想江南是人文荟萃之地,历来多出名臣硕儒栋梁之材,得有个方正多才办事扎实的人去主持才好,所以拖了时日。”

“这是皇上的器重厚爱。”窦光鼐双手一拱说道:“窦光鼐蒙此重恩,敢不谒尽绵薄,为皇上布德化育,精心简拔人才!”

乾隆点头一笑,想挪身下炕,下坐端了,说道:“人才关乎一代兴衰气数。这话不用朕反复说了。学政是从三品,也是朝廷的方面大员了。你这个人,操守上头朕信得及,世路上的事似乎太认真。关乎朝廷大局的认真一点原是该当的,有些屑细事太执着,容易招小人的忌。廿四史上多少忠臣没下场,也有气数上的缘由,也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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