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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乾隆皇帝-第1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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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孝悌天子”的名声儿也就完了。一头思索,拣着能说清楚的事先告白。嗫嚅了一下,乾隆深长叹息一声说道:“讷亲的案子已经明白谳定。已经下旨,封遏必隆刀着他自尽。”

“啊!——”半躺着的太后手一颤,连杯中的凉茶都溅了出来。她坐直了身子,缓缓放了杯子,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吃力地问道:“旨意已经发下去了?”

“是……”

“是傅恒他们的主见?”

“不,是我——傅恒是奴才,他不能作主。”

“能挽回么?”

“我已经有旨,不等后命。”

“可……你是天子,是皇帝。”太后的脸愈加苍白得没点血色,颤声道:“讷亲是老公爷的嫡脉,又是单传,有着世袭罔替的一等公爵的啊……每常时分你总夸奖他办差好,这些功劳情分该念及的还是要念——论理,这里头没有我说话的地步儿。你既说给我听,能着些儿不杀,罢职不用最好——讷亲是宰相,大清开国还没有杀过宰相呢!隆科多是谋逆,先帝爷那性子,也只是永远圈禁。这是太租爷时候就留下来的规矩……我说这话是为你后世名声,多斟酌些儿还是好。人头不是韭菜,割了还能长出来。”

乾隆太熟悉自己的母亲了,别说讷亲,年年勾决人犯,她都要斋戒进香,再三再四谆嘱:“得饶的可饶的,一定刀下留人。”就本心而言,他也不忍杀讷亲,然而讷亲不杀,不但金川之战没法再打下去,西疆、回部、藏部都有乱子,士气不扬,文治罢了,“武功”从此休提。乾隆脸色惨沮,听着母亲的话不时点头,嘘气儿说道:“母子通心,儿子也都想到了这些。也正为儿子是天子,是皇帝,恕不得讷亲。欺君之罪朕都可以原宥他,六万冤魂怨气冲天,用什么安慰祈禳?那死的人堆山积垛,真同母亲说的,割韭菜一样啊!不杀了他,往后将军出兵放马,还会叫策凌阿拉布坦的兵一片一片割倒。额娘是大慈悲人,想想那些将士死在黄泥潭里,那么凄惨,他的罪可恕不可恕?宋太祖赵匡胤,立誓不杀大臣,大臣就在下头害百姓,江山弄得七颠八倒……老佛爷,那是什么名声儿呢?”

“灭大宋的不是蒙古人,是文恬武嬉的文武百官。”乾隆知道母亲已经被说动,继续循着自己的思路款款陈说道:“蒙古大军将宋代最后一个皇帝赶到琼崖大海,宋代最后一个皇帝还在孩提之间,宰相陆秀夫在船上还在给他讲《中庸》。船被围了,把自己妻儿老小的船先沉了,抱着小皇帝投海自尽……额娘,你知道指挥这一战的蒙古主将是谁?”

太后摇了摇头,她的眼中已经迸出泪花。

“叫张弘范。”乾隆想到宋朝末代皇帝途穷惨状,也觉心中凄惶,哽着嗓子道:“他是大宋的一员战将,投了元,又来打自己主子。灭了宋,还磨崖铸字,写了几个字说‘张弘范灭宋于此’!后人鄙薄他,在前头仿他笔迹又添了个字,‘宋张弘范灭宋于此’——这不是文人刻薄,是的的真真的史实!儿子想争一口气,别叫后世我们大清也出张弘范那样的贼子!”他说着,太后己是一边流泪一边点头,叹道:“我都明白了,这真是无奈的事……他作了孽,就由他受吧……”乾隆转而抚慰太后,说道:“老佛爷这样想,是大慈大悲。成全国家、社稷,成全三军将士、人民百姓,也成全儿子的一片苦心。就是讷亲地下有知,也要感激慈恩……讷亲无后,他的世袭罔替,可以减等袭爵。就……就由他哥哥策楞袭二等公,您看可成?”

太后咱然一叹,双手合十,闭目喃喃说道:“阿弥陀佛!我的儿,这些事你自己裁度办罢……我老了,精神不济。就是精神好,也不是女人过问的事。外头的事,已经和圣祖爷、先帝爷手里大不相同,就是老孝庄佛爷在世,她也料理不开。不但外头,就是宫里,我也撒得手。只是富察氏那个身子骨儿,七灾八病的叫人悬心。紫禁城还有这边园子,还有热河避暑山庄这几处禁苑,比起圣祖爷时候大了十倍不止,太监宫人多了三倍不止。外言不入内,内言不外出,宫防警跸,还有太监带男人扮女装进来。一个不小心,这‘秽乱’二字名声谁当得起?少不得有时我替皇后操一点心。”

“母亲说的是!”乾隆一听内言外言的话,便知道指的睐娘这类事。因陪笑道:“儿子也听到些闲话。睐娘清清白白一个人,叫一起子屑小刁钻之徒形容得不成个人佯儿。这就是‘外言入内’的过。高大庸其实是个稳当人,那么大岁数了,夜里还提着个灯笼巡视。只是局面大了,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卜义那边没住什么要紧宫嫔,晋高大庸六宫都太监,卜义过来当个副头儿帮着料理宫务,只怕就好些儿。这些事由儿子和皇后商计一下,大的宫务请示老佛爷,小事您就别操心,只管荣养自娱。国家正在熏灼之期,您不要怕使银子,只要您高兴,要什么儿子也要努力孝敬,准教老佛爷乐陶陶逍遥到一百岁!”

乾隆口齿伶俐,一番甜言蜜语说得太后又欢喜起来。她本是个无可无不可的散漫人,没有多深的心机,刚发作了睐娘,听乾隆晋了睐娘为妃,原是有些不快,此刻已丢到爪哇国去了,因道:“睐娘可怜见的,在娘家受气十几年,进了宫还饶不过!你比娘心里清爽。既这么着,我看也很好。明儿叫了她过来给我磕头,我还有好东西赏她呢!”乾隆念头陡地一闪,动了灵机,乘着太后兴头说道:“宫里的事儿子想了两条,还没和皇后商量。一是有些宫女大了,有些侍候了多年有头脸的,该指配的指配出去,侍候主子一场,有个好落脚处——指给那些有出息能耐的文武官员,他们也得沐浴母后的慈恩。再是后妃素有定制,不许归宁。我想,她们也是儿生父母养,一样的思孝思亲的心。我天天过来给母亲请安,还觉得尽不了孝心万分之一,她们年年月月闭锁深宫,不得见父兄子侄,虽然富贵,还是少了点天伦之乐。不妨由老佛爷下懿旨,儿子遵命承颜,命她们回回娘家,当日去当日归,家人团聚欢喜,不也是件天人欢喜的仁慈善举?”

“好好!难为我的儿想得周全!”太后喜得拊掌而笑,叹息道:“这事圣祖爷作过。后来的嫔妃们没这个福。打我进宫,瞧着这些娘娘妃嫔们安富尊荣,其实心里都有一份说不明道不白的苦情。满打满算,打孝庄老佛爷起,活过六十岁的只有两个,怕不是也为有这些天化上的伤怀事?你这才叫体天格物,念情揣理呢!就是皇后,我也可下懿旨,叫她去傅恒府里盘桓盘桓。天地良心,哪有个女人不想回娘家的呢?”

乾隆见母亲高兴,因就起身,笑道:“儿子还要过皇后那头看看。听是又犯痰喘了,又说不相干,这些御医们莫名其妙。法兰西贡来了些西洋参,回头叫他们给老佛爷取几斤来。听说和高丽参药性儿不同,先叫太监们试试,合用了母亲再用,皇后不敢轻用这些补药……”说着便辞出来,却听太后在殿内诵经:

南无喝呷恒邮,哆呷夜那,怯呷怯哩,俱住俱住,摩呷摩呷,虎呼吟贺,贺苏但摹,畔泼沫辇,姿婆河……

乾隆略一想,便知是为讷亲诵经超度,不由黯然,在檐下丹墀边望着朦胧苍翠的雨色,发了一会儿呆,不言声上了乘舆。

皇后不在风华楼北一带新建的西式宫殿住。出了澹宁居向西约半里,矗着一座“道宁斋”宫,红墙黄瓦飞檐斗拱,都隐在烟雨葱茏的老树竹丛中,沿宫一匝,全部栽的铁树,碧沉沉黑鸦鸦的一大片,虽不及澹宁居殿宇宏伟高大、因宫阙建在形如龟背似的土岗上,看去十分坚稳沉实。依着乾隆的意思,原想让皇后住仿罗刹国的冬宫里头。皇后却不甚情愿,冬宫虽然凉爽,都是汉白玉砌成,她嫌颜色太素洁,宫里太空旷,也看不惯周围宫殿的式样。道宁斋是个斋宫,雍正暴病前在园中遇见邪祟,和亲王弘昼认为是妖道贾士芳冤魂作怪,请江山龙虎山真人娄师亘入园设坛作法镇压,就选的这块风水宝地,宫中也就平安。因此修园子规划时,弘昼特意请旨,在这块龟形土岗上建“道宁宫”,而后又改名为“斋”。皇后素来信佛佞道,因执定主意住了这里。守宫的小苏拉大监遥见乘舆过来,早已飞报了进去,待乾隆下舆,秦媚媚已是一溜小跑迎了出来,紧忙着给乾隆披油衣,又取一双乌拉草木履,将乾隆湿透了的鹿皮靴换了青缎凉里皂靴,一边忙活,一边笑说:“这油衣是逻罗国贡的,里外都是绿头鸭绒,再大的雨也淋不透呢!别瞧这暑天儿,碰上这天气,衣裳再湿了,哨儿风吹过来,也是浸骨头凉呢……”

乾隆微笑着听他絮叨,问道:“你主子娘娘这会子做什么呢?午膳进了多少?”

“主子娘娘今个好!午膳进了一平碗老米膳,一碟子火腿炖豆腐,一小碟子香菇玉兰片儿。进得香!”秦媚媚替乾隆结束停当,走在乾隆侧前,不时将湿重的花枝挑开给乾隆开路,一边笑说:“娘娘今儿兴致也好,那拉主儿和钮主儿都过来给新封的魏主儿贺喜,恰好儿傅中堂夫人也进来请安,都叫雨隔住了。娘娘留下她们一起进膳,乐乐呵呵一大桌子,说笑着进膳,大家都欢喜得不得了呢!”

听说棠儿也进来,乾隆怔了一下,脚下步子不停,却问道:“还是陈氏下厨么?”“不——是”秦媚媚道:“陈主儿只陪坐说话儿。娘娘说,郑二制的膳对她的脾胃,陈主儿不要跟郑二下厨,因为万岁爷爱进她作的膳,怕她什么——邯郸学步,变了口味万岁爷进不香。还说,这膳和人一样,讲究个脾胃缘分……”

乾隆止住了脚步心想:富察皇后,真是好皇后,她恭俭慈善,性格和平,尽管自己六宫充盈,还不时沾花惹草,皇后对此一只有婉辞规谏的,却从不妒忌,从来没要过什么专房之宠。大德如此,连这样的细微屑事也都替自己如此着想留意,他由不得一阵心里发热。秦媚媚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吓得忙住了口。乾隆只一笑,又移步向前,边走边说道:“回头你传旨给内务府,赏郑二六品顶戴。你是跟皇后的人,皇后与朕是敌体。你的品秩和卜孝卜义要拉平,也是五品顶戴——这是太监能得的极品了,好生侍候,朕不定赏你蓝翎子花翎呢……”说着,见道宁斋宫滴水檐下几个女人一排溜齐整站着,料是那拉氏、钮祜禄氏、陈氏、睐娘和棠儿在殿口迎自己,因吩咐道:“你去禀皇后。叫她不要出来,外头雨凉风大。”

“扎!”秦媚媚万没想到平白的就得了这么大个彩头,高兴得头涨得老大。就雨地里打了个千儿,起身回头就颠,不防一脚踩在青苔上,滑得一屁股坐在了水里,一个打挺又跳起来,直趋入殿,一溜烟儿似的,惹得廊下迎驾的几个女人手帕子握嘴格格儿笑。见乾隆走近,她们齐叩下头去,莺声燕语参差不齐说道:“奴婢们给万岁爷请安!”

“好好,都起来进殿说话!”乾隆略一抬手脱掉木履便跨步进殿。皇后己从暖阁里出来,一边向乾隆蹲福儿行礼,又招呼几个女人:“别在外殿立规矩了,主子爷乏透了的人,进来陪主子说说话儿解闷儿——今儿听说瀛台议政,议得长了,晚间还要去英英那边。陈氏也在这里,叫她给你治膳,就在这边用过膳再去。你夜里还要看折子,都叫人送过那个‘土耳其’宫里了。那边小伙房家什没这里齐全,就不必过去用膳了吧?”

乾隆觑着皇后气色,果然比平日多了点红润,因笑道:“请你来园子你还怕往不惯——还是这里好些吧?今晨听说你略犯痰喘,瞧气色像是不相干的”,他一眼瞥见案上摊着一卷子图画儿,又问:“是哪里进来的画?必是好的,谁的手笔呢?”说着目视棠儿。棠儿脸一红,忙低下了头。皇后富察氏笑道:“这不是古画,是工部送呈内务府的圆明园绘彩画样子。我们闲聊,她们都想开开眼,我就调过来叫她们看看。”乾隆微笑点头,见大家都站着,便先坐了炕边椅上,说道:“皇后喜欢打坐,还坐炕上——你们随意儿,今天不要拘礼。”因又目视棠儿,良久才道:“好像有了白头发了,不过,不细瞧瞧不出来。”因突然觉得忘情失口,乾隆忙又笑道:“福灵安上回进来给老佛爷请安,朕也在跟前,老佛爷很爱见他,又是侍卫,问了年纪,已经十八岁了不是?那拉氏跟前四格格已晋了多罗公主;朕看可以配他为额驸——因这事得皇后的懿旨,还没商量,所以还没下旨。你虽不是她的亲额娘,这事作得主张的!”

棠儿见乾隆先是忘情,后又用正经事遮掩,知道乾隆心念中没有忘掉自己,心里一阵温馨暖热,又略带着一点酸楚,下意识地掠了一下鬓发,恭恭敬敬答道:“这是太后老佛爷对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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