捺钵王朝-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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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还用说吗？契丹人最重血统身份。国舅族的女孩儿都以嫁入皇族为骄傲。罨撒葛不论人品如何，身份血统却是无比高贵。这件事传扬出去，不但有辱姐姐自己的名声，还会玷污他们这一族的门楣。作为她的妹妹，连她这个皇后都抬不起头来。那些等着看笑话的政敌或是亲戚们不知该怎样大做文章呢。大姐素来骄傲自矜，连一般的公子王孙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自甘堕落到愿意公开嫁给一个马伕呢？
燕燕低头思忖了片刻，坐到姐姐的对面，侧头看着她促狭地笑了笑，说道“姐姐要是喜欢，用不着打着锣鼓布告天下。齐王不在了，谁也管不着。就是他在，他做得过分，姐姐也不必忍气吞声。可是你说要钦点婚姻，发帖摆宴，这就太惊世骇俗了，那些王公大臣们会怎么说？天下人会怎么看？”
胡辇仰起脸，直视着燕燕的眼睛正色道
“哼，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和阿钵行的是苟且之事，我毫不理会。罨撒葛要杀他，我都没有解释过。可是燕燕你不应该这样看我。我和阿钵心心相印，但是清清白白。他敬重我，说甘愿为奴为仆守护我一辈子。我也从不以下人看他，只当他是知己和依靠。如果没有他的守护我早就心灰意冷，对现世绝望。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要皇上赐婚，只是要堂堂正正明媒正娶。阿钵不是偷偷爬到主母床上的窃贼，我也不是纵欲偷情的妇。那些高贵的王公贵族们干的肮脏勾当我还不齿。”
燕燕又吃了一惊，看着对面熟悉的面孔却好像不认识一样。想不到饱经风霜的大姐竟是这样纯情。无人不当阿钵是齐王妃的情人，没想到他们竟是超凡脱俗的一对。那阿钵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真的值得姐姐这样对他吗？她不禁有些动容。只听胡辇又说道
“燕燕我以为你能理解。我见你将幺妹视为亲人，坚持要她做咱们萧家的媳妇，以为你和别人不同。韩家也是宫籍的族属，为什么就能封王拜相，和国舅族联姻，而阿钵就不行呢？”
“韩家世代公卿，祖上官至极品，现在又是朝廷栋梁，怎么一样呢？”话一出口就觉得是在贬低阿钵，大大的不妥。
胡辇冷笑“英雄不问出身，阿钵祖上是乌古部一个酋长，和咱们太祖皇帝的先祖也差不多吧。不过是打了败仗沦为奴隶。这些都不必说了，我知道胜者王侯败者奴。但是撇开身份高低贵贱不说，就是骑马射猎带兵治家的真本事也比起那些王公贵族的草包饭桶也强得多。”
“姐姐，我不是那种泥古不化的人，我也佩服姐姐敢爱敢恨光明磊落。可是不像幺妹嫁过来，两家谁也没有损失。你要是嫁给阿钵，那王妃的身份怎么办？本来齐王不在了，我要请皇上封姐姐为太妃的。”
“哼，对我来说一个空空的名号有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守着它当尼姑？”
“除非姐姐再嫁个王爷，要不然，太妃的头衔可不是空的。你是齐王的未亡人，王府的全部财产封邑都属于你，还会有一份丰厚的俸禄。要是没了太妃封号，齐王无后，所有的一切就要入公了。姐姐品性高洁，可是这个现实也不能不考虑啊。”她还是想说，只要王妃不公开下嫁，是可以爱情财富兼而有之的。
“燕燕你放心，没有这些我也不至于饿死。”胡辇傲然说道。当然不会有冻饿之忧，可是要想一辈子都像从前那样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就不大可能了。她心里很清楚。燕燕的好意她也明白，可是她想得到的东西对她来说无比珍贵。为此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她已经想好了。
这时门外甫古报了声“王妃娘娘。”
胡辇道“进来，什么事？”
甫古进门躬身问道“厨房问，要不要准备皇后娘娘的午膳？”
二人看了一眼窗外，已是红日中天，早就到了午时。胡辇见燕燕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也不好意思下逐客令，便说道“好啊，就拿到这里来。”想起来又问“幺妹怎么不见？”
燕燕道“这孩子机灵，知道咱们有话要谈就躲开了。”
甫古道“她在小书房里看书呢。”
“待会儿让她过来一起吃饭。”燕燕道。
甫古去安排了。胡辇又说道“我不是征求你的意见，我早已拿定主意。到时候会发喜帖给所有必须通知的亲戚，也会邀请阿钵的朋友。当然我们准备好谁都不来。我们只是正式通知一声而已。我不会住父亲留下的宅子，那样好像是入赘。要另外选一个地方，或者就是一个帐篷。要按照礼节出嫁迎娶。阿钵和我都没有父母，我们会请神佛为媒天地为证。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自己选的婚姻一定比父母为我选的好，今后我们也许会去阿钵的家乡，在呼伦尔大草原的蓝天白云下放牧牛羊。什么王妃太妃我都不需要。”说到这里王妃的眼里有一滴泪珠晶莹闪烁。
燕燕想象着两个人冷冷清清迎亲摆酒行礼成婚，感到十分凄凉悲酸。说是什么蓝天白云听起来潇洒脱俗，其实风沙苦寒不知有多艰辛。又想大姐心高命薄。今年不过三十岁，已经历尽坎坷，将来的生活恐怕也不会轻松安逸。心中溢满同情。沉吟良久忽然笑着说道
“你那个阿钵现在哪里，何不叫来给我看看。不会躲起来不见人了吧。”
“为什么要躲？我们来了之后，府里事多，我让甫古和原来的府兵们都在里面办事，阿钵带着我的卫队每天轮流巡视营地。你要见就叫他来。”胡辇坦然说道。朝着门口叫道“甫古，你去把阿钵找来。”
话音未落，一阵脚步杂沓，门外有人杀猪似地喊了一声“我你妈，奸夫妇……”没有喊完就戛然而止。
又有女人的声音，央告道“放了他吧。”
甫古走了进来，板着脸却又忍不住偷笑，说道“王妃，阿钵正好来了。还有宋王和王妃。”
“咦？叫他们进来。”帐中的两个人都微微吃了一惊。
门帘大大一掀，好几个人走了进来。喜隐身上穿了件亮闪闪的黑丝绒棉袍，腰系白绿相间碧玉带，头上毡帽歪戴着，一肩高一肩低地趔趄着走路。旁边跟着一个身材精健的年轻汉子。居然后面还有宋王妃萧二嫚，怀里抱着个二三岁的小男孩，一脸惊慌地看着宋王。门外看热闹的人都被守门的士兵喝退了。
只见喜隐嘴里哇哇含混不清，一脸痛苦扭曲的表情。胡辇眉毛一挑说道
“阿钵，怎么回事，宋王怎么这个样子？”
阿钵一笑，伸手在喜隐脸上一抹。喜隐顿时捂着脸跳了起来，叫骂道“狗奴才，臭奸夫，敢动老子！”伸手来抓阿钵。
“放肆！住口！”燕燕声音不大，可是煞有威严。她已经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制止喜隐再骂下去。扭头一看齐妃脸上已经变了颜色。赶快朝宋王妃道
“二姐，你们也是来吊唁的吧。”
喜隐见皇后在，且发了话，倒也不敢再做声，只拿眼睛一鼓一鼓地瞪着阿钵。宋王妃把小男孩放在地上，拉着他蹒跚走上前来，朝皇后施了一礼，小男孩懵懵懂懂地也咕咚磕了个头。王妃拖着哭腔道
“皇上恩典解了圈禁，让宋王过来瞧瞧。好歹兄弟一场，怎么能不来吊一吊。我更是要来看望姐姐的。刚刚下了车，见了这位将军。不知怎的，没说几句话就闹起来了。”
燕燕早就站起身来扶她起来，抚着小男孩的头道“一定是宋王先骂人的吧。宋王，刚刚出来就闹事，小心再把你给圈起来。”
喜隐奇怪怎么皇后开口就向着这个奴才，又见齐王妃满脸怒色，知道自己嘴巴犯贱又惹了祸。上前一步要跪下给皇后施礼，被萧燕燕顺手虚扶了一下，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你出口伤人，要施礼还是给阿钵将军赔个礼吧。”
“皇后，这奴才先动手的。您怎么不问问就向着他。”喜隐气得瞪凸了眼珠子，梗着脖子叫。
燕燕沉着脸道“你先骂人，当然是你不对。他又没打你，只是不让你再出声罢了。骂人即是骂自己，这也是为了你好。”
喜隐气得直翻白眼，转过脸来瞪着阿钵，心里又把他祖宗八代骂了个遍。
阿钵上前跪下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宋王不必给奴才赔礼，要陪礼也应该是对王妃娘娘。王爷骂奴才没有关系，但是侮辱王妃娘娘不行。不然奴才也不会动手。”话说得谦卑可是目光凛然。
燕燕这才第一次细细打量此人。只见他穿一件素白圆领紧身窄袖袍，腰系黑丝带，头戴黑色幅巾。脸上轮廓分明，浓眉下一双黑得发蓝的深目。腰杆挺拔，身如精铁。心里不禁发出一声赞叹。又看旁边的宋王喜隐，虽然也是身材高大却满脸酒色之气，气质粗俗鄙陋。真的是王爷奴才高下倒置。听了他的话便道
“是这个理儿。宋王来吊唁逝者，怎么能出口不逊伤及哀主。快点来赔礼。”
喜隐还想分辨，但又想到的确是把王妃都骂了进去，这话在此地是犯众怒的。窝着火朝齐妃鞠了一躬。道
“齐王妃，小王对不住了。您知道我不是对您的。我骂的是这个狗奴才，臭……”
燕燕赶快打断他道“好了，好了，快住嘴吧，说多错多。快去灵前吊唁吧。之后二姐回来我们一起坐坐。宋王就请先回府吧。”
几个人都往外走，燕燕道
“阿钵你留下。”
阿钵怔了一下，停下脚步转回身来。见皇后笑吟吟的，胡辇表情茫然。不禁有些手足无措。燕燕说
“阿钵，你坐下，哀家有话想要问你。”
阿钵站着道“皇后请问，奴才就站着回答好了。”
“你是乌古部人？哀家记得七八年前契丹和乌古有一场大战，你是那个时候被俘的吧。”
“是。”阿钵脸上轻微抽动。
“那时哀家还你能说说那场战争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是怎么被俘的吗？”
阿钵抬眼看看皇后，她那里一副闲适的表情，好像在谈家常。再看王妃，也是满脸疑惑。阿钵不知道皇后为什么会忽然召他问起这么奇怪的问题。也不知道王妃和皇后说了些什么。那场战争在他的心里是埋藏已久的记忆和无尽的痛苦。幼时的蓝天白云、大海般的清澈湖泊，还有牛羊如云奴仆成群，都像梦一样，在一场战争之后全都结束了。留下来的的只有尸横遍野和家破人亡的无尽悲哀。从受人尊敬的年轻酋长到任人践踏的卑贱奴隶，好像进入人间地狱。直到遇到一个尊贵善良的女子。可是现在从何说起，又有什么可说。阿钵思忖片刻淡淡说道
“那场战争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故事。简单来说部落联盟首领决定反抗朝廷，各部落都要参战，乌古部最后打败了。各个部落不降即灭，重新归顺朝廷，如此而已。”
“为什么不惜发动战争也要背叛朝廷呢？朝廷宽徭薄赋善待子民，百姓难道不想过太平日子吗？”燕燕想起最近乌古敌烈部又在作乱，朝廷调兵遣将，捉襟见肘，连北院枢密使耶律贤适都派去平叛了。
“朝廷以为实行了宽待，但是天灾不断，盗贼横行，遇到地方官府贪功贪钱，就更活不下去了。再加上西北人勇武好斗，总有人想要出人头地称王称霸，不想被人欺负就得打仗。谁不想过太平日子，但战争是恶梦，不是想摆脱就能摆脱得了的。”
“照你这么说边地就永无宁日了吗？”
“减轻赋役、防治灾害、调节纷争，还有让不安分的豪酋少生妄想，要是有德才兼备的地方官都可以做到。起码能够尽量减少战争。可惜，朝廷派到边疆的官非昏即贪，边民盼好官比内地盼好皇帝还难。”
萧燕燕频频点头，心想这个阿钵并不是徒有其表。笑着说道
“饭也该上来了。阿钵你别走，陪我们一起用午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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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抚边西北（）
正好这时两个丫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们在矮几上摆下饭菜，是肥鹅烧鸭猪牛羊肉八个热菜，各种点心果子，还有一钵热气腾腾的肉汤。韩幺妹在后面托着一壶热酒两个酒杯，摆到皇后和王妃面前。胡辇道
“今天没有准备，简慢了，皇后随便吃些垫垫饥吧。”
燕燕对幺妹说“怎么只有两副碗筷和酒杯？去再添三副来。”
几个人都有些奇怪。幺妹却毫不迟疑地爽快答应一声扭头去办。一会儿餐具取来，燕燕又命换了个大桌，重新布好饭菜。燕燕坐了客位。主位留出两位，一个胡辇坐了，一个空着。这时二嫚走了进来，燕燕指着另外一个位子道
“二姐请坐。宋王回去了？”
“回去了。”
“外甥呢？我记得是叫留礼寿，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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