捺钵王朝-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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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去吧，这里有德让照顾就可以了。”皇帝说。
“酒已经是筛好的，要不要叫两个女孩子来烫烫。”文公公笑眯眯地问。
“不必了，大热天的。”
“是，是，这酒越是冷着喝才越是甘甜清洌。”文公公选了一只凝脂白玉般的酒壶摆到韩德让的面前。然后咧嘴笑着倒着退了下去。韩德让给皇帝、父亲和自己依次满了三杯冷酒。
“皇上如此仁厚念旧，微臣感激涕零。如果有什么事能为陛下尽绵薄之力，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韩匡嗣举起酒杯说道。他如此聪明，当然知道皇帝不会单为闲聊把他们召来。
“你们多喝点，这是南边弄来的上好陈酿，叫做绛春露。”皇帝没有答话，闲闲地说道。南方宋国建立仅仅九年，但是中原物阜民丰远胜于辽。南方顶尖的茶酒织物珍宝玩好都是北方贵族趋之若鹜的东西。两国相互设防但是没有打过仗，边防甚严但是民间贸易不断。宫廷里的吃穿用品很多来自南边。就连江南伶优美女也有人弄了来当作贡品送进宫里。
“好酒，真是好酒。咱们契丹酒的优点就是烈性，品不出这样的满口留香。”匡嗣赞道。
“朕记得先生有几个女儿，都出嫁了吗？”皇帝抿了一小口酒，拈了一块羊里脊上的嫩肉，沾了下葱韭调料送进嘴里。随意问道。
“臣有五个女儿，四个已经出阁。只有最小的幺妹十一岁，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匡嗣今年五十二岁，这辈子仕途艰滞，到今年才时来运转，大器晚成。可是他的父亲高官厚禄，家底雄厚。他仍能娶妻纳妾享齐人之福。一共生了十三个儿子五个女儿，最小的儿子刚刚一岁多，比他有的孙子还小。听到皇帝问起家事，赶忙如实答道。
“朕给她做个媒如何？”
韩匡嗣瞪大了眼睛，连德让都好不奇怪。这个哥儿当了皇帝性情大变，从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居然操起这种闲心来。不过真的很想知道那男的是谁，能让皇帝上了心。不管是谁，哪怕是个呆子傻子也要奉若珍宝。赶紧放下筷子，忙不迭点头应道
“臣哪里来的这个福分，皇上指婚，臣受宠若惊呢。”
“先生别这么客套，快吃着，咱们随便聊聊。皇后有一个弟弟，今年十三岁了。先生和国丈都是朕的戴翼功臣，朝廷的栋梁柱石，要是能结为亲家岂不是锦上添花天赐良缘。”
韩匡嗣一听，脸红了起来。一块肉顺着筷子滑到手上落在桌面，张着嘴半天合不拢。踌躇了一会儿，摇摇手说道“皇上抬爱了。臣虽然蒙皇上看得起上朝为官，可毕竟是宫籍。国舅少爷，那可是人中龙凤，应该配皇族公主，臣的小女哪里配得上。”
韩氏上一辈是战争俘虏。户籍是述律平的长宁宫奴籍。契丹人早就有户籍籍贯制度。出身于哪个部族终生都带着哪个部族的籍贯。汉地汉人则以传统祖籍为籍贯。而战争俘虏、籍没罪犯则被分配到各宫为奴隶，成为宫籍奴隶。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就是早年被述律平的哥哥俘虏，后来作为皇后的陪嫁来到宫中的。这样宫籍出身的人以后可以因功劳或得宠做到高官厚禄，可是籍贯身份却不能改变。虽然可以和财势相当的人家联姻，但是和宗室贵族在地位上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萧思温的儿子是过继的弟弟的儿子，他的家族是契丹与皇族同样贵重的国舅族，国舅族中最理想的婚配就是和皇族联姻，只有那些失势没落的或有缺陷的才会退而求其次，但也要选择体面的门阀世族。萧思温的地位如日中天，他的儿子当然是要有一门最显赫的婚姻。
皇帝微笑说道“你也不必自低身价。朕称德让四哥，幺妹就如同朕的小妹。那国舅你们也见过，叫做萧隗因，和皇后毕竟不是一个爹娘所生，是个蠢憨之物，你不嫌弃他就万幸了。”
匡嗣见皇帝是认真的，才转惶恐为欢喜，连声道“不敢，不敢，皇上指婚，是幺妹高攀了，老臣怎敢嫌弃。德让快起来给皇上行礼，谢皇上的钦点大媒。”他并不是一定想要高攀亲贵，可是既然是皇帝的心意，他就不能不知好歹假装清高。
韩德让站起身来，玉树临风的身材，穿着件白色纱袍，飘飘洒洒地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又捧起酒杯道“臣先干为敬。”匡嗣也站起来躬了一躬。他本来应该跪地谢恩的，可是由于以前交情加上皇帝推心置腹的态度，要是那样做就将关系冷淡疏远了。
“朕受了这一谢。可是朕想让别人来做这个媒人。有个人去说这件事比朕还合适。朕很想促成这件事，可是觉得自己和国丈提这件事会有些尴尬。”皇帝说道。
“老臣担心的是国丈大人会不会同意。皇上出面国丈大人必然没有二话，除了皇上谁还会有这么大的面子？”皇帝和国丈的关系越来越微妙，两人一起出现时，皇帝的表情总是显得呆板压抑，的确不适合开口说这件事。可是别人还有谁呢？谁能让这位不可一世的国丈爷乐于商议并接受这桩婚姻呢？他站在桌边疑惑地望着皇上细长的眼睛。
“让皇后来说最好，所以你们应该谢的是皇后。”皇帝端着一只酒杯凝视着里面清澈而又醇厚的液体微微一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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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有凤来仪（）
大帐窗纱上斑驳的树影渐渐消逝，变成灰蒙蒙的暮色。
“文子怀，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有事吗？”皇帝忽然对着门口大声说道。文公公的半个圆脸露在门缝处。
“皇上，该掌烛了。”
皇帝没有说话。立刻就有二十几名宫娥无声无息袅袅婷婷地鱼贯而入，每人手持一只白玉般的粗蜡。瞬间穹庐变成一个柔和光焰笼罩的世界。烛光下韩匡嗣见女子们都很年轻，大约不过二十岁，穿着轻薄飘逸的纱裙，背影像一队仙女。可是转过脸来，一个个皮肤粗黑，面目丑陋，竟没有一个可以入眼的。他奇怪堂堂皇廷连几个端庄宫女都选不出来，旋即醒悟，心中微微一哂。
文公公凑到皇帝身边，弯腰小声说了一句话。耶律贤露出吃惊的神色，眼睛一亮一灭，木然说道
“朕知道了。这就去长春帐。你去安排吧。”等他走了，转过头来朝韩氏父子笑了笑说“怎么样，朕就说现在的日子还不如从前。朕刚好一点，麻烦就来了。”
另外两人听到说长春帐，就知道事涉内宫。皇帝的龙帐叫寿宁帐。长春帐是御营中皇后凤帐的名字。于是都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朕也不瞒你们，有个嫔妃怀孕了。朕一定是第十个才知道的。”皇帝并不着急，稳稳坐着，闲闲说道，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指头掰着数“御医、王美人，就是那个当事人、皇后、国丈、文公公，还有几个什么人吧。”
“臣给皇上贺喜！这可是件大喜事。皇上二十二岁了，这是第一个皇子。实在是可喜可贺。”韩匡嗣连连拱手鞠躬。
“朕现在要过去了。那边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呢。你们今晚别走，让文公公安排住下。明天还有事要谈呢。”
长春殿离寿宁殿两里多路。坐在步辇上，皇帝陷入纷繁思绪中。见到韩氏父子，像老朋友似的说说话，想起过去自由自在的日子，心情愉快放松。现在除了他们真是没有人可以让他可以这样放心信任了。如果要选一个人作为自己的心腹，和专横跋扈的萧思温相互制衡，韩匡嗣是唯一的人选。这不是君主们常用的权术吗。王美人怀孕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预示着一个好的兆头。
营地里灯笼火把莹莹闪烁，好像晴夜空中密布的星斗。月光下远处西山的轮廓蜿蜒起伏。刚刚修剪过的草坪清香四溢，掺杂着多种不同的花香。过了一座莲花池上的曲桥，就看见前面烛火通明的一大片帷幕。
耶律贤的心里忽然又感到有些紧张。燕燕现在怎样了？是在大发雷霆还是在伤心哭泣？为了尊重她，三宫六院已经减了又减，身边嫔妃少之又少。可是总不能让他这个做皇帝的终生只爱一个女人吧。有的嫔妃怀孕不是很正常吗。这件事如果只是面对燕燕并不难办，软硬兼施总能哄好她，毕竟他们是甘苦与共的结发夫妻。可是一想到那张油饼一样的胖脸，他就感到进退失据失去了自信。
经过训练的尚辇局小内侍就像四个小幽灵似的，无声无息步履轻盈。皇帝忽然觉得脚下轻轻地碰到硬硬的东西，步辇已经平平稳稳地落在地上。面前就是长春殿那高大宏丽的帷幕。
“皇上驾到。”前面开道的文公公一声既响亮又柔媚的声音响起，和清朗的夜色竟是十分的和谐。
两个小宫女高高打着锦绣门帘，皇后的心腹尚宫春喜站在门前盈盈地半蹲下去施礼，温婉的声音朗朗说道“给皇上请安。娘娘正在恭候圣驾呢。”
帐中红烛高烧，香气馥郁。皇帝惊讶地发现这里的人还不少。皇后穿着粉色宫裙婷婷玉立地站在最前面，后面齐齐站着三位嫔妃王美人、贾美人和郭才人。这还不算稀奇，更令人不解的是，几个人都神情轻松，笑靥如花。皇后半蹲行礼，其她几个女子都跟着施了礼。皇后说道
“文公公说皇上要来，臣妾让她们几个一起过来给皇上贺喜。”上前扶着皇帝的手走到大帐中央的椅子上坐下。“你们也都坐吧。王美人你过来。”
王美人十四岁，正是含苞欲放楚楚动人的年龄。身材窈窕面如珠玑，含羞带笑地低头走到皇后跟前，半倚着燕燕的膝头，好像很亲密的样子。耶律贤怔怔地看着她，目光半天没有离开。几天不见，这个美妃变得更加水灵娇艳了。说实话，这些各地选送上来的女子随便一个都是风华绝代。毕竟是普天之选，千百万里挑一啊。比起国舅族的嫔妃来大有云泥之别。因为国舅族最多只有几十个适龄女子，又都是风沙苦寒环境中遗传的基因，从中怎么选也不大可能有国色天香的人物。就连燕燕这样的顶尖人物，比起其她几个嫔妃来也只能算得上五官端庄，相貌清秀。只是气质风度远非这些凡女可比。皇帝正神思不属，只听燕燕说道
“皇上，王美人于家于国都是有功之人。臣妾决定给妹妹提升品级，以后就是王芳仪了。您不反对吧。”
皇帝更加诧异，心里欢喜，可还做出矜持的样子说道“皇后主持后宫，这是皇后的权力，朕怎么会反对。”
燕燕拉过新封芳仪粉嫩嫩的一双手，笑吟吟地说“臣妾已经吩咐宫闱司和尚医局，除了应该享有的待遇之外，从今天起，芳仪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就和臣妾说的话一样，要立即照办。要是出了一点差错，绝不轻饶。新增的宫女内侍都让妹妹自己挑选，原来的只要不喜欢也一起换掉。臣妾还命人通知妹妹的家人前来探望，这个时候谁不想和最亲的人一起分享这份欢喜。怎么样？皇上您看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
耶律贤又惊又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连连点头道“没有，没有，皇后贤德淑慧，比朕想得还周到。”
燕燕轻轻拍着芳仪的手又说“妹妹，以后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你就来找姐姐，哀家给你做主。”
芳仪娇羞地一笑，脸上显出两个酒窝，欢欢快快地走到皇帝和皇后面前噗通跪下，脆生生地说道“臣妾谢皇后隆恩。”
耶律贤看着她们，想想再没有话要说，挥了挥手道“谢过皇后，都各自回宫去吧。”
“燕燕，谢谢你如此贤惠懂事，你能这样识大体有气度，不愧是母仪天下的好皇后。朕真的太高兴了。你放心，你什么时候都是朕的心里最爱重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朕一定维护你，后宫里你永远是百鸟朝凤的凤凰，众星捧月的明月。”等到众妃离去，春喜把殿门小心合好，耶律贤坐到凤床边，把皇后搂在怀里，笑咪咪地说。
燕燕扑哧笑了，这个木讷呆板的丈夫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花言巧语。她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依偎了好一会儿。从前这个男人的胸膛那么单薄，在那里一点没有安全感，单薄得自己都想挺身保护他。可是自从一夜之间摇身变成真龙天子，就越来越温暖结实。这是她的心理作用，可是也是事实。现在他一言九鼎，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的脚下。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会从气质到体态都大变特变了。
自从知道王美人怀孕，她的胸中经历了惊涛骇浪，起初是愤怒嫉妒委屈的狂潮，最后归于冷静。她要做一个降服天下的皇后，首先要战胜自己。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沦落到与天下无尽的美色争夺一个男人的境地。如果这就是母仪天下必须面对的悲哀，她还会不会把丈夫推上龙位？会的，因为命中注定，她只能折服于最有威势的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