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第5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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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喜多的分量太轻。故,大人当务之急,便是先入大坂城,立刻把毛利请到西苑。”吉继已然成竹在胸。
对于大谷吉继的所有意见,石田三成几乎都很满意,他却不想把毛利辉元推为主帅。照他的想法,主帅应是年幼的秀赖,然后大老奉行各司其职,齐心协力辅佐秀赖。不用说,真正的主帅还是他石田三成,所有的命令就都出自他一人之口,从而统率诸将。但吉继一开始就毫不留情否定了他的想法。
朝鲜之役时,吉继曾作为监军赶赴朝鲜战场,为诸将间的不睦伤透脑筋,他今日刻意说出这些,定是担心此次战乱最终累及秀赖。
“这场战事原本就非出自少君意志,全是石田三成一人的企图,故我并非为了丰臣氏而献出性命,而是与石田三成一起死。”恐怕大谷吉继心里在反复对自己说这话。正因为清楚这些,三成才没有刻意说出对主帅人选的不满。他知一旦说出口,吉继定会再次严厉反对,此人似从未想到自己有成功的可能,所以无论将来是家康的天下,还是辉元的天下,都要设法谋求秀赖安泰。其实吉继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三成仔细品味吉继的心思之后,方才拉住他的手,道,“实际上,我已然暗中把安国寺惠琼从大坂接到佐和山城来了。”
“他已然来了?”
“正是。我不这么做,毛利的人马就会在家康的命令下东下。而他们一旦东下,我们恐就无能为力了,故,须先把惠琼留下……”
“请先等等,治部大人,这么说,毛利辉元已在考虑让人马随内府东征了?”
“辉元向来天真。”三成微微笑道,“为了响应内府,他早就任命吉川广家为大将,惠琼为副将。据说,七月初四,他的人马就从出云富田出发了。正因如此,我才赶紧把尚在大坂的惠琼请到这里。”
“大人想如何说服惠琼?”吉继舒了口气,问道。
三成轻轻放下他的手:“我想好了,若不答应,我就当场杀掉他。他到底是想挨我的刀子,还是乖乖听我支使,稍后便知。”吉继听罢,又轻轻叹了口气。
三成把吉继留在大厅,只身去了后边。后边屋中,安国寺惠琼煞有介事地穿着一身讲究的僧衣,膝前还焚着香。
“让你久等了。”一来到惠琼面前,三成顿时傲慢起来,“怎样,你下决断了吗?”
惠琼拿眼瞥了瞥三成,道:“方才老衲已然反复申明。此事一旦失败,就会成为大逆不道之徒,万万不可草率从事……”
三成粗暴地打断他:“胜者王侯败者寇,又不是只有我们这样!”
惠琼喜玩弄阴谋的嘴脸顿时暴露无遗,无耻地笑道:“听说此次来客乃是大谷刑部少辅,这位大谷大人好像是您的同道吧?”
“我问的并非此事。”
“话虽如此,但贫僧认为此乃关键。”
“不妨跟你明说:刑部大人说了,既已把事情跟你挑明,就由不得你了。若你不答应,我只好除掉你。你休怪我不讲情面。虽说吉川广家不答应,但大师却能说动毛利大人。内府欺少君年幼无知,横行霸道,若我等坐视不理,不日他就会踏毁丰臣氏,自己坐掌天下。我们举事,乃是大义讨伐奸佞之举,还惧怕违背天道?你究竟要怎的?”
惠琼张开已掉了几颗牙的嘴,笑了,“治部大人,您要说的只有这些?”
“你是何意?”
“老衲的意思,是说此次若无身为大老的毛利大人相助,大人恐怕师出无名。
“因此,我才来问你。”
“说来真是奇缘,太阁大人进攻中国地区时,老衲就担起调解毛利氏与丰臣氏的重任。”
“这些事我知,用不着重复!”
“为了两家,惠琼在所不辞。只是一旦加盟治部大人一方,恐有把毛利氏拖入险境之虞,遗臭万年,老衲的意思,想必大人明白了。既然是为‘又’起兵,盟主就不当是治部大人。”
三成甚是不快:“好,我拥戴辉元为主帅,这样,你便答应了?”
“其实老衲不想逼迫治部大人。但若谁为主帅都不清楚,这样的军队,人马再多也是乌合之众。无论是宇喜多秀家,还是岛津一族、长曾我部、小西、石田和大谷等,都要服从毛利……否则这就称不上是义举,也就不能一呼百应。”说毕,惠琼眯起眼,悠然摇起扇来。
三成忽然感到不可思议。虽然众人口口声声是“为了丰臣氏,为了少君”,可实际上没有一人真心实意。家康当然不会,可毛利和大谷,以及三成本人,不也各怀鬼胎吗?
“明白。”三成想及此,脸上堆笑。
“为了少君,为了大义,为了师出有名,看来我不得不答应你。”惠琼道。
三成讽道:“若对毛利氏没有好处,你断不会加盟。”
谁知惠琼竟毫不在乎,立刻尖锐地反击道:“什么为了丰臣氏,为了大义,全是粉饰之辞,当然,这些粉饰并非全无用处。为了赢得世人支持,其非常必要,也是有力武器。但仅有这个却无法打仗。这虽难听,可剥掉虚伪的外衣,全盘考虑,方是成就大业前极为重要的一步。”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说,除掉虚伪的外衣,剩下的就只有三成的野心了?”
“老衲并不这么认为。治部大人是想在冠冕堂皇的借口下,解决与内府的个人恩怨,大谷刑部则是想返还治部大人的恩情。内府早就料到您要举事了,他认为这并无不利,因为他可以借此掌握天下。在此形势下,毛利氏是绝不会相信徒有虚名的东西,让己方陷进泥潭。除非在胜利之后让其执掌天下,就像当年镰仓幕府的北条氏那样。没有这般打算,毛利绝不会蹚这滩混水。这是老衲不加粉饰之言。”
惠琼之奸猾在三成之上。三成皮笑肉不笑,勉强把涌上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真不愧是高人,此话实在无懈可击。你已答应与三成联手了?”
“老衲还没听到治部大人的答复。”
“既然要请毛利大人出山,那点事自不在话下。”
“从一开始,主帅便是中纳言……”
“你认为在太阁去世之后,这世上还有谁能使唤中纳言?”
“哈哈哈。老衲失礼了。但治部大人,若说这世上无人能将中纳言当作属将,未免太武断了。”
“大师的意思是……”
“唯有一个人,便是内府。故,没有非同寻常的决心,毛利绝不会轻易起事。”
“果真如此,我便当场杀掉你,刚才我已说了。”
“究竟是被你斩杀了好,还是在无益的战事中死掉好呢?”
惠琼脸上露出暖昧的笑容。若是以前,三成早就怒起了。惠琼乃是他最讨厌的一类人:老奸巨猾,从不动怒,不动声色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但除他之外,世上再也无人能够说服毛利辉元。三成真拿他毫无办法。
“大师认为,这场战争必败无疑?”
“不,胜负完全取决于大人心态,”惠琼放声笑道,“大人不干预军政,伤害众人感情,获胜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万一失败,老衲就不得不承担罪责,才故意与大人说了这么多,以试探大人的忍耐之力。”
“试探我?”
“哈哈哈,大人不也在考验老衲吗?”
“你难道把我刚才的话理解为考验?”
“好了,言归正传。治部大人,老衲要答复您,就必须重新披上虚伪的外衣……老衲已仔细考虑过了,大人的想法很是有些道理。”
三成呆住。
“太阁故去,内府专横跋扈,确让人难以容忍。照此下去,少君形同虚设,不日之后天下自会被他夺取。但这次讨伐会津,他乃是受幼主之命出征,并已得到天子敕使慰问,故擅自发动偷袭,无异于谋反,必会陷我等于不义,因此,老衲才再三奉劝治部大人放弃此念。可是治部大人根本听不进劝告,还要逼迫老衲。不过听了治部大人方才一番言语,亦完全在理。义理完全在为丰臣氏舍弃一切的治部大人一边。于是惠琼不得不答应大人,请治部大人放心便是。”
三成苦笑着叹了口气——答应与否,根本用不着拐弯抹角,一句话就解决了!
“大人,您明白老衲的意思了?”
“大师答应说服中纳言,不是吗?”
“老衲是迫不得已……真是有趣。”说着,惠琼拍拍脑袋,起身道,“那么赶紧与刑部大人一起商议吧。请治部大人前头带路。”
至此,三成方才明白惠琼说的“忍耐”二字,对于他是何等重要!
第十章 东行西探
庆长五年七月初二,德川家康抵江户城。七月初七,家康把集中在江户的诸将召集到大厅,赏赐酒宴,并对全军进行部署。
“我二十一日从江户出发。在此之前,希望各位分别抵达预定地点,完成布阵。”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满腹疑惑。从大坂出发时,家康匆匆忙忙,甚至不想给上杉景胜备战时间。可接近江户,他却变得悠闲自在起来,仿佛在游山玩水。
到达镰仓之前,家康说要游览江岛,不但悠然参拜了弁财天,观了岩洞,还饶有兴趣欣赏了渔女们潜水采贝,并特意赏赐她们白银。到了片濑、腰越、稻村崎,家康又连令停轿,参观了镰仓山、星月夜的水井、鹤冈八幡宫。
众人猜测,家康长时间在此停留,恐是他热衷于考察赖朝公事迹,并喜读《吾妻鉴》的缘故,抑或是觉得镰仓毕竟开了幕府之先。不想欣赏了风光之后,他又说要去田猎……
难道家康对讨伐上杉竟如此自信,谈笑间便可令其灰飞烟灭?一路上,众人都这般想,以为到达江户后,家康会立刻激励诸将,顶多在两三日之内便向会津进发,可他好不容易作了部署后,却又说他本人要在二十一日才从江户出发,真令人摸不着头脑。
其实,家康正在静候三成的动静。那些头脑敏捷之人或许已隐约觉察出他的心思。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万般狐疑:若真担心京坂形势,家康就当迅速出兵,尽早结束会津战事才是,他却在此按兵不动!
家康气定神闲,部署完毕,又颁布了军令。
他将所有将士分为先锋、主力和江户留守部队。先头部队总大将由秀忠担任。旗下将领分别是:结城秀康、松平忠吉、蒲生秀行、神原康政、本多忠胜、石川康长、皆川广照、真田昌幸、成田康长、菅沼忠政、松平忠明等113人,约三万七千五百人。
主力由家康亲自率领,旗下有福岛正则、池田辉政、浅野幸长、黑田长政、细川忠兴、山内一丰、藤堂高虎、田中吉政等外样大名二十九名,约三万一千八百余人。
江户城留守部队分别是:本城由松平康元和言山忠成负责;西苑由内藤清成和石川康通负责;町奉行为板仓胜重;粮草由加藤正次负责。
除此之外,奥羽和越路也分别派出别队。从部署来看,家康确要全力讨伐上杉。但他仍然十分悠闲,与众将觥筹交错,怡然自得,仿佛战争完全与他无关。
赐宴前,军令就已传到诸将领手中,与太阁出兵朝鲜相比,其庄重程度绝不逊色。一旦将士喧哗吵闹,无论是非,均按军法处置,这已是定例;若抢劫、放火、凌辱妇女,亦按军法处置;严格服从军令,严禁争抢战功,严禁押送粮草、武器的武将为了显示威风而携带华而不实的长枪;严禁骚扰商家,严禁未经许可擅自换岗,严禁私回领内……从这些安排,可以看出家康的决心。
宴会一直到申时才结束,诸将纷纷退出,为第二日的出发作准备。
而此时,大谷刑部第二次向三成呈递了意见,正在垂井等待回音。
看到众人都退了出去,永井右近大夫直胜又返回。这次军旅之中,永井直胜不仅是谋士,也兼任佑笔。对家康近来的举动,他深感不解。
此时,家康正笑着与本多佐渡和板仓胜重说话。
“这么说,西边还没准备好,我们要在这里作好准备?”说话的是板仓胜重。看来,胜重也和直胜抱着一样的疑问。
“是。”家康点点头,看了本多佐渡一眼,“佐渡,我想还得等十天,你以为呢?”
本多佐渡一本正经道:“大人的意思,在下不甚明白。”
原来连这一位也在装糊涂,直胜想。
佐渡怎会不明家康心思?他之所以装聋作哑,定是害怕一不小心说过头,事后会挨家康责骂。
“我是说,西面的军队是否被阻,目前尚不清楚。”家康正色道。
“两边的军队?”
“岛津、锅岛、吉川、胁坂等人应已出发,正在东下途中。”
“越前的大谷刑部也该动身了。”胜重忙道。
“这些人马都将被阻在大坂。如此一来,两边的准备就完成了。”
直胜一惊。胜重也满脸愕然地闭上嘴。原来家康所说的两边,指的并非友军,而是三成。
明明看透了这些,却偏偏还要出征会津,家康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攻打会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