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第3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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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政脸色大变,他打听出这便是有名的本多作左卫门,才勉强压下了怒气。
本多佐渡守却得为此到比预定地点更远的地方去迎接,以此赔罪。
石田治部少辅三成到来时,也遇到了同样之事。三成在冈崎入口的矢矧川桥旁遇到了作左。他不知来人是谁,便出声道:“大井川的浮舟桥搭好了吗?”
“浮舟桥?”
“是。我听说已向骏府的大纳言交待过了。”
“这么说,关白大人想把敌人诱到远江来打仗了?可是鄙人听说,这次只是来游览富士山……”
“把敌人诱到远江来?”
“是啊。我们能过的桥,敌人自然也能过。要是一早架好桥,敌人岂不轻松就攻过来了?这样可就没法游览富士山了。”
三成面色铁青,额头青筋直暴,“我没问你游山玩水和敌人之事!我只问你,浮舟桥有没有架好!”
“那我告诉你——没有!你看来年纪轻轻,耳朵却不好使。”
“好了好了,去去!把管事的人叫来!你们总有管事的吧?”
“我说话,你就是不听——我就是管事的人!”
“这……这么说,你就是本多……”
“作左卫门!我本多作左卫门告诉你:还没有准备好!你难道不认为,关白要过的这个桥能不能架好,要到关白来时才能知道?你不会打仗,连捣乱也不行!”
石田三成气得全身发抖,从杌上站了起来,再也不敢看这位老人。
本多佐渡只得费尽心思去推测作左的想法。作左对过来的一支支军队尽情怒骂,似在发泄打前锋的怒气。当然,这些事情也传到了离开骏府前往沼津的家康耳中,不过他对此一言不发。德川军队中,一时议论四起:“不愧是鬼作左!”
“真是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呀!”
“相比之下,佐渡大人就……”
“这也难怪,他只会用小聪明效忠主公哪。”
作左什么都没做,却备受赞誉,佐渡忙个半死,却落得满身不是。佐渡心道:这回可是遇上了不得的能人了!不能当面跟他发火,否则会激起众怒……除了苦笑,他只感甚是灰心。
不知不觉间,春天带着泥土的芳香来到了。
天正十八年三月初一,秀吉手捧节刀,趾高气扬渡过新架设的三条大桥向东进发,消息迅速在东海道传开。此次秀吉出征,比上次九州之战更有气势,就连见多识广的京都人,都为之震惊。
出征当日,秀吉的打扮甚是吓人:头戴扁十字唐冠,身披耀眼的金片铠甲,牙齿染上黑色铁浆,两颊扑上白粉,下颌粘满熊毛假须。手握仙石权兵卫秀久进贡的鲜红重藤弓,镀金箭袋里一箭独插。两把刀乃黄金打造,角锷上镶有五月人形的小豆。五尺七寸的马背上垂下烈火般鲜艳的红色穗子。关白肃然过了三条大桥,却让人觉得有些异常。
作左卫门听说了这些,不禁哈哈大笑,道:“大白天出妖怪了啊!”
松平伊豆守责备他道:“作左,小心祸从口出!”
见伊豆神色严肃,作左越发捧腹大笑,“觉得好笑,当然要笑,哼,既来了妖怪,我们也得作些准备。主公准备派出什么东西啊?”
“您说笑得也过头了吧。”
“哈哈,莫生气。金崎之战和姊川合战时,秀吉都是令人钦佩的武将。不过现在他背上渐渐长出了毛,成了一个长着黄毛和熊毛的妖怪。我们这边也得派个妖怪给他们看看啊。你说是不是,伊豆守大人?”
伊豆难堪地咂了咂嘴,离开了。本多正信却哈哈笑着,重新打量作左。这绝不仅仅是说笑,他一定是在讽刺己方准备不是。正信脑子转得飞快,两个人真是配合默契。
正信一直认为,是人便会生谋略,他便无法把这只当作作左的任性。如这是任性,也未免太危险了。若走错一步,不光作左本人,连他家人的性命都得搭进去。作左这种对家康和秀吉不加区分的谩骂,可能被人认为是谋反或发疯。能看出这些,正信自非等闲之辈,毕竟众多重臣对作左的做法仅大为光火。
作左和佐渡这对搭档,让东进的丰臣谋士顿时不知所措。
德川家康到底在想什么?究竟是佐渡守正信那无微不至的关切是真心呢,还是作左的无礼反感是真心?无人能知。
秀吉的军队以惊人的气势抵达冈崎时,德川军已整装待发,随时能进军小田原。德川先锋分为七路,依序是:酒井官内大辅家次、本多中务大辅忠胜、神原式部大辅康政、平岩主计头亲吉、鸟居彦右卫门督元、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忠世、井伊兵部少辅直政。
其次是:松平玄蕃头家清、酒井河内守重忠、内藤弥次右卫门家长、柴田七九郎康忠、松平和泉守家乘、石川左卫门佐康通,加上作左,共是七人。
再后为:负责后援的菅沼山城守定盈、久能民部少辅宗能、松平伊豆守信一三将;右翼为天野三郎兵卫康景、三宅宗右卫门康贞、内藤丰后守信成三将;左翼为松平因幡守康光、保科肥后守正直、高力河内守清长三将。
最后乃直属旗本武士、旗奉行,以及后备传令快马……如率领这支军队挥师关东,必定所向披靡。
三月十一晨,持续了三天的雨还在下。在秀吉从清洲行军到冈崎,进入吉田城时,军中谣言四起:“我们是否不该稀里糊涂进城,该尽快渡河呢?”
“为什么在这种雨天还要行军?”
“前方有河叫丰川。在这里徘徊不前,一旦水势上涨,有人从冈崎攻过来,就坏事了。”
“难道德川会那么做?”
“他们无微不至的关切实在可疑,不是听说有个叫本多作左卫门的忠厚正直的老人,处处为难我们的先锋吗?”
这些议论经由负责军粮运送的石田三成,传到了秀吉耳中。想让人生成为一座高塔的绝非作左一人,因喜得爱子而雄心勃勃的秀吉,其野心自非作左可比。秀吉传令:“我们不必在这种小城停留。不用管风雨,进军滨松!”
秀吉正要出城时,有人大喊:“请大人稍等!”
说话的是奉命与小栗仁右卫门忠吉一起负责接待的伊奈熊藏忠次。忠次道:“在下以为,还是等雨过天晴再走为妥。”
秀吉点头笑道:“我的军队若被风雨所阻,乱了行程,岂不被人耻笑?大雨不可怕。前面有河,现在不过去,以后就更不好过了。”
“此话甚是。然而兵法讲,前有河流且遇降雨,人少则可抢渡,大军则应等候时机。”
“哦,有趣。这是为何?”
“如大军强行渡河,必花费较长时间,后军必被上涨的水势所阻。大人大军超过十万,而且,前方有我家主公,大人全无必要这么急。”
秀吉捋着胡子,笑道:“伊奈熊藏,你说得对!我就依你。大家在城里好生歇息,等待天气放晴!是啊,前方有我的妹婿大纳言在呢,哈哈哈哈哈!”
丰臣秀吉远比本多作左卫门自信。他常常认为,自己乃是好运连连的太阳之子,并时时跃跃欲试。太阳之子当然不喜雨。雨天会威胁到他极尽奢华的戎装、漂亮的马具,奇Qīsūu。сom书还有粘上去的胡子所制造出的威严……只要可能,他还是想在晴天行军,让全身闪耀着华丽的金光。所以,秀吉老老实实接受了伊奈熊藏的谏言,待在吉田城避雨。
“有欲对丰臣秀吉不轨的,尽管来!”秀吉带着自信和好奇,在吉田城停留了三天。有传言称小城上方经常紫气环绕。
“我停留在此,天空便出现异相?太好了,我还有何可担心的?”
秀吉尽管已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还如孩子般淘气。他总是若无其事地做些让贴身侍卫和德川接待者吃惊的事。这时的秀吉,俨然神秘的宗教头领,他的情绪很快感染了周围的人,众人均叹:“大人果然非常人。仿若神佛化身。”
待到天气放晴,秀吉从吉田城出发,已是三月十四。
这日秀吉在吉原的下处建好,入住之时,他听到了关于家康是否有异心的议论。石田三成进言道:“不可掉以轻心,现在不比从前。”
“你是何意?”
“恕在下直言:现在小田原完全无意同先锋德川军队起冲突。家康是否和氏直有了什么密约?”
“哈哈。治部你还是老谋深算啊。长政说说。”
浅野长政使劲摇头:“这是无中生有!大纳言亲自去阵前巡视、训诫士众,若我们还起疑心,未免会被嘲为小肚鸡肠。而且,还可能会把大纳言逼到敌人那边去。已故右府大人和明智就是前车之签。在下认为,大人不应怀疑。”
“这么说,小田原还没有动作?”秀吉拍了拍膝盖,眼中又露出孩子般的顽皮神情,“好!那我就亲自试探一下家康。”
“万万使不得!”三成阻止道,“大人亲自试探,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得了!”
但是三成的反对更激发了秀吉的好奇,“如我这把年纪,还能有儿子。可见我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就算家康想算计我,也不能够。是不是,长政?”
“我相信大纳言绝无异心。”
“所以我要亲自一试。好,我们十九日越宇津山,进入骏府。此前,你要家康到手越来迎接。治部,你放心好了,我在那里亲自试他,一发现他有可疑之处,我们就不进骏府,直接去沼津。”
“可这还是太危险了。”
“相信我的运气,让我一试便知。”秀吉兴奋道。当然,攻打小田原不会有问题。此外,他还有诸多想法,例如,将家康迁往关东,巩固箱根以西地区,斥责伊达政宗等。此外,秀吉还想趁这次出征,平息北政所和淀夫人的争端,确定鹤松丸和外甥三好秀次谁继大业。
秀吉想亲自考验家康,他认为有双重乐趣,其一是证实自己的幸运,其二是排遣军旅的无聊乏味。倘若家康心无邪念,必定更加敬重他这既有趣又令人敬畏的人物。
十九日,秀吉越过宇津山,来到安倍川的手越,在此扎营,稍事歇息。
秀吉在为他的主意得意扬扬,但正在巡视队伍的家康,接到要其立即到手越迎接的命令,可就笑不出来了。家康费尽心机为秀吉出力,照说,秀吉应是在他将大军平安迎进骏府城之后,再和他见面,为何突然令他立刻到手越迎接?
家康内心满足疑惑,但还是迅速赶去迎接。
“一路辛苦了!麻烦前去通禀,就说德川家康前来迎接。”大帐周围没几个人影,家康向石田治部表明来意,石田三成道:“关白大人希望与大人单独见面,请您一人进去。”
家康沉思片刻,点头道:“请带路!”他摇晃着肥胖的身躯,跟着三成走进了大帐。
家康入帐,有些困惑,只见里面还有一层帐幕,是是有十坪大,里边却空无一人。
“请大人到里边稍候。”三成指着前方,恭敬地行了一礼。
三成所指之处,是一个五十三根桐木围起来的入口。秀吉把旁人支开,是怕谈话的内容被别人听到吧?家康心中嘀咕,直接进入里边的大帐。
“哦,大纳言,你来啦?”一走进去,就传来秀吉的声音。秀吉并不像在京都时,一见面就起身相拥。今日的他,只是坐在一棵大樟木下的案旁,直看着家康。家康立在那里,吃惊地打量着秀吉。虽已有所耳闻,但今日他才知秀吉的打扮确实古怪,戴怪异的唐冠,牙齿染了色,胡须挂在嘴角两边。金色的盔甲旁挂着两把大刀,后面的樟树干上,挂着玩物般的红色十文字大枪。乍看之下,实在认不出面前竟是关白。
“大纳言,是我。你认不出来了?”
家康急忙泰然低头,道:“家康不会听错大人的声音,可是大人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我是来赏玩富士山的。”秀吉捋着胡子,道,“这富士山也是我的,让别人任意欣赏,总觉可惜。我只想一人观赏。对了,大纳言,我们先不讲这些虚礼,我暂宿骏府城之事,都已准备齐全了吗?”
“是,大人当明日入城。”
“哦?难道你未听到那些传言?”
“传言?”
“传言说,骏府的大纳言和小田原勾结,打算在骏府城内对我不利。”
“这……”家康脸色大变,“怎会有这种传言?定是有人心怀不轨,故意离间我们。”
“离间?”
“哈哈,否则,怎会有这些传言?”
“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信你。一切等到了骏府再说。一路辛苦了,你回吧。”
家康哑然呆立。这和秀吉往日的做派大不一样。虽然看不清面前之人的表情,但能从声音确认他是丰臣秀吉……但此人只是捋着胡子,在那儿指东道西。
家康施了一礼,转身向出口走去。突然,身后传来秀吉的大喝声:“大纳言,且慢!”
家康缓缓转进头来,不禁倒吸凉气。只见秀吉站了起来,拿起挂在樟树干上的那柄十文字大枪,向家康一步步逼来。说是玩笑,秀吉脸上的杀气却也太过逼真了。家康左手悄悄握刀。
“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