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班超-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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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虞延虽然有时确实迂腐一些,但绝对是正直之人。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汉明帝虽然嘴上叱之,可心里已经开始松动了。
汉明帝是一个严厉之君,也是一个开明君主。终明帝一朝,朝内从来没有奸臣、奸宄之徒一席之地。你可以虚伪、狡诈,甚至结党,但你本质上必须忠心谋国,必须结党而不营私。如果你一旦祸国、枉法、贪腐、殃民,那对不起了,不管你是什么人,汉律不容情,你死期到了!
大汉朝堂之上,每逢重大国策,汉明帝必让众臣充分朝议方决。而每逢朝议,各山头的大臣们,必然争得你死我活。而往往雄辩、众人辩驳不倒的,未必是最正确的。
因此,此时闻刘致言,汉明帝与马后、邓乾、权倌都开心地笑了。而刘致此刻心里却想的是,“邓尧啊邓尧,汝那么要强的人,这回该好好想想如何谢吾了吧!”
班超和邓尧不知道,正是沁水公主刘致专程回宫,才使他们免除了刑徒的命运。才让铁腕治吏的汉明帝,第一次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给人免罪!
本朝向以律令治国,偷盗皇家典藏罪名是实,御史台首官自举,必须给朝廷众官一个说法。干脆三日后朝会时,果真来一个当廷“杂考”(注:即通过群臣会议商讨以定其罪),名义是验证真伪。
但“杂考”的风险也是明摆着的,假如司徒虞延果真一根筋到底,硬要按律治罪,汉明帝虽为皇帝,也是一点办法没有,班超夫妇就只能死。但汉明帝决心赌一把,他不信众臣会短视如此,不信忠诚谋国的司徒虞延会宁护一画,而必欲杀一勇将而后快之!
班超与邓尧二人,此时正被拘于北寺诏狱。
这里关押的犯人,都是犯法的官员或内廷宦官、宫女,进入北寺诏狱就很少有能够出去的。其实,这里是杨仁的“地盘”,此时的杨仁,亲自关照着二人呢。可班超夫妇并不知道,因此这三天,这两人可谓度日如年。
终于熬过三天,盼来了朝会的日子。众臣急趋入德阳大殿,等弄明白今天“杂考”的对象竟然是一个小小的书佣时,朝堂内不明缘由的文武大臣们全都愣了,瞬间便沸腾了,众人议论纷纷。
一个小小的书佣,分明犯了大罪,拖出斩了便是,还用得着杂考么?
“杂考”是当时重要的司法程序,一般适用对象是犯了律条的朝廷重臣,通过杂考来定其罪。“杂考”后,是否真的有罪也不是皇帝一人说了算。皇帝的意见要写成诏书经过三公“平署”(注:即太尉、司徒、司空共同签字认可),如三公有一人拒绝“平署”,则就不能定罪生效,只能放人。
可班超太微不足道了,还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么?
百官上朝,钟磐声、鼓乐声停歇,朝会开始。坐在帘内的汉明帝,不管众臣们的惊讶,示意权倌传令带进人犯,而且明确命先带邓尧。这也是刘致出的主意,先带邓尧,让一个娇娇侯门女出现在大堂上,不信朝臣们会无一点怜香惜玉之心。
第二十七章 当廷杂考()
汉明帝正想着如何进行下一步呢,此时见一身赫黄色粗麻布囚衣的邓尧被带进朝堂,款款跪倒地于地,伏地长拜并娇声呼道,“民女邓尧叩见皇帝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汉明帝没听到她喊叫的是什么,他看见一个身着囚服、头挽垂云髻、身材高挑、愁眉紧皱的年轻女子被带上朝堂,这身段、这姿容和这令人心碎的声音,便让他瞬间怔住了。女子未说自己是“罪民”而仅称“民女”,虽着粗布囚衣,但却仿佛一缕明媚的阳光,顿时让朝堂内充满生机!
他虽然不好色,且宫内尽是天下绝色之女,已很难让他惊艳。这是第一次见到邓尧,看着堂下跪着的娇娇女,朝堂上刹时鸦雀无声,他自己竟然忘记了应该说的话儿。他完全没有想到,邓府竟然出了个如此貌美的神仙佳人。其气质,其气度,刹那间让汉明帝惊为天人!
此时,高大威武、英气逼人、身着囚衣的班超也被带了进来,跪地呼道,“兰台书佣班超叩见皇上,祝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汉明帝这才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对同时被囚的小夫妻,是一对偷了兰台典藏的盗贼。于是,他故意用不耐烦的声调道,“汝二人跪着罢,将班妤婕真伪字迹呈上!”
薛池赶紧将两份班婕妤手迹都递给权倌,呈送给皇帝一阅。汉明帝看了半天,未看出丝毫差错。又让众官传阅,手迹一一摆上百官案头,可一遍传阅下来,无人敢于说话。汉明帝也不说话,他自己即是大儒,看了一眼字迹,便已经稳操胜券,因而刻意要等众官先开言。
邓震、邓训和班固急得出了一脑门子大汗,可为了避嫌,自然不敢先开口。
终于,司空牟融先说话了,他出班奏道,“皇上,臣学识浅薄,实在看不出两件何为真,何为伪,分明一人所书,一模一样也。班妤婕乃班超先人,班氏素以学问文章示天下,家中藏有先祖字迹,乃人之常情也!”
汉明帝故意斥责道,“牟卿,汝虽为宰辅,实乃一介武夫,自然不识真伪!”
太尉赵熹闻言,已知道皇帝心思。今天这场杂考有内涵,这分明是为小书佣脱罪而弄出的杂考。虽然当初邓女一点不给面子,直接退回他的孙儿赵直的纳采,但赵熹大人可丝毫也未记恨在心。婚姻大事是缘分,看不好退回纳采再正常不过。
此时,他见皇帝处心积虑要赦免班超夫妇,这“杂考”分明就是为了堵众臣的嘴,心里便忍不住暗笑,嘴上说道:
“牟大人所言确实离谱,真即是真,伪即是伪。此两件丝毫不差,班超虽饱读经书,邓女虽为才女,然模仿若此,神乎其技矣,非人所能为。臣以为,或均为班妤婕真迹,一系班妤婕省亲时在班府所写,一系在宫内所写,亦或不知某日拿颠倒了,亦未可知也……”
汉明帝心里哑然,到底是两个心腹宰辅大臣,瞬间便明白皇帝心思,还一唱一和,总能将皇帝想办的事,给你弄得合情合理还又合法。
“杂考”至此,众臣都有点被弄糊涂了,汉明帝也不着急,也不表态。
今日比较反常,除了两个宰辅,众臣很少说话。
司徒虞延考虑再三,出班禀道,“陛下,臣以为太尉所言差矣!单纯从字迹看,确为班妤婕所写。然仍需要验证绢布、用墨质地、产地、年代等,此需兰台众官方能定夺。依臣所见,宫内所藏系民绢,而班府所藏乃宫绢……”
虞延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高密侯邓震、侍中邓训和校书郎班固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可他们为避嫌又不能说话。三人心里着急,已经汗湿襦衣。此时朝堂之上,三公各抒己见,九卿也一一发言,朝臣们纷纷表明自己态度,明显分成了势均力敌的两派,各不相让。
只有窦固、耿忠、耿秉三人,因为是武将,这写写划划是文官的事,似乎与他们无干,便一齐闭目养神。
但汉明帝并未说话,他此时还不能说。假如他认定班超未偷,一向认真的司徒虞延定然不会“平署”,那么班超就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这火烫的皮球又踢到了薛大人脚下。
众大臣各执一端,已经把书呆子薛池搞得没主意了。见虞延、赵熹和牟融三人都掉头看着他,朝堂上百官也都等着他说话,他出了一头大汗,赶紧出班奏道,“禀皇上,确如三公和各位大臣所言,字迹似一人所写,然绢布、用墨一出自民间、一出自内廷……”
他这话等于什么也没说,别人都说了几十遍了。赵熹不满地“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众臣也都小声议论纷纷,薛大人这回可是大失水准,有人还频频点头。
汉明帝要的就是这效果,他希望小女刘致预料的纷乱来得越激烈越好。他心里大喜,便想再添一把火,于是嘴上却说道,“朕以为诸卿所言皆有理,然仍需当廷验证。”
言毕,权倌命小太监们搬上案子,摆上笔墨,铺好黄绢,命班超和邓尧当廷临摹班妤婕字迹。
班超龙飞凤舞,一挥而就。
邓尧何等样人,她听着君臣一番对答,心里已知汉明帝心思,不禁大喜。于是她没有隐藏,更没有一丝犹豫,便也一挥而就。
邓震和邓训、班固见汉明帝如此安排,已知班超与邓尧之罪必被赦免,心里暗喜。忽见邓尧写得与原字迹分毫不差,两人当时脸都吓白了……
汉明帝也愣了一下,事情发展出乎他的预料。可瞬间他就明白邓尧的主意,不禁又对邓禹邓大人又是心生一顿不满。
“太傅啊太傅,汝够狠。孙女有如此才貌,有如此心智,竟然藏匿府中。如果让其进宫辅国,岂不是更能人尽其用……”
班超书法充满阳刚之气,与另外三幅泾渭分明。而另外三幅完全一样,纤毫不差。汉明帝却命将三幅字迹一并摆放于朝堂,他自己也走下御坐,并命众臣都来观看,评头论足,“诸卿,都来看看吾大汉才女的手迹吧!”
第二十八章 三公平署()
如果说,刚才众官心里还有疑惑,此时,君臣心里都有数,兰台所藏,必为邓女所书之赝品。既然如此,律令如山,这“杂考”还用进行下去吗?
但看着这三幅分毫不差的字迹,再看着小俩口可怜巴巴地跪在地上,其实,从三公至满朝文武此时已经都入皇帝算计之中。不,是沁水公主刘致的算计之中。
包括虞延在内,几乎所有人俱有赦免之心了。见众臣一付惋惜之态,邓震、班固和邓训此时才明白邓尧的心机,不禁擦去额头大汗,心里又大喜。
汉明帝则更是大喜,邓家女这一手,着实高明,已经让众臣杀心顿无。
他起身走动一圈,又走回御坐。或许是有心要让皇后还班府一个人情,便下诏道,“班超,汝胆子太大,盗换皇家典籍是死罪。汝不认罪,或亦有缘由,然还是要罚的。革除兰台史令一职,罚内廷笞杖四十,由皇后监罚!”
说着,又扭头向邓尧道,“邓尧,汝为太傅后人,身份尊崇,笞杖就免了。但还是要罚的……就罚……就罚汝为四姓小候讲解《尚书》八课,每书两课,由太常周泽主持,亦由皇后监课!朕如有时间,也要亲往听讲!”
下诏毕,汉明帝又看着三公道,“三公以为如何?”
这分明是要请三公口头“平署”了。也是,班超仅是一个小书佣,还用得着珍重其事地行文,再书面“平署”么?赵熹和牟融都无异议,虞延愣了一下却未说话。
他这一愣神,让朝堂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百官们都紧张地看着他,都以为虞延此番必然要拒绝“平署”。但虞延虽然耿直,想到邓震的奏章,他何等聪明之人,北匈奴正在秣马厉兵,要“牧马中州”呢,此时杀班超,与帮助北匈奴何异?他已经深了汉明帝的良苦用心,因此咬牙违心说道,“臣无异议!”
虞延愣神这一瞬间,汉明帝心里也格顿了一下,不禁有点恼怒。
汉明帝恼怒虞延,还有更为隐秘的原因。杨仁已经查明,身为司徒的虞延,贵为宰辅,却与有谋反迹象的楚王刘英,过从甚密。
在先皇刘秀的十一子中,山阳王刘荆与济南王刘康先后谋逆。刘荆已畏罪自杀,而汉明帝对济南王刘康并未治罪,仅削五县封地了事。但对这个楚王刘英,他却不能无动于衷。刘英是许美人所生,早在刘庄做太子前,刘英便归附刘庄。刘庄即位后,他还多次到雒阳拜见刘庄。
刘英让刘庄不放心,主要是他太会隐藏自己的心机。
刘英长相俊伟,风流倜傥,性格豪爽,喜欢结交天下游侠、豪杰。建武二十八年(公元52年),刘英就国,回到自己的封地楚国都城彭城(注:今江苏徐州)。在彭城,刘英酷好“黄老之学”(注:“黄”指春秋战国时的黄帝学派。“老”指老子,代表道家的老子学说),一时聚门客数千人,信众无数。
前汉末年,佛教自海路传入沿海地区。刘英就国后深信其术,并沉湎其中,广建浮屠,搞斋戒祭祀。永平五年(公元62年),也就是河西大将军窦融病故的那一年,刘英在彭城与信徒聚会谈佛,成立佛教信众组织,并召集伊蒲塞(注:指在家修行的男居士)、桑门(注:即沙门,指已经出家的僧人),诵经颂佛,影响日隆。
刘英的影响力愈来愈大,如果他果真一心向佛,也算盛事一桩。国内各郡官员、功臣之后中,很多人因信佛而为能与刘英交往为荣。也就在这时,杨仁早已经查明,一个重要人物的出现,让刘英信佛一事渐渐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