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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定远侯班超-第3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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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不必难过,寿运之数天注定,非人力可为。大汉与匈奴势不两立,断不会半途而废……”王夫人道,“班超将军在疏勒国,仍在经营南道半壁,匈奴人高兴得未免早了些……”

    耿恭问,“仲升景况如何?”

    王夫人道,“涿鞮说,南道各国已尽为汉使团所据。商道未断,北匈奴人将数国几万兵马,奈何不得班超司马疏勒军几千人……将军,北线已失,吾以为干脆撤向伊吾庐,与宜禾都尉合兵一处……”

    耿恭咬牙恨恨地道,“恨吾无班司马之能,被围孤城,动弹不得。然陛下诏令吾守车师后国,无撤退令,吾便无权擅自离开。况且,吾多守一日,只要疏勒城一日在吾手中,单于便不能抽兵攻击疏勒国,此为大局尔!”

    王夫人再一次坚请道,“奴奴以为,将军应弃疏勒城,翻雪山进入伊吾庐,与曹钱将军合兵一处,只要坚守伊吾庐坚城……”

    “不,夫人,吾不能撤!”耿恭想也未想便说道,“冬季马瘦,匈奴人即便打下疏勒城,也得等到明年夏天马肥之时才能攻疏勒国。届时,国丧已过,朝廷断不会无视西域沦陷!”

    “将军……”

    王夫人热泪盈眶,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抱着必死信念,她看着这个视死如归的铁血男儿,突然抱住他的大脑袋,并紧紧地吻上他的嘴唇。室外寒风呼啸,雪花纷飞。而室内的火盆边,两颗饱经风雪沧桑的心灵,终于紧紧地倚隈在一起。

    生死决绝之时,他们在绝境中相守,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中,两个孤独、苍凉的生命碰撞出了爱的火种。在这个不寻常的夜晚,这个娇小的妇人用女人的万千柔情,用生命迸发出的火花和热度,将这个男儿胸中的寒冰融化……

    只到当夜黎明前,王夫人才带着昷枂等人又悄悄返回山上,飞扬的积雪迅速抹平了痕迹。

    从这场漫天大雪开始,单于便不时派人巡视疏勒城。他不解,这城里到底有多少粮秣,士卒、战马到底吃什么?他派人更加严密地监视疏勒城周边的每一道山峦、每一个冰雪峡谷,彻底隔绝了疏勒城与周边部族的联系,但却一无所获。气急败坏之下,他又发起了多次强攻。可大雪封山之时,士卒在半腰深的积雪中行动不便,几次攻城匈奴人丢下数百具尸首,还是狼狈败下山去。

    但是,冰雪连天,气温暴寒,大战不绝,饥寒交迫的汉军士卒也在急剧减员。几场血战,汉军伤亡过半,大量减员。而冻饿交加之下,多数伤员未能熬过这砭骨的寒冷,到了阴历十二月时,城内能战汉军士卒已不足二百人。

    正是隆冬之时,天越来越冷。来自中原的汉军士卒都被冻伤,晚上只能挤在一起睡眠以抵抗暴寒,很多人晚上一睡下去,第二天便再未能起来。现在能吃的东西只剩下战马,耿恭不得不命令杀战马,先救人要紧。

    到了十二月底,大雪已经完全封山。二十七日夜,昷枂先用箭通知耿恭派出人员消灭山上的匈奴斥候。耿恭知道他们要送给养来,便迅速组织数十人分成十数个小队,在朦朦胧胧的雪光中隐秘进入山上,搜查每一道雪岗、每一个冰雪峡谷、每一个丛林,从而将匈奴斥候一一清除。后半夜,王夫人又亲自冒险送了一次给养。

    这一次,她把所有储存的牛羊全部送来了。

    耿恭的官署内,火盆内湛蓝的火苗在跳跃。耿恭与王夫人相对跪坐在席上,王夫人饱含内疚地对耿恭道,“将军,山上再无牛羊,山下被匈奴人看死。吾住处已为北匈奴斥侯侦知,勒令吾三日内退回务涂谷,吾再不能为将军送粮秣,这可怎么好?”

    两人相对无言,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时疏勒城中汉军已经陷入绝境,些许战马、牛羊坚持不了多久!

    看着她忧虑的目光,耿恭昂然说道,“夫人勿忧,有这批牛羊,吾定能坚持到明春,彼时朝廷定会发救兵……吾为大汉校尉,即使无救兵,也要钉在这里,只至最后一个人。死何所惧,疏勒下匈奴人遗尸数千,死亦无忧矣……”

    “将军……”

    王夫人突然从席上起身,走到耿恭身旁将他紧紧抱住,泪水涟涟地恳求道,“将军,大汉国丧,无暇西顾。吾求汝了,还是撤兵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第十章 饥餐虏肉() 
耿恭昂首向天,望着墙壁上的缣图,目光中喷射着怒火,“吾乃耿氏后人,岂不闻‘有志者事竟成也’①乎?单于举国数万来攻,对吾区区疏勒小城无可奈何,还想将汉军逐出西域,岂非梦哉?!”

    王夫人闻言只能悄然垂泪,她知道她根本说服不了这个山一般的男人。身为大汉校尉,铁血耿氏的后起之秀,无皇上旨意,纵使粉身碎骨,他也绝不会离开车师后国一步。长夜将尽,她象一个温柔的妻子一样,默默地将毡被、枕头铺开,又下炕向炕洞内填了些木柴。

    天亮前王夫人才悄悄返回山上,临行前耿恭一再叮咛,“汝亦要保重,看护好王子、公主,将来送到雒阳,可世做大汉臣民。切记,窦府即是汝家,雒阳耿氏亦是汝家。如不愿还雒阳,倘若吾已不存,汝或有危难,或可至疏勒国,相投班司马……”

    耿恭亲自将王夫人一行送出城,王夫人一一答应着他的叮嘱。他们手携手,踏着过膝深的积雪,艰难地向山岭上挪去。北风呼啸,天仍无休无止地下着大雪,雪花漫天飞舞,不时往人的脖子里钻。送到山岭上,王夫人不让再送了。

    生离死别之时,一对在艰难岁月走到一起的有情人,再一次紧紧拥抱在一起。虽然知道这是诀别,但他们相对无言,眼却不敢流泪。

    终于,王夫人一步一回头,在半人深的积雪中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山岭上挪动。天太冷了,她不敢流泪,她的心在哭泣、在滴血,她知道此时一别定成永诀。有情不能相守,世上凄苦事万般,无非死别与生离。

    耿恭伫立在雪原上,只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丛林内的黑暗之中,才毅然返回疏勒城。其实,相爱不能守护,家国重任在肩头,耿恭的心也在滴血!

    大雪封山,左鹿蠡王没有再攻城。

    北匈奴军营内,左鹿蠡王与他手下的左大都尉铥蝇、右大都尉杆兜、万骑长风虱子三位大将,正在大帐内陪着单于喝闷酒。

    气氛沉重,所有人都倍受煎熬。从春到夏,又从夏至冬,两万大军损失数千余人,却对一座小小的疏勒城徒叹奈何。大雪封山,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锐气尽失。虽然扎营在山下,粮秣丰富,比疏勒城中的汉军强多了。但天气暴寒,伤卒一一死亡,士卒们精神早已接近崩溃。

    这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已经让蒲奴单于不敢再企及独吞西域。

    两万大军被耿恭拖在这冰天雪地,日复一日,车师后国、东拘弥国、蒲类后国等小国已经无力支撑粮秣供给,而疏榆谷的北匈奴屯田都尉、蒲类国尉枯且罕又禀报因天山大雪封山,几十万头牛羊无法西送至大营中。

    “陛下,冬季军旅困顿,不如暂且撤军……”左鹿蠡王鼓足勇气,咬牙建议先撤军,他和全军都已经受够了。

    “一派胡言,妄言退兵者,斩!”

    蒲奴单于轻声斥责一声,却未惩罚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此时撤军,颜面无存,他如何面对众臣?他是匈奴帝国大单于,他只能选择坚持继续围下去,“吾军虽困顿,犹有牛羊可食。可汉人呢只能喝寒风,再有月余必下疏勒城。待明春草青时,吾即可挥军扫平班超,据有西域全境!”

    说着,老单于掷爵于案,拿起釜中煮熟的羔羊腿,用小刀剔下细嫩、喷香的肉束。他只剩下前牙,肉束放进口中只能细心地用前齿慢嚼。

    他熬过了老对手刘秀、刘庄,他还要熬过汉朝。虽然雄心尚在,无奈躯体已经老迈,他感觉长生天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他要为儿子优留留下一个西域粮食!

    ……

    疏勒城内,天寒地冻,食不裹腹,士卒们正一个一个在饥寒中死去。耿恭命石修统一分配食物,尽可能延长汉军守卫的时间。每个夜晚,都是一个生死别离。每一天早晨,都会有士卒再也不会醒来。坚持到十二月初,他们流着泪杀死亲爱的战马充饥,疏勒城彻底断粮。

    外援已绝,天上是永远不会停止的雪花,山下是匈奴人的大营,山上松树、榆树和灌木丛全部积满洁白的雪团。天苍苍,雪茫茫,凄美的异域雪景中,死亡正在考验着孤独的疏勒城,和依然坚守在这里的汉家男儿。

    但汉军士卒们无一畏惧,他们腹中饥寒,脸上、手脚都被冻伤,却依然顶着寒风暴雪在雪域孤城坚持着。每到夜晚,石修会带着能行走的士卒到山上剥松树皮,回来熬汤喝。树皮吃完了,便扒开积雪挖草根吃,草根树皮吃完了,便把弓弩、铠甲、战靴上的筋革制的配件取下来,放在水里煮烂了一点点嚼,最后咽下去。

    士卒越来越少,饥饿和严寒夺走了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耿恭每天晚上必做的一件事是,带着饿得头晕眼花的士卒们,点燃烈火,焚化殉国士卒遗体,为战友送行。他们已经不会流泪,谁都知道这里便是自己的归宿。今日为战友送行,不知明日还有谁能送吾?

    每次火化战友,耿恭都会为他们祈福,“兄弟走好,安心去吧!汝等解脱了,再也不用忍受折磨了。等着吾,吾等会代弟兄们坚持到最后一刻。等他日吾亦到了地下,即便做鬼,也要率汝等屠尽匈奴。到那时,便天天炖全羊,饮浊酒,站在疏勒城头,高呤《国殇》……”

    仍然活着的人,每天非当值时间,便只能围着柴火,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他们已经没有表情,也没有精神打闹,面黄肌瘦,每个人都默默地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熬,熬下去,绝不让匈奴人看笑话。这就么熬啊熬,终于熬过了年关,熬到了第二年的正月。

    此时的疏勒城内,汉军将士已经吃完了他们最后一副铠甲,最后一张弓弩,和周边榆树上的最后一点树皮。死亡每天都在身边萦绕着,士卒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但他们无一畏惧,无一胆怯!

    每天清晨,耿恭都会挣扎着起床,将城头巡视一遍。这天清晨,耿恭头晕目眩、十分疲惫地倚在谯楼上,眺望着山下匈奴人的大营和苍茫廖廓的雪原,他看到了一队匈奴士卒来到城外的雪地上。是单于来了,众将簇拥中的那个身披裘氅、身材佝偻的老者,定然是蒲奴单于。

    他们站在那里,看了一会疏勒城,这时,一个白白胖胖的官员带着两个士卒,打着白旗走到疏勒城西城门的瓮城前。

    “校尉,杀不杀?”

    虽然已经饿得眼前阵阵发黑,军司马石修与仅存的四十余名士卒也都看到了匈奴人,他们迅速为之一振,人人操起了弓弩。

    耿恭冷笑了一声,“此系劝降者来也!”

    果然,只见三名匈奴人来到城下,其中一人用汉话高叫道,“城上听着,吾乃千长也,大单于敬重汉将气节,请将军降也。如将军愿降,单于愿献牛羊,妻以公主,封白屋王(注:白屋为匈奴部族),享受荣华富贵,不知将军以为何如?”

    “狗日的!”石修痛骂一声,用巨弩瞄准匈奴千长肥硕的躯体。

    “慢!”耿恭扬手制止了石修,却命道,“此定匈奴贵族,锦衣玉食,一身白肉,状如白羊,下令开城!”

    “将军……”石修惊叫一声,众士卒也都一齐惊讶地看着他们的校尉。但是,他们很快便看到了耿恭脸上的鄙夷和冷笑,便会心地笑起来。

    石修对城下道,“城下听着,校尉有令,吾等饿得受不了,愿降愿降啊,然吾已走不动也。使者如有诚意,不妨进城来说话!”

    使者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远远站着的一队匈奴人中,有人做了一个手势,使者便硬着头皮,带着两名士卒,战战兢兢地走进了打开的城门。

    三人刚进入瓮城的城门,便被石修等人解除了武装,城门又被牢牢地关了起来。领头的千骑长会说汉话,他站在瓮城内梗着脖子仓皇地向城头上叫道,“将军,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此乃道义……”

    斩杀胡虏,为殉国士卒报仇便是最大的道义!汉军士卒们饿得眼前金星直冒,使者却圆润白胖,分明养尊处优,果如肥美的白羊一般。

    耿恭向使者招招手,千长与士卒被推着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城头。千骑长走到耿恭向前未及说话,耿恭道,“单于以吾处绝境,以为必败,非也。吾需借汝头正告单于,汉人不惧死,耿恭不会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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