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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定远侯班超-第3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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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长跪于地稽首毕,又以头叩地大声哭唱鸣冤道,“民妇禀告左相,颥罕部族已在州府入籍,允吾等遵《垦荒令》垦荒。可查大人却夜晚带人来袭,杀人放火,抢劫粮栗牛羊。吾部族丁口死伤数十,男人战败被羁,便剩下一村老弱病残……沙海广大无吾族冤大,葱岭高过青天没有吾族怨高,请国相为吾一族做主啊……”

    在妇人的哭唱声中,各家各户的茅棚内都传来了妇婴的哭泣声,撕心裂肺。慢慢的,老人、妇女们都哆哆嗦嗦地围拢了过来,他们一齐跪在妇人身后,哀泣之声令人心酸动容。而那个老妪,却对寒菸等人的到来视而不见,顾自在忙碌着。

第十二章 地倾西北() 
“化外刁民,鄙陋无礼……”先是拦路喊冤,继而如此慢待国相,番辰和且戈不禁大怒,喝令州兵施暴。

    “休得无礼!”寒菸娇声喝止住二人。

    州兵们不再放肆,州长兼州尉且戈则恭顺地小声向寒菸禀报,“此妪乃酋长母,此妇乃酋长妇也!”

    寒菸未恼,看着一地哀民,抬头遥望着破碎的田园,她左臂阵阵针刺般灼痛,如水似雾般的明眸噙着泪水,渐渐透出浓浓的杀气!

    已经两个月了,可箭伤因化脓一直难以愈合。马翼曦判断箭头无毒,可伤口就是一直脓肿,不得已又为她做了手术,切去坏死的腐肉并重新包扎,现在总算可口了。她看着眼前这破碎的村寨,这些兴风作浪的牧主们分明便是寄生在疏勒国肌体上的毒虺、毒瘤,身为国相她别无选择,即便与整个贵族为敌,也要斫除毒患,令疏勒国毒尽癍回。

    她轻抚伤臂上的白麻布,在酋长妇人哭诉期间,她频频点头做出回应,最后伸出右手将颥罕夫人扶起。“酋长夫人与众位请都起身!”

    她庄重地对老妪和妇人颔首道,“夫人所言,本相已听明白。村落情形,本相也尽在眼中。本相此来,便是要查明是非曲直,定还汝部族公道人心!”

    言毕,看着仍跪了一地的冤民,她又高声道,“北岭牧主查术辰敢违汉使令,破坏国家垦荒策,抄掠残害垦荒部族,便是死罪,为疏勒律所不容!现牧主府第、牧厩苑圃均已为国兵控制,酋长与族中男丁本相定很快放回,亡者由州府抚恤、安葬,伤者由州府救治。本相还将暂住颥罕部族,一直到村落重建完成!”

    “谢左相眷顾……”“谢左相大人……”

    一番言语令部族众人惊喜交加,显然也大出老妪和颥罕夫人意料之外。从来官官相护,天下富人是一家,今日真是日自西升地倾西北,开天辟地头一回。她们悲喜交集,带着族人跪地叩首连声致谢!

    安抚完受伤的颥罕部族,寒菸离开村落,疾驰北岭城。至城边时,便下令击胡侯番辰带人迅速审结这桩公案。

    “左相大人,查大人乃辅国侯图勒大人门客,如何处置请公主示下……”番辰临行前小声请示。

    寒菸一边进入城门,一边冷酷地道,“务要查清原委,查抄查术辰府第、牧厩、苑圃,凡戕杀吏民、抄掠牛羊粮栗、焚毁村舍者杀无赦,金银田地粮栗牛羊婢仆尽收归国有,妻妾、儿女、族人连坐为奴!补偿各受害部族,勿使垦民心凉。国中骚乱四起,首恶者宜按律究办以儆效尤,务要震慑胆大妄为之徒!”

    “小侯遵令!”

    番辰率军在暮色中驰奔而去,寒菸进入官署。室内已经暗淡,她径直走到大堂上在且戈的公案后坐定,侍婢点亮树形灯盏,映着寒菸冰冷的面庞。北岭州州长兼州尉且戈知道轮到自己了,便面向公案恭恭敬敬地跪下,头叩于席上,口中大叫道,“北岭事发,本州长有失察之罪……不,吏民死伤数十,小人犯死罪也,请左相治罪!”

    寒菸虽怒不可遏,可眼前的人是辅国侯图勒的门客,同时还是一员猛将,此时还不能杀他。她怒视着且戈未言其罪,却问起北岭州州情,“北岭农夫牧民一年收成几何?州府赋收几何?众牧主大人封地占北岭几何?汝试细细道来!”

    且戈听公主开口未言罪,心里暗喜,便偷偷抬头,想偷瞄一眼寒菸美丽的面容。却见她白玉般的面色正紧绷着,秀目十分严峻,且分明透着丝丝杀气。四目相交,且戈心里战栗、魂飞魄散,赶紧躲开目光低下头如数家珍一般道:

    “禀报商尉,加上流民,北岭州现在籍庶人丁口千余人,有民二百一十一户,均为贵族徒附。均按五口之家计,其耕作者不过二人,每户能耕者不过百亩,年可收栗二百五十石。民每户年养驼、牛、马约二十头,羊若干。按左相府令,疏勒国州府、牧主与农夫按‘二二六分成’法(注:即州府、牧主与农夫按二二六分成)分利,民每户地租、畜养及狩猎所得需分别交五十石栗、四只羊给州府、牧主,民每户剩一百五十石栗、十二头大牲畜、羊若干。”

    “另亩税每亩十钱需一千钱,算赋(注:即成年人人头税,需交现金)每人百钱共三百钱,口赋(注:即十四岁前未成年头税)每人二十钱共四十钱,践更及徭戍成年每人二千钱共四千钱,民每户年需交五千三百四十钱给州府。北岭州栗每石二百五十钱,羊每只三百钱,即民每户需沽出、或交出二十石栗或十八只羊,换钱或以实物交州府赋税。如此算下来,民每户年剩余栗米一百三十石。全州剩下二百一十一户,州府年租赋收入约为一万五百五十石栗、八百四十四头羊,算赋钱约一百一十三万钱左右。”

    寒菸眉头略为舒展开,看来不杀果然是对的。这个狂傲的图氏门客果然不是个蠢材,她看一眼且戈不再说话,却忧心忡忡地扭头遥望着墙壁上的缣图,目光停留在广袤的北岭原野和高高矗立的天山上。

    且戈已明白寒菸之意,头上渐渐泌出一层汗珠,但还是心存侥幸道,“左相,北岭乃小州,牧收、田赋、商锐、商道合起来年收不过一百二十万钱……北岭地域广大,众牧主祖传封地不过十占一成,其余均为无主荒地。查术辰却屠杀游民,一次伤亡农夫数十人,此人确实该斩!”

    同为图勒门下人,他已出卖了同僚,可寒菸仍未表态。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这无声的较量他还是败了,他心里在大骂,“死丫头汝够狠,难道汝忘了国中最大世袭领主便是汝自己啊,汝却帮游民出头,待火烧到汝自己头上,终有汝后悔的一天!”

    心里骂归骂,还是咬咬牙,为保命只得豁出去了,“倘流民增至五千人,且按《垦荒令》鼓励垦殖,北岭可开垦数十万亩农田,年收便能至数百万钱……公主,小人愿尽出封地,允流民垦荒,以偿失察之罪!”

    且戈是图勒最得意的门客,兜题为国王时,图勒是国相,且戈是国相府兵曹掾吏。现在他实质便是图勒的代表,是北岭州最大的牧主。他为活命已将大量封地吐出,虽然是被逼的,但寒菸还是决定放过他。

    “汝本犯死罪,既有愧忏之意,且自愿出尽封土允流民垦荒,本相便允汝戴罪立功罢……”

    且戈堪堪保住一命,赶紧侍候寒菸哺食。就在此时,击胡侯番辰派人回禀,已拘捕牧主查术辰一族,救出颥罕部族三十余人。

    第二天,击胡侯番辰雷厉风行,迅速下了判决:

    “本侯遵左相令现判决如下:查术辰纵家兵劫掠部族,毁坏农田,焚烧村落,杀死村人三十一人,伤数十人,罪无可赦,着削其封地,立斩不赦,其妻女族人尽为州奴!家兵凡杀人抄掠者共五十余人,尽斩首,妻妾族人连坐为奴。抄没查术辰田地、财宅,赔偿颥罕部族损失,已垦荒地按《垦荒令》分成。查术辰家兵百一十人,自即日起收归州尉麾下,着北岭州为颥罕部族重建村舍。此令,即传各州,遵照办理!”

    判决下来,查术辰及家兵、门客行凶者、有罪者尽被带到颥罕部族斩首,族人共二百数十口被罚终生为官奴。颥罕部族则劫后重生,各游民、垦民村落鼓乐喧天、载歌载舞、相庆重生,可北岭州及邻近各州的牧主们则人心惶恐。

    北岭州残杀游民事虽然被寒菸强行弹压下来,但各州贵族对抗《垦荒令》始终没有停止。寒菸没走,而是再一次来到了颥罕部族,并在这里住了下来。死者已经安葬,伤者都得到护理,但房屋、围栏都被烧毁,州里拨来帐蓬、毡被、釜碗盆缸等炊具食具、农具、用具,返还了驼马牛羊,小部族又生机勃勃了。

    寒菸重回颥罕部族时,酋长颥罕带着部民,男女老少一齐跪迎左相、都尉与击胡侯,连那个苍发老妪也颤巍巍地跪迎了。寒菸扶起她,寒喧过后,便下令由州兵、随行国兵助部族起茅屋、田舍和围栏,于是轰轰烈烈的建设新家园开始了。

    晚上,部民们椎牛宰羊,吹起宰靠(注:即笛子),弹起狼头琴,女人们脖子上都戴上了骨饰、石饰,发上插着野花,男女老少围着篝火亦歌亦舞招待公主一行。寒菸见颥罕不过四十余岁,精壮干练,很有主见,且能带着整个部族来投疏勒,便有起用之意,“此地已为北岭州公地,汝部族现存丁口至明年春播时能垦荒多少?”

    颥罕愁道,“禀报公主,部民不过剩下五十余人,伤者多人,能下田者不足三十。冬季正垦荒之时,如有足够牛、驼、马,至明春最多可垦荒数千亩!”

    寒菸闻言大喜,“如此甚好,吾即令汝为北岭州垦荒监,凡愿来北岭垦荒者,过百亩者均给以田宅,并可租借州府牛马驼、种子耕作。明年春播之前,本相将再来北岭州,届时北岭州如能垦荒过万亩,本相将重奖。此令速传各州,照此办理!”

第十三章 焉渑现身() 
夜里,寒菸便宿在颥罕阿母的草棚中,听老妪讲述自己部族的过往。

    原来,颥罕一族原是遥远的大夏国塞民。大月氏侵吞大夏时,大夏国战火纷飞,颥罕阿翁当时是酋长,便举族顺着赤水河穿越外阿赖山脉(注:不知此山东汉时何名)东徙。他们拖家带口逃离大夏,跋山涉水来到葱岭之上,先在鸟飞谷荒原上扎下根来。汉朝光武年间,疏勒国击破休循国、捐毒国后,他们成了疏勒国国民,便迁徙到捐毒谷,以放牧为生。

    今年初,老酋长病故,颥罕当了酋长。当时汉使团刚刚下了盘橐城,疏勒国骤然复国,左相寒菸、右相权鱼鼓励天下游民垦荒,颥罕心便动了,想带族人也在乌即城边荒原垦荒。可乌即州地处大山之中,天高皇帝远,汉使垦荒新政根本得不到实行,部族遭受到乌即贵族残酷打压,族中被处死数十青壮年男子,部分牧民成为乌即牧主奴隶。

    部族在乌即城呆不下去了,于是颥罕便率领族人逃离捐毒谷,辗转来到地域广大的北岭州,不想在此垦荒却再一次遭难,部族再受重创。老人很信任寒菸,最后她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再走不动了,本已陷死地,幸得得公主做主,吾部族便在北岭生根了。族中男女自能张弦起,便皆是汉使麾下国兵……”

    夜深后,她象拍着自己的娃儿一样,为寒菸唱起儿歌,“天黑了,虫儿叫,狼儿兔儿睡着了,黑青稞芒燕麦堆成山哪,阿兄夜间归呀,又打回了两只鹿……”

    歌声在暗夜中随着清风传遍惨淡的村落,寒菸在老妇的歌声中沉入梦乡。颥罕却抱着弓与当值的国兵一起,在寒风中警惕地为左相站岗放哨!

    数日后,一座座崭新的简易茅屋、围栏一一建起。一座新的村落便渐渐有了模样,部民们扬眉吐气,小村落充满了生机。

    但却有一户无论如何也不原迁进新居。那是在原村落的断垣残壁间,在村落最西边的山脚下有一座孤零零的、倒塌了一半的茅屋,一个二十余岁的妇人安静地坐在茅棚前一动不动。她目光呆滞,遥望着不远处三座新垒起的新坟,似乎在等待着丈夫和孩子们归来。

    寒菸来到时,妇人正在孤寂地傻笑,嘴里还念念有词。

    颥罕老泪纵横,“禀报公主,此吾儿媳。吾有三子,两个死在旧国,只留下两个孙儿。仅一儿颥春随吾东来数百里,到疏勒国北岭州垦荒。可前日一战,吾儿父子三人均为查术辰所害,媳已疯颠,间隙发作时便如此模样,何其惨也……”

    族人无不悲伤,受尽国破国亡之苦的寒菸闻之感同身受,早泪如泉涌。她蹲在妇人面前,见妇人毡帽下眉清目秀,却双目无神,只是死死盯着远处的那三抟黄土,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一个字“春——春——春——”

    寒菸的心在颤抖着,同样的遭遇令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站起身对颥罕道,“垦田监不必难过,汉使团有神医,此妇吾带去盘橐城调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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