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班超-第3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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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天,自己初见到纪蒿时的情景。
那一年是拘愚部族老酋长过世,纪栾刚刚接任酋长。一天晚上,一个仅有十几头骆驼的小驼队,从于阗国西城仓皇逃来拘愚绿洲。黎明之前,驼队被追杀而来的匈奴人包围在营地内,一场混战后,商贾和六名镖师、四名驼倌全都被杀害。
第十六章 野蛮生长()
等天亮前匈奴人退去,纪栾才带着族人给驼队收尸。
纪栾和他的拘愚部族恨贪得无厌、作威作福的匈奴人,放眼当今西域,敢公开拒绝归顺北匈奴的只有疏勒国国王都勒,他已经大体猜到这支小驼队必是疏勒国破后逃出的勇士。他们将六名男子尸首放到马车上,拉到南河畔为他们一一裹上毡毯,准备庄重地安葬。
可就在为最后一具尸体包裹毡毯时,“尸体”左手大拇指突然颤抖了一下。
纪栾看得分明不禁大惊,赶紧令族人将男子平放在河畔草地上,并为他包扎伤口。过了一会,男子果然悠悠醒了过来。
这是一个四十余岁的汉人男子,身中数刀已经成了一血葫芦,根本无法一一包扎。他嘴里、鼻孔里都在不停地渗血,身上的血差不多已经流净,已奄奄一息。他费力地抓着纪栾的手,拚着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地嘀咕着什么,似乎哀求纪栾帮什么忙。
“吾是酋长,壮士有话请讲,纪栾一定照办!”
纪栾赶紧趴在男子嘴边仔细谛听辨别,“客栈——酒窖内……有……有一女孩,乃……疏勒国国相尊臣之后……疏勒王族仅剩一点余脉……求酋长收养之,他日……疏勒后人世……世代代必感恩酋……酋……”
男子终于拚尽最后一丝力气,话未说完便气绝而亡。
“女孩……”纪栾再度大惊,疏勒国已破,国王都勒和国相尊臣一族数百口已经被残忍腰斩、屠尽,这些男子是保护着疏勒王族从屠刀下逃出的一点余脉啊。
他含泪匆忙安葬完几名男子后,便带人疾奔回村里。在黑暗的客栈地窖下,他果真找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抱着双膝,坐在几个酒缸后的空隙里浑身哆嗦,惊恐的双眼充满敌意,正战战兢兢地看着在地窖内搜寻的几个男子。
纪栾看着这个国破家亡、仓皇逃亡的小女孩,瞬间泪水便蒙上了双眼。他将这个可怜的小女孩紧紧地抱在怀中,“孩子,不要害怕,跟阿翁回家……”
女孩一直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纪栾。他将女孩背到身上带到自己家中,为其起名纪蒿,并尽心尽力地养育她。
在纪栾家里一个多月的时间内,纪蒿未说过一句话。每天就是静静地坐在纪栾夫人身边,或是在院中静静地遥望着西边的蓝天。那与年龄不相衬的寒冷目光,令纪栾夫人惊讶。她以为孩子被吓傻了,纪栾却从孩子倔强的目光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毕竟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国破家亡,亲人罹难,永远失去了熟悉的家园,恐惧、思念、仇恨,已经根植在幼小的心灵深处!
夫妇二人只能更加关爱她,试图用温暖抚慰让她忘却恐惧的记忆。长生天让疏勒王族的一点余脉流亡到拘愚部族,保护她抚养她这便是拘愚人之使命。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多月后,纪蒿终于张口叫了“阿翁”、“阿母”,那一刻,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感动得将纪蒿楼在怀中呜呜地大哭了起来。
疏勒蒿是疏勒国独有的一种沙漠植物,它不怕烈日、干燥,生命力顽强,即便是大旱的年份,靠吸取夜晚空气中的些微水分都能劲爆萌发、野蛮生长。纪栾希望这个国破家亡、历经磨难的女孩,能象这蒿草一样生生不息,给苦难的疏勒国保住一点希望!
纪蒿懂事早,聪明冷静,过目不忘。从十岁开始,纪栾便专门从且末国的且末城重金请来落泊流浪到西域的汉儒刘伶之,让纪蒿跟着他习汉朝五经六艺和治国之道、应变之策。
现在,汉使团来了,纪蒿成了母仪西域各国的“汉使夫人”,所学终于派上了用场,这让纪栾倍感欣慰,老泪纵横!
外交仪式中,大汉鄯善都尉林曾将军侧坐在一旁,于阗王广德与王妃侧坐另一旁,鹫雕营、昆仑营四位将领吴英、尉迟千、锦娘、旋耶扎罗四人始终站在纪蒿身后,忠心耿耿的陈隐则始终伫立在门边。莎车王齐黎和王妃以及各国使节战战兢兢,不敢仰视。
纪蒿却落落大方,代表汉大使班超一一赏赐了使节们。还与国王广德、王妃南耶一起,举行大宴,招待各国贵宾。
但纪栾知道闺女这个“汉使夫人”头衔是假的,自家闺女与汉使并无夫妻之份。二战石亀,二下莎车,汉大使已威震西域,人家怕是看不上自家闺女这个村姑啊!
代表鄯善国拜了“汉使夫人”,国礼尽完,国筵散了后,私下场合,纪蒿又恭恭敬敬地叩首行了儿女礼。闺女已经今非昔比,曾以柔弱肩头吸引黎繁助林曾将军守住了西城,右都尉既心疼不已对汉使瞧不起闺女又很不服。
但是他坚信,汉使既然允许小女挂着“汉使夫人”头衔母仪西域,凭小女相貌手段,这夫人迟早是妥妥的。临回国前,还悄悄叮嘱纪蒿,一定要早日让这个“汉使夫人”名头名副其实。
“汝一向主意多,男求女隔堵墙,女找男一层绢,这事果那么难么……”阿母不在,他一个阿翁,这话实在说不出口,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纪蒿羞涩笑道,“阿翁好糊涂,天下人尽知吾为汉使夫人,真真假假还有何区别?况且汉使已赶走北匈奴人、龟兹人,疏勒国已然复国,只要汉使能助吾报了国仇家恨,当不成夫人便做婢又能怎的?”
班超带着汉使团到了疏勒国,此刻的国王广德和于阗国众臣,已经将纪蒿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们已经知道汉使团将在疏勒国盘橐城建汉使府,呼衍獗、石亀随时会袭扰于阗国,莎车国的齐黎也不是善茬,没有汉使镇着,于阗便势如危卵,令君臣、贵族和百官惴惴不安。
因此,从庆典这天开始,国王广德便每天都要来汉苑问一次安。汉使夫人与众将的婢妾都在这里,汉朝大将林曾也在西城,这让他心里稍安!
这天,疏勒国的驿吏又送来驿信,汉使令纪蒿主持汉苑,代汉使处理于阗国、鄯善国诸事。恰好国王广德正驱车至城北汉苑,见到纪蒿便躬身庆贺道,“小王恭喜汉使夫人,南道已通,商道繁盛,小王以为蒲犁谷城之昆仑市尉府、呼犍谷城之西夜市尉府,应尽归于阗市尉府节制,以利商道经营!”
广德这明显是没话找话,汉使已下疏勒国,势将长驻盘橐城,昆仑市尉府地位重要,当然要归汉使团商尉府统管,归于阗市尉府节制是不可能的。纪蒿深知其内心惶恐,便请其坐下说话。
果然,国王又嗫嚅半天才说出真话,“夫人勿要笑话,小王没脸没皮仅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言否?”
“当言——”纪蒿笑道,“国王请讲!”
广德抱拳道,“夫人哪,于阗人已离不开夫人矣。夫人如至疏勒与汉使会合,匈奴人八成会犯于阗。小王恳请夫人便长驻于阗吧,有夫人在于阗镇着,匈奴人必不敢相犯!”
“国王说笑了,吾不过一女流,呼衍獗如何会怕吾?”纪蒿莞尔一笑,她知道广德心里打的主意。只要汉使夫人在于阗,汉使自然也只能在于阗国建汉使府。于是,她拿出班超的缣帛书信递给他,“大王勿忧,请看汉使驿函!”
广德接过信,原来这是手谕,正是汉使班超亲笔所写。
“此函转王广德曰:命鄯善都尉林曾为大汉于阗都尉,移驻于阗国西城,为大汉于阗国守将,以汉苑为都尉府,汉苑同时为汉使于阗行辕、汉使团商尉府于阗行辕。命纪蒿速带辎重队至盘橐城,持节以副使往访沿途诸国,并赏赐诸国君臣。汉使府自即日起移驻疏勒国盘橐城,节制沙海周道各国!”
“另请王广德曰:本使将适时在疏勒国实施新政,以鼓励耕战。允各国流民入疏勒垦荒,田半自有,减赋税田租,授田、宅,丁口入籍为庶人。允庶民、徒附、奴仆以军功进身世人,功大者受国家奖励,只至贵族。凡此种种,国王亦可视情适时鼎新国政,滋殖丁口,充盈府库,富国强兵!此函阅后由夫人销毁!”
广德阅后,将缣帛递还纪蒿,纪蒿则命侍婢将缣信焚毁!
第一信是安排下疏勒后西域大局,广德只能执行。后一信,则是建议在于阗国也实行鼓励耕战、弃除奴婢新政,走富国强兵之道。这次大战呼衍獗大败,于阗国最少有半年多相对平和时期,汉使分明是希望于阗国利用这宝贵的半年多时间,实行新政,尽快重建、新生!
这也正是广德一直穷思的难题,现在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但汉使令夫人归盘橐城,却让他脸都吓白了。
见广德阅完信脸色复杂,几乎面如死灰,纪蒿以为他为难,便说道,“国王勿忧,鄯善国、于阗国、疏勒国均汉使经略沙海南北之根据,汉使断不会使其有危。吾与汉使居盘橐,离于阗咫尺之遥。于阗有汉大将林曾都尉驻守,定然万无一失。至于鼎新国政,其实在汉朝已非新事,可请林曾相助,逐渐推行!”
第十七章 蒲犁锁钥()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在大发牢骚,这算什么,动辄吼吾,故意黑着脸,一屁股屎还都得吾来擦。牢骚之余心里又窃喜,现在在汉使团的大棋局中,自己再不是“夫人”、花瓶,再敢吼试试。
安排好于阗事务,纪蒿便带着丘庶的辎重队,在鹫雕副将旋耶扎罗的护送下,从昆仑山南侧,一路向疏勒国进发。比较奇葩的是,南耶派到汉苑的胡婢,无一例外都闹着要同行。原来,她们与汉使团在汉苑朝夕相处,所有人都与刑卒们有了点情愫,事也早办了,也算是托付终生。
胡姬家人们举家相送,摆出的都是送闺女出嫁的架势。但母女分离,少不得欢喜泪落。那怕是去做妾,闺女能能跟着这些强人,也算有了好归宿。
纪蒿见状,心里觉得酸酸的,眼泪不知不觉便流下了。
送行的于阗国君臣都以为她是舍不得离开于阗,其实,她是为众女感到高兴而泪落。她们的男人不管是不是在乎她们,那怕只是做个小妾,可她们毕竟与自己的男人灵肉交融。可自己呢,不过空顶着个汉使夫人名头。
纪蒿离开于阗国后,便以大汉副使身份持节顺道出使葱岭之下十余国。莎车国、竭石国、无屠国(注:又名渠沙国)、西夜国、依耐国、德若国、榆令国、桢中国等各住国或行国,见汉使夫人带着数十女卒持节往访,便均以国礼如迎送汉使一般,礼遇甚隆,纪蒿则一一赏赐了各国君臣。
到桢中国时,纪蒿留下众胡姬,只带着秅娃儿,在陈隐、旋耶扎罗与昆仑市尉昆兰带着国兵沿途护卫下,翻越昆仑雪山,历经艰险到达蒲犁谷。
蒲犁国是西夜属国,国民定居在葱岭之上的蒲犁谷内,王治蒲犁城(注:即今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城北侧石头古城遗址)依山而建,建在蒲犁谷内一座小山之上。
石城长宽各有五六百丈,离地面有二十余丈高,巍峨矗立,易守难攻。谯楼高高矗立,城四角有巍峨的堡垒式箭楼。城墙下宽上窄,足有二丈宽,六七丈高,全部由垒石和夯土建筑而成。
城外建有多层城垣,隔墙之间则以巨石重叠。石城分内外两城,四角均有四座高大的城门。其中,东北角的大门则为主城门。城下便是陡多河(注:即今塔什库尔干河),河两岸便是积雪覆盖的大草原(注:即今阿拉尔大草滩),城东有寺院,城西和东南部均有大量低矮民居。
天气虽然寒冷,小雪花一直在飘着,但东西向的大峡谷内商队驼铃悠悠,他们走出葱岭或昆仑山,在这里的客栈住几天歇歇脚,再踏上更艰难的行程。石城四周的客栈内外商贾、镖师、驼倌们来来往往,胡市上交易热火,人声鼎沸,有斗羊、斗驼比赛,至少有十几支大商队在这里易货贸易。
牛羊驼在围栏中安静地嚼着干草,牧民们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国民安居乐业,商队往来不息,这景象令纪蒿倍感振奋。
这里的人家房屋、院墙、围栏全是由石块垒起,可这里离两边山都有百十里,河谷平原内没有山,石头从哪来的呢?进入石城之前,纪蒿看着一个个村寨,一直感到纳闷。
昆仑市尉昆兰为她解开了谜底。原来,这里的峡谷草场十分奇妙神奇,地下会生长石头,挖完了又长,无穷无尽(注:两千年后的今天,我们如果游历位于帕米尔群峰深处的塔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