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班超-第3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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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卒们挤在帐蓬里,围着篝火而坐。虽然点燃了篝火,帐蓬内却丝毫没有一点热量。幸好山谷中有三户牧民在这里过冬,五六名男牧民与四个女人拿过来奶酒、防冻兽膏御寒。
淳于蓟与众将全都挤在大帐内烤着火,“军侯,汝面色蜡黄,嘴唇乌黑,快躺下歇息……”淳于蓟头很沉,心里十分难受,嗓子眼里阵阵有恶心呕吐感。他强忍着,这才刚刚进山,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先倒下。蒙榆、周令老巢在鄯善国,他们对昆仑雪山之诡异凶险仅有耳闻,此时也与众刑卒一样胸闷不已,痛苦异常。
第二十六章 生死边缘()
看着众将忧虑的目光,淳于蓟闭着眼,他不能将自己当年与北地高人呼衍历在崤山大战时曾受过伤的事告诉大家,否则蒙榆与梁宝麟定然会将他送回山下。
但蒙榆还是忧心地道,“军侯,汝是不是受过伤,昆仑山高气少寒冷,吸气困难,气促乏力,果如受过伤便不能硬上,是要出人命的。请军侯放心,末将与梁军侯定率众将帮女国度过危机!”
听了蒙榆的话,淳于蓟半晌未说话。
巍巍昆仑,华夏祖山。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在东夷国跟随叔父淳于恭读《山海经》,“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这些记述曾让童年时的他一直心向往之。
呼衍獗随时可能南下,于阗国内外交困,汉使团正面临自进入西域以来前所未有的困难,稍不小心便有陷入两面作战窘境的可能。不到万不得已,寒菸不会召唤汉使团上昆仑。北匈奴定有使者上山,此行事关重大,若昆仑山一旦有失,呼衍獗即可在汉使团脑门和后背立足,随时可以居高临下、夹击于阗!
他并非不相信蒙榆与梁宝麟,苏毗国状况究竟如何他心里没底,即便他淳于蓟上山了,心也一直提在空中,能不能让苏毗国起死回生他现在并无把握。因此,他拒绝了蒙榆与众将的好意,“寒木兄,吾年少习武,擅长吐纳,习惯几天也就好了,定不会误事!”
天明起来,淳于蓟感觉稍微轻松了些,众人朝食后再度启程。
为了能尽快地适应高原山地,安全地通过险境,从这天开始,濡洄加便不再让汉使团的刑卒们乘牦牛。他的道理很简单,只有自己一步一步走,身体才能慢慢适应,才能攀上矗立在云天之上的昆仑山!
顺着永无止境、在群峰和峡谷内弯弯曲曲的河道,汉使团默默地跟着牦牛们的腚后向上一步一步地挪着。他们已经领教了昆仑山巅那彻骨寒冷的厉害,每个人都用厚厚的青色绒麻夹层布裹住脸,只露着鼻也。既防止雪盲,更防止冻伤面孔。只走了一会,淳于蓟便又头晕难忍,嗓子里阵阵恶心,腋下如针刺般的疼,偶尔会感到一阵阵目眩。
蒙榆、周令、梁宝麟一直紧紧地走在他身旁,淳于蓟却坚持自己走。小姑和寡妇轻松地走在他的身边,不时忧心忡忡地看一眼他。
淳于蓟艰难地挪动着仿佛重达千斤的双腿,每走几步便闭目吐纳,努力调匀呼吸,歇息一下。对长期习武的人而言,吐纳是基本功,练功便是练气,数十年苦练此时终于派上用场。他靠深深的吐纳让身体慢慢适应这高原苦寒气候,坚持靠毅力、靠意志将胸中那翻江倒海、奔涌不息的“急流”深深压抑着,一步步挪了上去!
越往上走,气温越是低。
河道两侧堆满白皑皑的积雪,远处则是高耸入云的雪峰。淳于蓟头晕欲裂,胸口如压着一块巨石,令他喘不过气来。他身边的蒙榆也差不多,这个老沙匪体格强悍,此时嘴唇颜色也变深了些。其余刑卒们也一样,众人默默地走着,已经没有人有心情打趣开玩笑。
这天午后,原本阳光普照的山峦间突然乌云笼罩,狂风嘶吼,仿佛有无数妖魔鬼怪在乱舞。沉沉的乌云翻腾着而来,仿佛要压扁这个冰雪世界。仅仅一刹那间便天昏地暗,令人胆寒。不一会,风暴过后,天又下起了暴雪。一时间,大如车轮的雪球、雪团从空中滚滚飘落,沸沸扬扬,视线瞬间变成了零。
这便是昆仑山上的雪,山下的雪是雪花漫天飞,而昆仑山上雪是大团大团往下倒,无穷无尽,如玩杂戏、魔术的伎人一般,很短时间便让一道道深壑山涧变成雪原,仿佛已经将整个世界深深埋葬。
暴风雪还未完,暴雪未停歇,能将人吹上天的暴风又起。它们嘶鸣着绕着一座座雪峰飞旋,沟壑山涧中则如风巷一般,又将积雪吹得满山飞旋,沸沸扬扬。待暴风终于过去,深壑万涧又再一次显现身影,留下的是两侧令人生畏的陡峭雪崖。
暴风雪中的世界充满死亡气息,暗淡的雪峰间只有他们孤零零地在雪原上挪动着。暴风雪的摧残令刑卒们战战兢兢,但女国的国兵们、牦牛们都依然不紧不慢地行走在雪谷中。终于,濡洄加选择河道左侧一块宽敞的草甸,让梁宝麟的后军小队顶风扎营。
似乎是巍峨昆仑在故意考验他们一般,好不容易扎完营,雪停了,风也突然伫了。眼前是一个无名高山草甸,里面长满荆柳、马莲草和矮树,几个羊群正从崖壁上络绎而下,涌到草甸拱开积雪静静地吃着下面的枯草。
在草甸扎下营,士卒们便欣赏起眼前的弱肉强食世界。这个草甸其实也是一个高山牧场,虽然积雪覆盖,但仍有大量的动物来啃食积雪下面的枯草。在昆仑山巅,象这样的高山牧场和高原冰湖,到处都有。
太阳已经落山,只见暮色之中的草甸上正在发生着不可思议的一幕,两只雪狼突然从矮树丛内飕地冲出,追逐并咬住一只小岩羚羊羔,可刚吃了几口,一头巨大的棕熊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赶走灰狼,便独霸猎物。忽然,又有一只巨大的金雕从天而降,便在棕熊眼皮下瞬间将羊羔叼到天上。
气急败坏的棕熊朝天咆哮一阵,或许它是在谩骂泄气,却无可奈何地跟着灰狼走进矮树丛。不远处的羊群对这一切似乎熟视无睹,仍然在不紧不慢地啃食着枯草。一些羊吃饱了,便快速向两侧光秃秃的高山上爬去,它们越爬越高,慢慢不见了踪影。但另一些羊群,又会三三两两地从岩石上跳下,啃食枯草。
濡洄加对屯长宋骞解释说,“将军,此处已在昆仑山上,再翻过前方冰雪大坂便已至山南。山下人至山巅,会气闷血阻,痛苦异常。这里雪下有冰湖,食物充沛。寻常商队需在这里静休几日,慢慢适应气候,然后方可进山。否则,会有生命之危。可女王望眼欲穿,吾等便不能歇息了……”
宋骞是窦氏门客,虽然副使淳于蓟状态很不好,已经时有昏獗之态,完全是靠吐纳在坚持着,但他和使团所有人一样,还不知道昆仑山上厉害,对濡洄加的话丝毫未加怀疑。
淳于蓟头晕目眩,已经有迷离、恍惚之感,他咬紧牙关,坚持令自己清醒着,一步步地挪进帐内。帐内国兵们已经点燃柴火,蒙榆、梁宝麟、周令虽然也有了强烈的高山反应,但他们一步不离淳于蓟身边,忧心如焚。
小姑、寡妇也一步不离帐内,蒙榆三人都看出来了,淳于蓟双唇如墨,面色焦黄如腊,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他躺到篝火边的羊毛毡上歇息一会,终于未能忍住,腹中如翻江倒海,似有冲天之力,终于喷薄而出。
他“哇哇”地大口吐着,最后吐出的是带着苦味的黑水。好不容易吐完,略感头晕有些许轻松些。他艰难地抬起头,或许是想向蒙榆、梁宝麟、周令交待什么,可只吐出了两个字,“勿让……”便眼前一黑,一下子昏迷了过去!
帐内已经脏乱不堪,怪味熏人。更可怕的是寒冷,紧靠篝火都感到寒冷难耐,但没人顾及这些。蒙榆、周令赶紧在帐内又升起一堆炭火,为淳于蓟取暖。梁宝麟则看着帐门,不让淳于蓟昏迷的事让众刑卒和国兵们知道。他又若无其事地出帐,检查一下汉使团众人,见约有二三人反应较重,其余人歇息一下便稍好一些,于是便命众人进帐躺下适应。
又悄然交待屯长宋骞控制营地,照顾好众卒!
难耐的气候,大战在等着他们。现在使团已经到了昆仑半腰以上,高度已经相当高了。蒙榆、周令、梁宝麟三人忍着晕眩和心里的不舒服,忧心忡忡地坐在淳于蓟身边陪着他。
此时三人都感觉茫然,不知道到了山巅后,苏毗国究竟是何状况,更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完成班司马交给小队的任务。由于缺少高原活动经验,又怕消息泄露动摇军心,蒙榆等三将选择执行淳于蓟的命令。
不一会,外面突然传来欢呼、喧嚣之声。周令出帐一看,原来,濡洄加正教汉使团士卒们猎羊。
原来,这个山巅草甸水草丰沛,绵羊、盘羊及高地山羊平时宿在山巅岩石顶上,饿了便会下来啃食青草、树叶,此时便是狼群伏击羊群的时机。这块山巅草甸地方不大,刑卒们在一个山洞内曾经看到有两头棕熊,它们是在睡眠而不是在冬眠,可草地内的狼却只有几只。这里食物丰富,熊不需冬眠。可令众人不解的是,为什么只发现两只?
狼群猎到了羊,会被棕熊或金雕抢食。等熊和狼吃饱了,秃鹫、乌鸦又到了进食的时机。到了冬季,即便熊假如冬眠了,狼猎到了食物,还是会受到大雕争抢,这是一种奇妙的生存关系。但青绵羊、拉达克东方盘羊、高地山羊以及岩羚羊奔跑和弹跳能力强大,狼群并不容易追上它们。
第二十七章 南山羌族()
萧亦等人想去猎羊,这时恰好三头狼在追逐两只小的岩羊,只见岩羊奔至草甸边弹跳而起,竟然一下跃上了一块约一丈多高的大岩石上,瞬间没了踪影。等狼群怏怏地返回草甸中,岩羊竟然又跳下草甸,开始慢悠悠地进食。
这一幕,让萧亦、冯蓁等人惊异不止。只一会功夫,几个刑卒便猎了二十几头肥羊,有岩羊、山羊,还有一只狼。濡洄加见他们射杀一只狼,赶紧制止,“这个草甸这么大,仅有两头熊,五只狼,没有雪豹。可羊群这么多,狼死光了,羊会多,草吃光了,便会找别的草甸,一些羊便会饿死……”
他的奇妙的理论,让冯蓁等人莫名其妙,但见他说的认真,便停止打猎。
这里有十几户牧民,是一个很小的部落。晚上汉使团众人晃晃悠悠、晕晕乎乎地进食鲜美的烤羊肉,好客的男女牧民送来了奶酪、奶酒、奶茶,但却没有哪个女牧民来撩拨或拉刑卒、国兵们进毡房。
哺食时淳于蓟、蒙榆未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刑卒都觉得不妙,濡洄加的心更是嘣嘣地跳将起来。汉使团经过艰苦征战,已经成了铁一样的兄弟集体。都是上刀山下火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死兄弟啊,梁宝麟说服蒙榆、周令,蒙榆最终决定将面临的严峻形势告诉大家。
众刑卒们面色惨白,他们瞬间感觉天塌了下来!
从在凉州大营练兵后进入西域开始,他们已经习惯了在班超、淳于蓟指挥下,克服一个又一个艰难险阻,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险恶的大战,所有人坚信只要跟着他们两个强人,便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现在率领他们上昆仑的副使倒下了,他们黯然紧张,不知道下面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濡洄加更是面色惨白,他知道自己祸闯大了,他更没想到犹如战神般强悍的副使淳于蓟竟然因受过伤而先倒下了。身为高山部族人,他自然知道生死攸关,犹豫再三、还是战战兢兢地道,“将军,如送下山怕副使捱不到山下……往前走,再有一天或能到南山侯迎候使团处,南山侯是巫师,素通医理,副使便有救了……”
宋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右千骑侯不是好人。但他并未想明白,便一脚将濡洄加踹翻,“高山这般寒冷,吾等不停地走都快冻僵……如果抬副使走一天,副使能抗过去么……”
二人的对话令蒙榆、梁宝麟、周令和众卒们愁上心头!
蒙榆正一筹莫展之时,没想到汉使团出现的状况已经惊动了小部族。
部族的几个妇人主动来到营地,后面是四个牧民抬着的担架,上面坐着一个面如枯蒿、布满沟壑、眼窝凹陷、头裹厚厚毡巾的老妇人。国兵们见到老妇人便一一叩首,妇人们则分开众刑卒,掀起厚厚的帐门,担架直接抬进淳于蓟的大帐之内,将老人小心地放到淳于蓟身边。
周令本想挡住老人,却见身为右千骑侯的濡洄加见到老人竟然哆哆嗦嗦地跪下叩首,嘴里慌张地说道,“罪臣……臣濡洄加叩见王姑……”
年事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