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班超-第2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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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食后返回别部营中,胡焰、蒙榆等中军众将已经归来,众人都围着火盆一边烤着火,一边嚼着盐烤野胡桃,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过了一会儿,霜刺掀开厚帘子匆匆忙忙地冲进别部中军大帐,带进一阵冰冷的寒风。人还未站稳,便急促地道,“司马,吾有要事禀报!”
这动静让众将大惊,众人打了一个寒颤后一齐扭头看着他。几天前三塘驿受到北匈奴三十余人斥侯小队夜袭,国兵伤亡四五人。今日伊兰差点命丧尖山之下,移支国小部族整整数十口被焚杀身亡,数百头牛羊被活活烧死。此时,众人正仓皇着呢,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国王请上坐!”班超请霜刺在火盆边坐下,班秉、班驺在烤茶,胡焰便为霜刺舀上茶。霜刺苦着脸,手中端着耳杯,却目光呆滞,心事重重的样儿,摇了摇头,似乎想将恶梦摇掉一般,嘴里叹息一声道,“今日傍晚,吾观死者伤口,便吓得不轻……司马,此事说来话长……”
蒙榆瓮声瓮气地道,“国王勿急,可慢慢说。”霜刺言语结巴,神情紧张,前言不搭后语,闻蒙榆言胆子似乎大了一些。端起耳杯一饮而尽后,说起十余年前的一段往事。
原来,大约十年之前,一名名贯匈奴帝国的高人曾带约百二十骑,自漠北龙庭来白山,在白山练兵达半年之久。这百二十骑可不是普通人,他们目光威严,不苟言笑,马鞍桥顶、弯刀或剑鞘上、帽冠上都饰有狼形金质饰物,金光闪闪。每人脖子上都戴有黄金项圈,腰带上全都挂着纯金做成的一匹小狼。
第六章 恐怖记忆()
这些黄金饰物,是匈奴人地位的象征,是在长期的征战和掠夺中得来的,只有北匈奴贵族、大牧主或万骑长以上的大将,才会因累累战功而拥有这些财富。即便尊贵的蒲类城镇守使不过是一个千骑长,因其是文官无战功,其夫人仅戴贝壳耳坠,从未见过其戴有金饰。
那时,蒲类国老国王刚刚去世,霜刺刚当上国王不久,曾在蒲类城呼衍王王宫内见过这名高人及其麾下。几个月后,呼衍王有一次在王宫大宴,霜刺被邀赴宴。席间又见到这些北地高人,为助酒兴,其中一人曾当堂空手搏杀一只白山棕熊!
霜刺道,“这次汉军征白山前不久,吾有一次与枯且罕在一起饮酒,彼曾无意间说起‘英雄总为女人所累’。枯且罕好淫,连小王拙妻都不放过,小女金栗如不是许配胥皋王子,也早为其淫弄。此时枯且罕出此言,且满面愁容,吾便知其又盯上谁家妇人了……”
“果然,凹岭哈尔罕酋长小女乌日塔年不到三十,极有姿色。两孙女芳龄十四,粉雕玉琢,未识人事。枯且罕这畜牲盯上人家母女三人,百爪挠心却不敢下手,因而烦恼不已,倍受煎熬。枯且罕道,‘吾为镇守使,呼衍历英雄盖世,吾视此女定非乌日塔!’吾忙问其故,枯且罕便说出一段典故……”
淳于蓟道,“国王莫非也知道呼衍历来白山了?”
霜刺摇了摇头道,“吾不知其此时是否在白山?枯且罕曾对吾说过,多年之前,因呼衍历未完成单于密命,单于便欲在举国大祭之时,红祭呼衍历妻乌日塔。呼衍历爱妻心切,便偷偷从中原潜回漠北,救出其妻与两女,并隐姓埋名,藏匿于白山后,这才匆匆返回中原……”
胡焰道,“呼衍历言‘汉匈相争,乃国事也,与妇孺无干’,分明是告诉司马,让司马放其家人一马。难道果如都尉言,呼衍历妻女果真隐藏在白山?”
霜刺点点头道,“今日傍晚在尖山下看到杀人者手法高明,便想起几日巡视过的凹岭哈尔罕部族。其闺女娇美,三子、两徒附均勇悍之辈,两个孙女春草般年华。哈尔罕两口同时病危,大战之后,此部落竟然一人未逃……”
霜刺说完,目光畏葸,分明有点战战兢兢的畏惧样儿,“记得那一年,木都命吾带二百名精壮牧民,着甲胄带兵器至三塘驿之木楼山军营。那是一座沙漠中之小山,吾原以为是出苦力作役使,没想到到那山中,却见已经有车师后国五百精卒。呼衍历率麾下百十余人,马战这七百精卒,结果七百人尽亡,无一生还!”
“六十人战七百人?还尽亡?”众军侯闻言都诧异地看着霜刺。
霜刺接着说道,“确是百十骑战七百骑,可怜的是,七百人均被斩杀,血流成河,惨不忍睹……”说着,霜刺痛惜得浑身哆嗦,痛不欲生,“呼衍历使一对铜球,无数人马被其砸得粉碎,**血肉溅得到处都是……吾每思起,便夜不敢眠。那二百卒,可是吾亲自带去被杀的……吾有罪啊……呜呜……”
说着,这个大胡子塞人竟然呜呜哭出声来。一个胖大的中年男人低沉的哭声,在大帐内回荡,令所有人大受震撼。就在此时,王妃带着两位公主此时也找了过来,一听说的是这话,也战栗着泪流满面。众目睽睽之下,王妃款款走过去,将霜刺的脑袋抱在怀中,似乎是在安慰受惊的小儿。
“嘎嘎嘎——”
淳于蓟突然冷笑起来,他是一个从不笑的人,他的笑如魔鬼一般狰狞,那张清秀英俊的脸庞此时比哭还要难看、恐怖。他的笑声如金属摩擦一般,凄厉入骨,让人浑身战栗。大帐之内包括众将在内,所有人都被这笑声弄得浑身都汗毛倒竖,心中寒意顿生!
国王一家早就从甘英、刘奕仁口中知道淳于蓟的过往,知道他是个厉鬼一样的恐怖人物。此时淳于蓟这笑声让他们想起东掖国被他剐杀的朱宁一族,霜刺忘记哭了,他挣脱王妃的怀抱,瞪眼恐惧地看着淳于蓟。而金栗、伊兰则与王妃紧紧抱在一起,战战兢兢地看着淳于蓟!
笑声突然戛然而止,淳于蓟骤然冷下脸道,“十年之前,吾与班司马曾在崤山之下,河水(注:即黄河)之滨,联手与呼衍历大战过一场。是役,呼衍历手下四名死士、数十名斥侯尽死,呼衍历则重伤逃遁。一个呼衍历,国王何故如此惧之,岂不是折吾汉军威风!啊?!”
淳于蓟说得声色俱厉,霜刺抹干眼泪,低首不敢言。
华涂将手中的胡桃壳扔进火盆中,盆中迅速腾起火苗。他搓搓手咬牙切齿地接话道,“吾随司马在太华山练兵,司马曾受呼衍历伏击,吾中军亡一锐卒,也射杀其一名死士。后茂陵大战,彼手下数十名死士尽亡于别部之手。此次如能在疏榆谷找到此人,吾定将其碎尸万段,为士卒报仇!”
所有人都想着呼衍历,想着霜刺说的这典故,蒙榆却对那对铜球感开兴趣,他突然讨好地给霜刺、王妃舀上茶,这才瓮声瓮气地对霜刺和王妃道,“呼衍历进入汉朝,铜球定遗白山,呼氏之物安在啊?”
霜刺不明其意,抬起头道,“那日吾曾听犬子吐璺说过,王宫府库内有一对大铜球,外层镏金,以链相接,煞是恐怖。吾以金为贵,便命收藏于府库之中,此或即呼氏之物也!”
“天助吾也——”蒙榆大喜,急迫地扭头对班超抱拳请求道,“司马,此番白山大战,末将为兵器所苦。矛断四把,刀弯两把。末将请求以此球为兵器!”
大战之时,蒙榆确实为兵器所苦。可以这一对金球为兵器,未免也太金贵了些,肖初月道,“金球稀有之物,还应为蒲类国所有。如军侯喜欢重铜球,末将定然从弩支城或于阗国韩苑,为军侯铸一对来……”
班超却看着霜刺,见其不反对,于是便点点头。霜刺站起身,欲自去取球。胡焰却对帐外叫道,“来人!”两名刑卒奔进帐内,胡焰道,“持国**物,至府库找那一对大铜球来!”肖初月见这二位都同意了,心里便不舍也不好多言了。
府库归霜刺国王管,虽然是夜晚,刑卒持国王佩剑,不一会一群人便吵吵嚷嚷地回来了。众人走出帐外,只见火把照耀之下,两名刑卒用一辆马车拉来了一对大铜球。球大如斗,以铜链相连,链长丈余,灯笼照耀下金光闪闪,鲜艳清亮,比渠耆那一对著名的链铁球还要沉、还要大,令人望而让畏。
周令上前试了下,吃力地将球叮叮当当地提起,光那长长的铜链抽到人马身上,便足以致命。他走的是灵巧路线,不擅长力气活,便怏怏放下。大群刑卒也都被吸引到了中军大帐之前,众人好奇,但都要很费力气,才能勉强提起。肖初月也过来试了一试,对班超道,“司马,铜球乃金银铜所铸,含纯金、纯银当都在数十斤以上!”
众将闻言,都唏嘘出声。周令几次张嘴想驳斥,又咽了回去了,毕竟这一对宝物价值在百万钱以上,非同小可啊。可班超不为所动,胡焰则对肖初月斥责道,“一派胡言,便纯金所制,蒙将军是用来杀敌,便物有所值!”见胡焰动怒,肖初月赶紧闭嘴了。
蒙榆上前,轻飘飘地拎起铜球。众人闪开场子,这个关东(注:两汉时函谷关以西称为关东)大力士便“飕飕”地摆弄开了。火把照耀下,大铜球与铜链金光闪闪,链长丈余,蒙榆舞开了花活,上下左右,簌簌声响,将其舞成一个金色的大车轮子,密不透风。最后,摆一个矫健的造型,轻松地收势!
大帐之前,刹时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蒙榆心满意足地得到宝贝,众人重新进帐落坐,准备继续谈正事。金栗与伊兰好奇,两人来抬这对金色大球,可是费尽力气,大球纹丝不动,惹得众人都笑将起来。这一笑,霜刺一家人,也从对呼衍历的恐惧中走了出来。
窦固的判断果然没有错,现在班超已经大体理清了头绪。
乌日塔被红祭后,呼衍历潜回漠北龙庭救出两女与翁母,自然也就与单于决裂而成为丧家之犬。南呼衍部白山战败,如何藏匿其翁母与两女便成了难题,单于手下的斥侯们定然也在满世界地寻常他们。以呼衍历之能,麾下追随者众多,弄走或藏匿几个人来应该不是难事,为何让他们仍遗陷在疏榆谷?
众人重新落坐后,班超对霜刺道,“国兵被杀非国王过错,请不必介怀。依国王看,哈尔罕一家是不是呼衍历所藏之人?”
“司马,小王敢肯定正是!”霜刺点点头很有把握地道,“小王一直在寻思,此事说来也怪,呼衍历救伊兰公主并声明是要送人情于司马,又将其妻女、翁母遗在蒲类海,难道……是要恳求司马放其一族妇孺生路?”
第七章 顺藤摸瓜()
霜刺的话将众人吓了一跳。这可不是玩的,资敌可是死罪,非同小可。班驺直接斥责道,“国王勿要胡说,自崤山大战起,尕叔与呼贼势不两立,如何会收留彼翁母妻女?”
班驺的令霜刺有点难堪,他歉意地看一眼班超与众将解释道,“吾只是猜测,除此再难说通。匈奴人凡能张弓之男,战时均上战场。可哈尔罕小部族独居于蒲类海北,其三子、两徒附共五名壮男,均值盛年,一看便知非寻常之辈,却既未从军征战,又未远遁,更不怕移支国人袭扰。三子年龄又太相近,却又是同产,岂非怪事哉?”
“死士?”这很令众将意外,不约而同地想到悍不畏死的那群死士。如果单凭个人勇力,死士未必是别部众将对手。可这些死士的可怕之处,是他们无视死亡甚至崇拜死亡,跟这样一群不要命的对手较量,不管是谁都会心生寒意。
班超瞬间有一股如履薄冰之感,他十分无奈地道,“这是找上吾了,是祸躲不过,呼贼这是在害吾啊。一旦事泄,大汉黎民饶不了吾,朝廷言官们更不会放过吾,皇帝与大臣更不会放过吾班氏一族……罢了罢了,天塌下来吾接着罢了。请国王明日携王妃再访凹岭,马神仙、周令带前军一什刑卒同去,顺藤摸瓜,务找到其妻女!”
霜刺道,“小王遵令!”
第二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黑沉沉的乌云没有了身影,肆虐了一个冬春的暴风雪也不知所踪。虽然刮着依然寒冷的北风,但万里高天无一丝云彩,幽蓝得象一泓秋水,清澈、纯粹、醉人,令人心旷神怡,心绪欲飞。提心吊胆的国王霜刺心情也好了一点,他带着王妃带着马神仙、周令与十余刑卒,朝食后便从蒲类城出发,车马绕过蒲类海到达这个叫凹岭的小部族。
两汉时代,蒲类海面积八百多平方公里,比今天的巴里坤湖要大整整六倍。如果你从今日的卫星图片上,便不难看出它当年的雄伟身影。它呈尖头葫芦型,长长的尖把儿北抵今日的Z501县道处,而南部的底部则在今日的自流井村边。
那时候的海四周土地也没有沙化、碱化,整个疏榆谷气候湿润,环绕蒲类海周边,小溪纵横,雪水丰沛,水草肥美,毡房点点,围栏片片,牛羊成群,是天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