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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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员大将正是此次出征主帅,太府司马韩璞。他走进辕门,便看到李延昭一行郡县军卒,人人皆推着推车准备出营。料想便是前来交割军械的广武郡兵。虽然这些郡县兵衣甲参差不齐,既有铁甲,又有皮甲。然而这些士卒们脸上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昂扬风貌,却使他眼前一亮。
恰逢这支队伍的带队小将上前见礼。韩璞也只得匆匆回过礼,而后笑笑,道:“李百人将辛苦了,既然交割完毕,如无公事,便归营吧。”
李延昭望着眼前这位,曾经是马都尉上级的将军,心中犹豫许久的话,仿佛就要破口而出。虽然他明白两人之间身份差异巨大,然而最终还是横下心来,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此去,前路漫漫,吉凶未卜。昭本不欲冒言,然而思前想后,仍觉得有番泼天富贵,将军若不取之,诚为可惜。”
“哦?”听闻此言,韩璞眉头一挑,却已对面前这位位卑言轻的郡县兵百人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何等富贵?李百人将不妨直言道来。”
第一百零八章 冒进之策()
韩璞郡望乃是州治姑臧。且不论北地沦亡之前情景,就在眼下,其家族在凉州还算是较为庞大的高门大户。因此对于李延昭这个闻所未闻的军中小小百人将所说的话,他心中并不信任。
韩璞自问自己乃是高门子弟,也算是读书不少。对于兵事,他乃是有着自己的一番见解。因此对李延昭口口声声所言泼天富贵,他也只在心中报以一种嗤之以鼻态度,只是看李延昭手下兵将精神饱满,隐有几分精锐本色,因此才耐住性子出言相问。
此次出兵,张使君已与他之间定计。渡河之后,韩璞便领一万凉州精锐进驻金城,以备刘赵可能的寇边行动。毕竟如今凉州与刘赵之间实力对比,差距显而易见。
张使君要求他进驻金城之后,尽可能地将金城郡中人口物资,向凉州境内转移。并协助金城太守张阆所属的郡县兵,在金城一线修城筑堡,同时亦不得过度深入,以免刺激刘赵高层脆弱而敏感的神经,提前招致刘赵对凉州的军事进攻。
李延昭从怀中掏出一张草纸,正是他依据先前,哨骑们所绘制陇西地区简图的缩小版。展开正要与韩璞细说,却觉周遭光线略暗,于是又对韩璞拱手道:“末将却是有些愚见。且请韩司马移步一观。”
李延昭拿着那张简图,与韩璞及其手下几位高级将官一同行至辕门左近,几支火把将附近数丈空地照得有如白昼。李延昭了一下角度,而后站在韩璞身侧,将这张简图捧到了韩璞面前。
韩璞见到这张草纸上,细细绘制了河南之地的诸多郡县、山脉、河流。眼神中不由得更现惊奇之色。虽然这张简图绘制粗略,然而地形、据点等,已是一应俱全。颇有乾坤跃然纸上之感。
李延昭指着图中紧靠黄河南岸,就在河湾处的一处地点,理了理思绪,而后开口言道:“此乃金城郡治所。我等先前数番渡河哨骑,均是由此处附近而过。金城郡北岸,便是沙井驿。此处乃是自陇西我郡境内的必经之路。将军若要渡河而去,只凭榆中一座孤城,是决计防不住刘赵虎狼之师的。”
“那依你所见,我部渡河之后,当如何行事?”听闻李延昭所言句句在理,韩璞不由对他看法改观了些许。
“韩司马可分兵五千,于河北沙井驿处伐木立寨。寨墙务必修筑坚固。再于大河之上,设一浮桥。如此一来,河北河南两地可互为呼应支援。敌军若想偷渡过河,绕过榆中,直取广武,也是不可行。韩司马可驭使民夫军士,增筑榆中城墙,以对将来可能来临的进攻。”
“韩司马渡河之后,可于金城治所榆中留驻少量军卒,司马亲率主力,自榆中出发,先向东南,沿山中谷地而行,不过数日,便可直抵陇西郡下。韩司马可作出长驱直入,直取陇西、南安二郡之势,陇西之地守备薄弱,又是氐羌活跃区域,二郡守军必不敢出城。将军可从容收拢人口财货,而后将其运回我境内。”
起初,韩璞听李延昭徐徐道来,还并未感觉有异。然而越是听到后面,越是感觉胆战心惊。张使君交给自己的任务,不过是据守金城附近,担当起拱卫凉州的屏障而已,他又怎敢如同李延昭所言的这一番策略,轻装急进三百里,将大半个陇西之地的人口财货,尽皆转移去凉州境内呢?
看着面前的地图,想着想着,韩司马的眉头已是紧紧皱起:“若是刘赵遣轻骑西进,袭击我军,却是作何计较?”
“刘赵都城长安,距陇西、南安二郡遥遥六七百里。何况就目前局势来看,刘赵并未做好与我开战的准备。依愚下所见,刘赵恰是想剿灭陈安之后,得陇望蜀,继而一股作气,攻取我州。如今秋粮已熟,然而刘赵却迟迟按兵不动,任凭陈安在上邽苟延残喘。岂是善战者所为?”
李延昭喘了口气,而后直直望着韩璞,一字一顿道:“刘赵所图,必为凉州!其若有所动,则必在明年年中前后!”
听闻李延昭如此肯定的言辞,韩璞又稍稍犹豫了片刻,随即摆摆手:“李百人将且请归营吧。如此妙策,待我与诸将军议之后再做决定!”
听闻韩璞不置可否的语气,李延昭心知自己并未说动他。然而此时就算有千言万语想要尝试说服这位州治精锐的主帅,面对他坚决的态度和坚硬的辞令,也只能拱拱手告辞了。
行礼告辞之后,韩璞匆匆一回礼,便也转身,准备带着手下一帮将吏行回大帐之中。望着韩璞远去的背影,仍然做着拱手姿态的李延昭,心有不甘地高声道:“凉州盛衰,在此一行。韩司马请多珍重!”
李延昭看到远去的韩璞身形略作停顿,然而须臾之后,依然是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失望至极的李延昭,只得走回推着推着的自己手下骑卒队列之侧,而后颇为无奈地挥了挥手,骑卒们便一个一个地排好队形,跟随着自己的百人将鱼贯而出,向着大营辕门而去。
韩璞大步走着,身旁却有一员年轻将领,凑到他的身旁,不无探询地小声问道:“韩司马觉得,那位百人将所议之策,是否可行?”
韩璞听闻此人声音,知是自己家中侄子韩宁,此时在军中掌管辎重。于是他倒也不避讳,直言道:“此为冒进之策,万不可取。”
“伯父为何如此觉得?那百人将所言,依小侄愚见,虽是冒进了一些,然而亦不失为一条上策。如今将近冬日,不宜动兵。刘赵既无所动,想必今年当不会再行刀兵之事,我等大可从容应对,将陇西地人口财货尽迁我州,长此以往,此消彼长之下,我州必日益强大,而刘赵必会日益孱弱……”
“噤声!”韩宁的话还未说完,已被韩璞粗暴地打断。韩璞紧皱眉头,满是老茧的大手已经用力一巴掌拍到了韩宁的铁盔之上,直震得韩宁耳鸣不止。韩宁从未见过平日里稳重寡言的伯父,有如此粗俗暴戾的一面。
见得韩宁不再言语,韩璞才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跟随自己而来。两人快走几步,撇开众将,来到大帐之后,韩璞才一脸忧虑地望着自己侄子:“临行之时,使君曾嘱我:‘此去守好金城,以为我州屏障,军械已令广武郡予以供给,粮草自从州治之下调运,此去切莫贪功,万事当以保全为上。’”
“宁儿你虽颇有进取之心,然而请切记。为将者,最忌擅动。我也知我军即使长驱直入陇西、南安二郡,刘赵也不会拿我等有什么办法。然而使君如何看待我?与我家有隙的阴、索两家,又将如何看我?”
“兵者大凶也!不惟战场厮杀,刀光剑影。更得防背后冷箭啊!”韩璞拍了拍一脸恍然之色的侄子韩宁:“切记!切记!”
韩宁闻言点点头,深以为然地拱手道:“多谢伯父提醒,小侄日后,必时刻牢记此言。以不负伯父教诲。”
韩璞宽慰地笑了笑:“宁儿若是如此,当是最好不过。”
第一百零九章 高壁深垒()
韩璞与韩宁俩伯侄私下间的小话,李延昭可谓一概不知。他现今对局势的认知,仍然主要停留在军事层面上,像政治层面,他并非缺乏考虑,而是以他耿直的性子,并不能体会到那些微妙的政治智慧。
次日清晨,驻扎在广武城外的凉州精锐,在用过早餐之后,便在主将韩璞的带领下,拔营向南,去往金城郡了。同去的,还有一千余押运军械物资的广武郡兵。
韩璞接受了广武郡赶制的那批军械之后,次日晨才发现,以自己军中辎重兵们的运力,竟不能将新接受的那批众多军械运送完毕。不得已之下,只得遣人通传了广武太守辛翳求他派遣些许郡兵予以协助。
就这样,李延昭与赵程志,又率领各自部下,推着推车,给大军押运起军械来。
州治精锐部队,也是大体由骑兵、步兵、弩兵构成。只是骑兵占的数量较少,约莫两千来人。其余八千,大抵便是三千步卒,四千弩手。另外,还有一千辎重兵。此时正与李延昭与赵程志的部属一道,走在大军队伍的中间。
李延昭观州治精锐部队的部署,尚觉得韩璞并非如同传言之中一般无可救药。其行军布阵之法暗合兵法,骑军居前哨探侦察。步卒与弩手各分为二,分别居于前军骑兵之后,以及后军辎重之后。若遇突袭,即可以步卒弩手护住辎重,不致有失。倒也颇得万全。
中军行进的辎重之中,不仅有大队押运粮草以及军械的大车,还有一些大车上面押运着整捆整捆的铁甲。只是看上去一副格外庞大。李延昭凝神细看了片刻,方才看到一车上一副铁甲旁,一个狰狞的铁制马头面具。
那面具上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眼,仿佛在注视着他,使他越看越觉得不舒服,反正已知那东西便是马甲具装。他便索性扭过头来,专心协助身旁士卒赶着坐下的马车。
这时代多具装重骑。马力,通常行军之时,便将马匹具装置于辎重押运。骑卒四处哨探,待探得敌情回报后,领兵主将若觉得有必要使用具装重骑,方才召回骑卒,给马披上具装准备迎敌。
广武距金城,不过七十余里的距离。然而这支队伍之中,辎重粮秣过多,又居于中军,辎重的缓慢行进速度,严重拖累了全军。于是从清晨到戌时初刻,这支大军,才算是抵达了目的地金城郡。
然而金城此时筑城于河南。乃是一周长十余里的小方城。城高不过两丈,厚不过丈许。虽然占据着大河要地,然而其防御力怎堪一击。
李延昭之前渡河哨骑之时,曾经数度经过金城,因此对于金城郡这个治所,他在心里面便下了一个不堪一击的评语。
大军到达金城郡北岸,然而此时大河之上,又无渡河之所。南北两岸各有一个小码头以及几条渡船,乃是去年年末,方才方便两岸联络,由辛府君下令增筑的。
眼见天色渐晚,军士又经过一天跋涉,均已是疲惫不堪,韩璞便下令全军就地去北岸山林伐木立寨,火头军埋锅造饭。又指定一名副将代管军务。他自己便带上几名随员,前去北岸码头旁,准备支使一条渡船,将他们送过南岸去,准备进城面见太守。
留下一部分人在原地看管辎重之后,李延昭便与其余士卒一道拿起刀斧,前去山林之中伐木。关于伐木立寨之法,他本身也是略有了解,然而却谈不上有什么心得。此时看州治这些精锐士卒进行此事,也正好给他一个学习的机会。
军士们此时大半都在林中伐木,“面山倒”、“背山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乃是防止砸中周遭忙碌的其余军士。伐倒一棵树之后,只见军士们又娴熟地用手中刀斧,剔去树上多余的枝叶。而后将树木一头削尖,便从旁来几名军士,将地上木材扛起就走。
这些军士们伐木,也都是颇有选择性地选取碗口左右粗细的树,以此取材立寨。李延昭观察片刻后,也拿起斧子带领手下士卒们,选取一棵碗口粗的树,而后便挥动起斧子来。
随着极有节奏的“咄、咄”伐木声,林中此起彼伏地响着一曲交响乐一般,伴随着树木相继倒地的“哗啦”声,在这林间奏出一曲紧凑的乐章。
李延昭不断地挥着斧子,大半晌的功夫里,他已是相继伐倒了四棵树,然而此时却已经累得有些力有不逮了。拿斧子的手也不像刚开始时那么听话。连着几斧子,都没有砍到同一个点上,颇觉丧气的李延昭便索性将斧子丢给一旁的邵雷,嘱其,他自己便到一旁休息去了。
运送木材的军士,将木材丢到营地边上,便自行返回运送。而营中留守的士卒们,自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