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第2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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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那名狼狈不已的士卒带到李延炤面前,陶恒自己亦是喘了几大口粗气,方才言道:“禀司马……这名军卒一路奔至队尾报告,身后辎重队已是遭到虏骑袭击!”
“啊?”李延炤闻言不由大惊失色:“虏骑有多少?如今我军辎重状况如何?”
那名士卒结结实实地喘了好一阵,方才战战兢兢地答道:“小人不知虏骑有多少……遇袭之前,王百人将看到敌骑奔驰引起的烟尘及赵军旗号,便忙命小人前来……向司马报告……百人将自领三百同袍保护辎重……”
“快,集结你部,准备与我一同出击!”李延炤听完,也顾不得许多,忙对陶恒如此言道。话音未落,他已飞奔了十几步,高声喊道:“周兴!周兴!”
周兴听闻李司马直呼其名,心中已是明了必然出了大事。不然稳居中军的司马不会如此惶急,当下便连忙出列,挤开四下军卒与民户,出列便看到李延炤疾奔而来。
“你将队伍带回营中!方才我闻报,后队辎重遭逢虏骑突袭,我即刻率骑营前往援救。即使事有不谐,我也大可从容应对。只是在我返回之前,一应事务便全权托付与你……”
周兴闻言,忙抱拳叩地:“末将领命!”
一旁的队伍中,曹建望着李延炤惶急奔向队尾的身影,神情之中说不出的阴郁。
李延炤奔至队中,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马便沿着两侧道路向队尾奔驰而去。眼见主将一副惶急神色,行军队列中的这些士卒也是纷纷为之侧目。不过半刻钟多点的光景,李延炤便已返回队尾,见到整装待发的陶恒所部骑卒。人人皆是骑乘一马,准备轮替骑乘的战马则由十几名骑卒统一看管。听闻李延炤一声出发命令,便集体轻夹马腹,慢慢奔驰起来。
三百余骑奔驰起来发出的动静,在山谷中伴随着回音,显得分外波澜壮阔。然而众人却已是没什么闲情逸致去感受这份壮观。出城之后,前后排骑手之间的距离被刻意增大,人人皆是用力夹马腹,或是取出马鞭时不时抽打马臀,这支骑卒很快便提起速度,直向原先那名报信士卒所指方向飞驰而去。
十几里的路途,若是平地飞驰,可能还用不了半个时辰。不过在山谷中穿行,即使众人极力提高马速,仍然用了接近一个时辰,方才远远地看到数百步外虏骑绕阵而行所发出的滚滚烟尘。无需李延炤下令,三百余令居骑卒即刻便催动战马,向着滚滚烟尘之处飞驰而去。
又行进了百余步,在虏骑奔驰的间隙,李延炤便看到他们围攻的中心,正是自己抛下的那些辎重车辆与其间押送的辅兵。只是与李延炤设想中有些不同的是,如今这些辎重车辆已是排列成一个圆,车头向外组成一个车阵。而车阵之内,便是手握长枪,仍在抵抗与奋战的己方辅兵。
“兄弟们,随我冲!”李延炤用仍未彻底痊愈的左手抓住马缰,顾不得左手上传来的痛感,右手已是拔出环首刀,当先催动战马,便向着车阵的方向直冲而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 王诚之忆()
李延炤万没想到,虏骑的先头部队竟会如此迅捷地抵达令居县外围。正是对赵军行迹有一定的了解,他才令主力速速返回县城,而将行进缓慢的辎重抛在后面,令其随后返回。孰料虏贼的先头部队竟然已进至外围,悍然对这些辎重发起突袭。
他心中预料到的最坏结果是押车辅兵被虏贼从速击溃乃至于全歼,这上百车辎重被敌骑焚毁。从先前那士卒的汇报之中,他大概对这些敌骑的规模有了一个估量。这些应当是虏骑的先头部队,很可能以一队或是百人规模渡过大河,继而对己方展开袭扰。在迟滞己方的同时,尽可能地多行破坏及劫掠之事。
如此一来,随着这些虏贼骑兵的出现,县境内除却县城,已再无一块安全之地。李延炤料想自己请辛彦转移民户以来,绝对还未及转移那些县城外村落中民众。倘若虏贼对这些地方展开袭击,那么后果不堪设想。这些毫无防备的村落遇袭,则村落中的居民势必被虏贼屠戮一空,除此之外,虏贼还可由这些村落之中掳获大量粮食,用以充作主力到来之后可供消耗的军资。
这种糟糕的情形,自然并非李延炤愿意看到的。在辎重遇袭的那一刻,他心中已在计划着,将要如何调整部署,方才能暂时斩断虏骑的黑手。
然而当务之急,却是尽快击溃赶跑这群袭击辎重的虏骑。李延炤努力将心神放在右手拔出的刀上。左手尽力牵着马缰,手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在他的视线之中,虏骑与车阵保持着十几步距离,仍然在绕着圈子向车阵之中放箭。而车阵中的辅兵则是缺乏有力的远程投射武器。面对虏骑如此嚣张的挑衅,却是几无还手之力。
李延炤看到车阵之中的己方辅兵不断地中箭倒下,然而虏骑的弓矢还是不断地向车阵之内投射,心中愈发惶急。虽然马匹已飞奔着距离交战之处越来越近,但他望着辅兵逐渐增加的伤亡,犹嫌马匹太慢。
陶恒挺着一杆长枪,紧紧随在李延炤右侧。而当他们进至二百余步之外时,虏骑终于意识到了冲来的这支骑卒对于他们的威胁。他们不再绕着圈子向车阵内放箭,转而逐渐聚拢在了车阵一侧,向这边望来。
望着集中起来的虏骑,李延炤粗略估计了一下,约有百余人规模。按照正常接战模式,应是己方首先借着马匹冲击,在五六十步开外向这些虏骑射出几轮箭矢。对面亦用弓矢回击。然后双方进入十几步的冲刺阶段,再各拔兵器进入白刃战。
只是李延炤生怕己方骑卒的漫射落到车阵之中的辅兵头上,下令不得使用弓矢。这样一来,三百余骑卒便只有各自持着刀枪等肉搏兵器,直挺挺地向着聚拢起来的匈奴骑兵冲去。
当那些虏骑看到冲来的这支凉州骑卒人数远多过自己,已是不打算与之交战。他们纷纷拨转马头,在七八十步远的距离上向这些飞奔而来的令居骑卒发出几轮箭矢。随之便策马远遁。那几波箭矢虽然未能给己方骑卒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然而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还是令李延炤觉得分外不爽。
陶恒紧随李延炤,又一齐策马追击百余步,期间不断向敌军泼洒箭雨。不过那些逃遁的虏骑,也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五十步以上的距离。如此一来,令居骑卒的箭雨,也未能给虏骑造成多大杀伤。
追出二三百步之后,眼见虏骑们已遁入山林。李延炤举起手,己方骑卒纷纷勒马。各自心有不甘地望着虏骑遁入的山林。见李延炤与陶恒拨马返回,骑卒们也只得纷纷跟上。
在车阵处,先前据阵而守的辅兵们已在心有余悸地打扫战场。看到己方骑卒前来支援,赶跑那支虏骑,依然没能给这些辅兵带来足够的安全感。他们在车阵之内将负伤倒地的袍泽们集中抬至一处。而阵亡的袍泽,则被抬出车阵,在阵外摆放成一排。
做完这些事之后,原先围成一圈的大车方才纷纷被挪开。重新排成一列等待上路返回。李延炤策马行至车队一侧,望着仍在忙碌的辅兵,忽然扬鞭一指,问一旁一名辅兵道:“谁率领汝等在此抗敌?”
当他率部驰援至此时,看到这些辅兵以车阵为凭,固守此处。对这支辅兵的将佐已不乏赞许。本以为将要尽没的辎重车队,却出奇地在这种调度有方的抵抗之下留存了下来。虽然因为缺乏远程武器,没能给虏骑造成什么杀伤。不过李延炤觉得这些辅兵在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之下保住辎重已是不易,强求他们杀敌并不明智。
那名辅兵听闻李延炤相问,抬起头来便看到军中将主。一时也有点慌神,踌躇了片刻,便出言答道:“此处率我等押送辎重,结阵抗敌者,乃是王百人将……”
“王百人将在何处?”李延炤抬头望望尚在忙碌的辅兵人群,又出言问道。
那被问话的辅兵抬眼四望一番,终于看到一处尚在将伤兵往装载辎重的大车上抬的忙碌人群,忙指向那处,对李延炤道:“司马,那边正在搬运伤员者,其中便有王百人将。”
李延炤双腿轻夹马腹,策马顺着那辅兵所指之处行去。路上忙碌或是行走的辅兵们见之纷纷避让。不多会,李延炤便已行至近前,那些尚在搬运伤员的辅兵见之,当中立即便有一人快步行至近前,而后抱拳道:“属下王诚,见过李司马。”
“方才是你指挥属下辅兵御敌?”李延炤见王诚中等身材,一副老实憨厚模样,心中好感顿生同时,也感到有些不敢相信。
“禀司马,属下才能庸碌,调度不力,致麾下军卒伤亡惨重……请司马依军律治属下罪,以诫诸将……”王诚听闻李延炤相问,心下已是忐忑。当即便抱拳叩地,沉声道。
“无妨,无妨。”李延炤伏在马背上,弯腰拍了拍仍跪在地上的王诚背部,道:“起来吧。你率数百辅兵,面对虏骑突袭,能保住我军辎重不失,已是大功一件。损失惨重之事,咎由在我,是我思虑不周,未给汝等辅兵配齐强弓劲弩,与你无关,且起来吧,不必自责。”
王诚闻言,心中大感意外。他感激地抬头看了李延炤一眼,却见李延炤面色如常,方才定下心来。他自地上爬起,微垂着头立于李延炤马前一侧。他本以为此次己方面对这波虏骑突袭,几乎必死无疑。谁料如今得李延炤率部驰援,这位往日威严的军中将主主动出言为他开脱,惊讶之余也平添几分感动。
“以车为据,抵御虏骑,你是如何想到的?”李延炤面色郑重地望着面前这位百人将,出言问道。
“属下先前在关中之时,家父忝任一里的里吏。关中沦陷之后,家父聚集乡里,结堡自守。因地处偏僻,侥幸得存。兼之坞堡坚固,小股虏骑即便进犯,也只得远望而不敢近前。惟所虑者,便是秋收之时,乡兵民户皆四下而出收割粮食。乡野之间一片坦途,无所据守。家父便仿照其余坞堡,置数十小车,车前设橹盾以为遮蔽,车中置短矛,若虏骑逼近,可用小木锤击打短矛,飞射虏骑……”
“既如此,便是乡野间秋收之时,小股虏骑也不敢进望。方才虏骑突然袭来,仓促之间,属下唯有以辎重车辆为凭,阻隔虏骑,并以属下军士持枪据守。然缺乏弓弩,虏骑有恃无恐,我等本已不支,幸得司马前来相救,方得脱困……”
王诚言及自己先前于关中坞堡之时防备虏骑之法,李延炤默默记在心里。日后倘若在相对平坦地域与骑兵数量巨大的虏贼之间作战,便大可采用这种方法。可特制一批车辆,加橹盾以防御,上置弓弩或是短矛,以回击虏骑投射弓矢。
自己以铁甲步卒与虏骑硬抗,在这时代虽不是首创,不过却也不多见。尤其这种应对方式非常依赖地形等外因。如若能采用一批这样防御完备的车辆,配合那些精锐的铁甲步卒,对阵敌骑的胜算无疑大大增加。
以重步兵来应对敌骑的冲击,给敌骑造成重大伤亡。再趁敌骑受挫之后士气萎靡,队形散乱之时,由己方精锐轻骑对敌发起致命一击,便是李延炤一直以来所奉行和坚持的军事思想。至少由谷口这一战看来,虽然因受制于地形以及敌骑的实力,己方骑卒未能派上用场,不过这些铁甲步卒应对敌骑冲击以及与敌生死拼杀之中,却是完全不落下风。
“王百人将既在关中据坞堡而守,本来自给自足,又突逢何等变故才辗转前来?”李延炤对于王诚的领军之才也是颇为认可。只是心下仍有不解,便出言问道。
王诚闻言叹了口气:“数年之前,虏贼平定陇西,回师途中便常有大股虏骑前来清剿。许多坞堡相继被破。虏骑攻破的坞堡鸡犬不留。许多小坞堡便集体托庇于大坞堡下求存。去岁三四月间,虏贼攻破临近数家坞堡,家父唯恐遭逢不测,便举乡迁出,将坞堡一把大火焚毁,带着粮食财货,便投奔托庇于当地一家葛姓豪族大坞堡之下……”
王诚言至于此,眼角已不觉酸涩起来:“孰料那葛姓家主卖祖求荣,暗中已降贼。当四里八乡的坞堡主几乎都云集他麾下之后,他便在某天夜间突然发难,令其部曲家兵分头抓捕各个小坞堡主。家父惨遭荼毒。我力战不敌,负伤逃往马厩。却是恰遇此人小女。她同情我等遭遇,方将我藏在地窖之中,逃过一劫。当晚各坞堡主下属忠心部曲家兵,尽被屠戮殆尽……”
“之后,那小娘子趁夜色将我送出坞堡,我便一路流落。历经半月方才行至陇西。恰遇流人前往凉州,我便悄然尾随。之后便被周百人将选中,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