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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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名囚徒亲眼所见所闻,自那位站立着的囚徒一番直言之后,那王牢头便被李延炤下令押至县府,听候调查处置。事情发展得太过出乎意料,众人一时间竟都有些懵。直到此时听闻李延炤再次发话,方才纷纷醒悟过来。那跪在地上的三人连忙叩首。其中一人言道:“司马秉公办事,罪人至为感佩……”
那些囚徒唯唯诺诺,却引来站立着的那人不满。他冷哼一声,道:“这些官人,你瞧着他们秉公处理,自觉满意,谁又知道他心里憋着什么主意!司马,你莫不是有求于我等,故而做此姿态吧……”
那囚徒此言一出,一旁的狱卒已是吓白了脸。当先便有一人抢出,一脚就踹在那囚徒膝弯处。那囚徒猝不及防,左膝一软,已是跪倒在地。狱卒破口大骂:“杀才!司马亲临这等腌臜之地,为你们主持公道,已是天大的恩典。你非但毫无感激之意,反而屡屡出言顶撞,天下怎有你这等人!”
“行了!”李延炤出声喝止,那名狱卒方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方才站立着的囚徒,此时半跪于地,龇牙咧嘴,显然方才狱卒那一脚并不轻。然而这人脸上一股倔强,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这一举动看在李延炤眼中,他不由得对这人印象上稍有改观。
虽然此人方才屡次出言顶撞他,令他难堪不已。然而在自己与一旁这些如狼似虎的狱卒面前,仍能硬气至此,使得李延炤觉得此人,仍然是个可用之才。
喝止了狱卒,看着那囚徒缓缓站起,李延炤方才笑呵呵地开口道:“不错,我是有求于你们。不然,我也不会来到此地!”
李延炤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来意,却让方才那名站立囚徒倍感惊讶。他本以为这位司马会出言推诿,却万万没想到他大大方方便承认此事,也是令他感到始料未及。
“我虽有事相求,不过也给众位准备了一份厚礼,诸位当真没有兴趣?”李延炤玩世不恭地笑着,盯着那名屡屡出言顶撞他的囚徒。而后者此时早就是一副痴呆模样,只是愣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李延炤。
“我想让诸位替我办事,只是此事并非为我一人。当然,我想诸位去办的这件事,可能将持续很久。数月,数年,乃至十余年。作为回报,若是同意前去行我嘱托之事,诸位现在就可以出狱。之后,只要诸位还在做这件事,诸位的高堂妻子,便由县府来一力供养……”
那些囚徒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听闻李延炤又缓缓说道:“诸位需要对你们所做之事守口如瓶。即使身边至亲之人,也不能说。这既是为我,为县府考虑,亦是为诸位考虑。不过若是赞同我此议,愿意行此事。诸位的家眷,我自当照料妥当。”
李延炤顿了顿,又道:“李某不敢言之凿凿,保诸位家人一生富贵。不过令他们衣食无忧,李某却可以保证!若我有违此言,天地不容,人神共诛!”
李延炤当着这几名囚徒的面发下毒誓,却更令这些人大感意外。他们本是阶下之囚,自己都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身陷囹圄,有有谁能顾得上家中高堂妻小!不过李延炤的这一番话,确确实实地令他们燃起了希望。家中那些朝夕相处,对他们来说无比珍贵的亲人,最短的也有年余未曾相见了……
先前屡屡出言顶撞李延炤的那名囚徒,此时更是苦笑了一番,而后道:“倘若真如司马所言,那么司马所嘱托的这件事,定然万分凶险了?”
李延炤微眯着眼,却并未正面回答这囚徒的疑问,只是笑言道:“诸位对县府付出多少,我便给予诸位,或是诸位的家眷多少回报。这世间,何事不凶险?年中时候,我曾在金城与虏贼血战,负伤数处,险死还生,至今身上疤痕仍是醒目。诸位觉得,凶险否?然而倘若我等不在前方死战,若是虏贼杀将进来,我等未承担的这份凶险,又将转嫁何处?”
李延炤话音未落,而值房中这四名囚徒,已俱是低垂着眼帘,人人皆陷入了思索之中。
“祝捷,你家中高堂俱在,尊夫人便在今年中,你尚在牢中之时,又为你诞下一女,可是如此?”李延炤转头望向先前屡屡顶撞他的那名囚徒,神色凝重地言道。
祝捷听闻李延炤唤他姓名,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听到李延炤一番古井无波的陈述,心中蓦然涌起一股愧疚之意。他复将头底垂下去,而后叹了口气,轻声言道:“正如司马所言……家中妻小盼我归去,我却仍是身陷于此,愧为人夫,愧为人父啊……”
李延炤点点头道:“我知你已有一年未见家人。先前你屡番顶撞于我,此事我也不再同你计较。你现在便可出狱,回家待上几天,好好想想。三日之后,我自会去你家中找你。到那时,你再告诉我你如何决定。倘若你不从我所议之事,你便继续回到牢中,该坐多久,便再坐多久。徒刑期满再出狱归家。而若是愿为我所言之事,你便不用回来了。做好我所交办之事,你高堂妻小,我自当如约照顾妥当……”
祝捷仍是愣着神,然而一旁的狱卒看到李延炤的眼色,已是上前来,为祝捷除去了刑具。
“还愣着干什么?司马允你回家,你就回家呗!”为他除去刑具的狱卒一番提醒之下,祝捷方才如梦初醒,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向值房外面走去……
“你,送他回家。”李延炤指着一名狱卒道。他生怕祝捷这样出去,会被街面上的官差当做逃犯重新抓起来。见那狱卒领命而去,李延炤方才转头看向剩下的三人:“你们也尽可以回家,好生思考几日。几日后,我再去找你们相问。”
狱卒们纷纷上前,为他们除去刑具。那几名囚徒惊愕之间,也皆是对李延炤千恩万谢,而后相继离开值房,在各自狱卒的陪同之下向外走去。
李延炤亦是行出大牢,一出门,却正遇到去而复返的刘季武。刘季武眼见李延炤令狱卒们陪同释放那些囚徒,心中倍感惊讶。询问了李延炤一番事情始末,方才恍然大悟。
“司马如此明达,便不怕这些囚徒借机带着全家老小一走了之?”刘季武根本藏不住心中疑惑,索性将它讲了出来。
“你觉得,我既然敢放他们离开,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李延炤侧头看向疑惑不已的刘季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第二百六十二章 此消彼长()
刘季武对于李延炤笃定这些囚徒不会逃跑的心理,仍然是感到不可思议。不过听李延炤所言,他也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他仰头看看四下无人,便悄声道:“司马莫非已派人前去监视这几户人家?”
李延炤微笑着看向刘季武:“这些人既为囚徒。我便不得不防。遣人前去监视其家,也是应有之义。不过季武你觉得,他们若是并无逃跑打算,会如何抉择?”
刘季武听李延炤发问,也是愣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他犹疑的目光昭示着他对于此事,也并不抱以乐观的态度。李延炤观其神色,已知其意。他一边向县牢院外走去,一边拍着刘季武的肩膀,问道:“之前你家在关中,也是一里之长。乍然成为流民,衣食无着,前路艰险,那时,你又是怎样一番感受?”
刘季武扬起头,努力地回想了一番两年前的境况,而后叹道:“那时只觉天塌了……先前家父在一里之地上,也是有头有脸,说一不二的人。然而一夜之间成了流民,我……我这心头,真是随时都堵得慌……”
“你觉今日你家中境况,比之关中,又是如何?倘若那时,有人告诉你今日你会成为军中百人将级别将佐,家中高堂妻小,都会在广武郡中生活得不错,你又会如何作想?”
李延炤的问题,却让刘季武迟疑起来,他细想了一阵,侧头答道:“今日境况,比之在关中之时,却也是好上不少。若是有人能告知我今日能有这番境遇,虽未必会信,不过那时,却也不至于心中抑郁难受到那番境地……”
李延炤点了点头:“我尝闻有智者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些囚徒,被禁锢至此,最短者也足有一年光景未与外界接触。这般自在于之他们,也早已是一番奢望。身在狱中,他们也不得不压抑着自己对家人的那番情感。然人生有五伦便是注定,我此番放他们出狱,也正是打开他们伦常情感的那道洪闸。归家之后,往日遥不可及奢望着的亲情俱在眼前,几日之后,他们又怎会选择继续回到阴冷的牢中继续徒刑?”
李延炤顿了顿,又继续道:“倘若他们真能如此压抑自己心中伦常情感,李某倒真要对他们道一声佩服。五伦不入心,下一步便是五谷不入腹。李某倒真正的是要为他们道贺,贺其羽化飞升,位列仙班指日可待了……”
刘季武虽然听李延炤讲了如此一番大道理,确是有些懵逼,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细细思索一番,而后开始觉得李延炤用来收服这些囚徒所用的手段,果真是微妙至极。
军中对于探子的使用,一直是慎之又慎的。通常派遣探子的将领,与自己所派遣的探子之间的关系,也都是至为微妙。将领们对于优秀而能干的探子,往往都表现得异常惜才。通常以厚赏示之以诚,以其家人羁縻其心。双管齐下,以期能够得到这些探子们的忠诚。
不过要维系这种忠诚,仅靠这两点还不够。优秀的探子都是一些绝顶聪明的人,能驾驭得了他们的将领,其聪慧务必要在他们之上。这些眼高于顶的人精,是断然不会长时间忠于在他们眼中是类似于草包和烂泥角色的将领的。
而倘若这些人成了双面谍,那才是一件更为严重和微妙的事情。对于一个成熟的双面谍,再聪慧的人通常也绝难辨别他们每一句话的真与假。长期处于这样一种高度烧脑的状态,是个正常人都会被逼得濒临崩溃边缘。
李延炤之所以从县府大牢中关押的数十人的名册中将这四人挑选出来,也正是看到这些人的罪状,他们所做的事情,都透出那么一丝诡计味道,却都有那么一些粗糙。使他有足够的信心,他可以控制住这几个人为他所用。
培养一个优秀的探子所需要付出的财力、物力以及精神等等,也是颇为巨大。绝非一介平常人所能承受。与这些探子说话共事,还要时时辨别他们所反应的情况真假。这些事情,光听其繁杂程度已是足以令人感到头大,更遑论如何去做了。
而在李延炤自己心中,此事却有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意味。苏抚所议之事,确有些接近于后世游击战的理念。但是己方这些伪装成马贼的骑兵,在陇西之地,却又并没有进行游击战争所必须要具备的群众基础。若情报方面再不给力,无法提供给他们必要的敌情通报,那两眼一模黑的这支骑卒,不知在什么时候,便很可能被对面一网打尽。
因此尽管知道这件事事出仓促,许多准备都尚未及做充分,便要面对诸多问题,李延炤还是惟有硬着头皮上,尽量将这件事促成。只因当下,不管县府还是郡城,都需要得到财货物资的补充。便是连辛太守这种老成持重的人,面对这种冒进妄为之策,都能明确表态同意。可见现今郡府之中,这些资财缺乏已到何种地步。
若是按部就班地发展农商和手工业,依靠传统的税赋收入积累数年的资财,可能通过这种手段数月便能聚敛起来。美好的前景也使得李延炤能够下定决心跟着打劫经验丰富的苏抚去做这件事。只要李延炤设想中的情报网能够在陇西这片地方铺开,他便能失去很多顾忌。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位也不失为一个胆大妄为之徒。
不过留给李延炤筹划准备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冬日。在这个冬日之中,他必须要训练出十来个忠诚可靠,又能遂行好刺探任务的探子。还要抽调百来名骑卒,开始对他们的特殊训练。一方面要加强这些骑卒们单兵的作战能力,另一方面更得下力气培养这支骑卒之中的中下层军官,力求将他们个个都培养训练成为能独当一面的骑卒将佐。
今后这支骑卒深入敌境活动,所遇到的困难和逆境绝不在少数。若是能培养出来一群彪悍而又精通于天文地理,骑兵战法的将佐,这些问题,倒也不算多么严重。反而能通过这些突发情况来锤炼磨砺队伍。以战代练,为县中郡中培养出来一支强大的骑兵。
而在将来可能发生的战事中,这支骑兵,便会成为凉州这边最有威慑力的战略突击力量。随着未来财货丰足之后必然会进行的扩军,这支骑卒也会越来越强大。先前有着丰富实战经验的老兵们,便会逐次走上军中各级将佐的岗位。而通过严格训练练出来技艺过硬的骑卒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