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第14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最上的第一封诉状,便是一桩涉及世兵与民户、军产纠纷的诉状。诉讼人戚氏,被告胡嘉。被告本为世兵,因年初上山不慎摔伤了腿。便一直在家中休养。前些日子接州治命令,全州动员,募集世兵子弟以及良家子弟征召为军。胡嘉内心惶恐。身为世兵家庭,如若无人应征,县府便将收回田地。于是寻表亲戚氏之子秦峰顶替。并允诺若是从征,便以县府分得的十余亩逆水旁肥田相赠。秦峰得其允诺,欣然前往。
不料一月之前,秦峰战死在金城大营。胡嘉随之反悔,划给戚氏十亩近山旱田。戚氏不服,自行交涉未果,便请了村中略通文墨之人,写了诉状,将胡嘉告到了公堂之上。又怎料到这位县尊也是玩忽职守之人。案子便积压在县府的公堂之上,悬而未决。
李延炤起身,行至堂外,又直奔侧间厢房而去。李延炤敲开厢房房门,却正是方才那名小吏。李延炤劈头便问:“既然张明府,那县中还有谁在?”
小吏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延炤渐渐有些不耐烦,遂高声问道:“本县县丞与县尉,谁在?”
小吏思前想后一番,而后战战兢兢地道:“褚县尉在。”
“既是如此,便有劳代为相请。”李延炤躬身为礼,小吏也是受宠若惊地回礼,而后转身向县府外走去。
李延炤回到正堂之中,嘱咐刘季武道:“你且去集市之上买些酒食回来,多买一些,叫上几人随你前去。晚上我想请县中官吏一同吃饭。”
刘季武闻言,便应承下来。而后接过李延炤递来的一只钱袋,便喊上陶恒并其数名麾下士卒,自出县府,向着县城中闹市而去。
如今县城中虽然处处惨淡。然而不论何时,人总是要吃饭。因此卖些酒食的集市之中,依然是颇为热闹。李延炤目送刘季武等行出县府,便又坐回几案之前,翻阅起案头的诉状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褚县尉大步行入厅堂。见堂上县尊位子上,竟然坐着一名从未谋面,身着皮甲的年轻武官,顿时表情便略有错愕起来。李延炤见他进来,亦是坐在主位上好生审视了一番此人。只见此人生得一张国字脸。剑眉星目,鼻梁高而阔,颌下一把胡须,也是颇有三国之中关云长之风。这张正气凛然的脸很快便博得了李延炤的好感。他在心中暗自提醒了自己一句人不可貌相,便起身拱手,与那褚县尉见礼。
褚县尉匆匆行了一礼,而后满面疑惑地看向李延炤,问道:“阁下是……”
李延炤哈哈一笑,道:“褚县尉,我乃郡城中调来,被府君委任为令居县司马。愚下姓李,讳延炤。字定东。今后大家便是一地同僚,还望如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褚县尉能予我批评指正……”
“啊,你就是……你就是那个……那个在金城死战,而后重伤被抬回郡府的军中将官?听说前些日子阴氏部曲在我县治下对百姓作威作福,也是你斩杀他们数人?”褚县尉说着说着,神色也在上下审视着李延炤。
“啊,这些劣迹,正是在下所为……果然好名不出门,恶名传千里……我人还未至,诸位便已经对我这些劣迹了如指掌。”
“哪里哪里……”褚县尉笑道:“司马率部血战不退,重伤之下,险死还生。端得是令人敬佩……”
李延炤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而后抬起头,正色道:“不瞒褚县尉,在下找县尉来,实是有事相询。”
褚县尉笑言道:“既是如此,便听凭司马相问。但有所请,绝不敢辞。”
李延炤拍了拍县令几案之上的那堆诉状,悠悠道:“这位县尊,不知缘何不理公务啊?如此厚的一摞状纸,看样子,也积了足有个把月了吧?”
褚县尉闻言,表情却是略有些尴尬。他拱手道:“实不相瞒,这位县尊本来也并非如此。之前一应公务诉状,皆是处理得井井有条,令我等也不得不钦佩其所能。然而不知最近是怎么了,说自己倦了,这些事情待回头再做处理,便三天两头看不见人。加之县丞也是本地人,见张县令,便也来县府。这县府,便只有在下一人苦苦支撑……”
李延炤闻言,却有些好奇道:“既然如此,为何褚县尉不随之而去,还要在县府中日日值守呢?”
褚县尉闻言,却是苦笑了一阵,道:“我本是西平人士。在此地无亲无故,离了这县府,倒也不知往哪去。便只得留守在县府之中,每日巡城,读读书,倒也过得悠闲自在。只是这县府公务……在下才能实在有限,处理不好。若是越俎代庖,只怕会越弄越乱。因此,便也没管这些公文诉讼之类的事……”
李延炤点点头道:“我来此地,见这些诉讼等杂务,也甚为复杂。楮公难处,我亦感同身受。只是这偌大一个县,也不可不治,既然张明府,我便暂时署理县中事务,待张明府归来之后,再一并移交给他吧。”
褚县尉闻言,也是大松一口气,忙向李延炤躬身为礼:“司马若有此心,自然最好不过。我等愚钝,听凭司马吩咐便是。”
李延炤点点头,而后拿起最上面那张供状:“既是如此,便请楮公前去请这诉讼双方到堂,若有一应证人证物,也一并带来,稍后我自会公断此案。”
褚县尉神情肃穆,点点头道:“我立刻动身,公审断案之事,便有赖司马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越俎代庖()
褚县尉离去之后,李延炤又嘱咐一干属下们,去县衙后堂中找来水火大棍、令箭、惊堂木等充门面之物。然后将县衙中那些诉状案牍分门别类,分别用几只箱子装起来,而后抬到后堂中去,李延炤道是稍后他自会一一阅览。
约莫两刻钟光景之后,刘季武返回县衙之中,与其同行的几人,手中皆是提着若干用竹条编织的简易食篮,内中装着各式各样的吃食。刘季武手中还提着三四坛酒,大剌剌地便走进正堂之中。李延炤让他们先将这些酒食送到伙房中去,稍后晚间再招呼褚县尉前来一同吃喝。几人依言而出,找了半天也未找到伙房在哪,还是后来有名小吏指引,方才将酒食送至伙房。
而县衙内的众人,却都匆匆整理了一下形象。而后各自拿着水火大棍,立在县衙中两侧。李延炤小时候看电视剧,一直觉得县太爷升堂是这世上最威风的事,并且深受其毒害,搞得他如今处在那是最为崇拜的威风位置,便强令这帮属下搞了这么一出。来满足他自童年开始就一直不曾满足过的虚荣心。
半个时辰后,褚县尉带着两名诉讼人,从县府侧门县府中,而后便照着李延炤的吩咐,直奔县府正堂而来。方才李延炤夸下海口,言及自己愿意代劳,来处理县府中的一应事务。这褚县尉便也心生疑窦,正想借着这么一桩案子,来探探李延炤的成色如何。
褚县尉先令两名诉讼人在堂外等候,而后自己堂中,准备向李延炤复命回报一番,一进堂中,便吃了一惊。他见到方才在堂中那些身穿皮甲,肆意无状的士卒们,此时却都是拿着水火大棍侍立两侧。虽然他们高矮不一,有的显得壮硕无比,有的看起来却又瘦小。然而他们人人身上那股昂扬与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凛冽杀气,使得这位县尉,对他们也不敢再小觑。
“楮县尉莫惊慌,我也是觉得如此威风,便令他们如此。”李延炤笑呵呵地与褚县尉打着招呼。褚县尉连忙施礼道:“戚氏与胡嘉二人带到,此时正在堂外听审。请司马召其过堂。本尉相信司马自有明断。”
“好!”李延炤点点头,对一旁崔阳道:“喊刘季武前来,执笔记录。”又冲座下首位的秦大勇道:“传戚氏、胡嘉二人升堂!”
秦大勇扭头冲着正堂门口喊道:“传戚氏、胡嘉二人升堂——!”他的声音至为洪亮,连在李延炤左近的褚县尉乍然闻之,身体都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而分列正堂两侧的其余兵卒,却依然肃立,动也不动。
门外戚氏与胡嘉两人,听闻这声通传,便都迈步,向着堂内走来。进得堂内,却见两侧矗立着二十来名身着皮甲,手持水火大棍的兵卒,皆是生面孔,原先那些衙役早已不见踪影。两人又向堂中首位看去,却见一年轻人正端坐在几案之后,也是身着皮甲,将卒模样一个年轻人,原先熟悉的县尊面孔,却不知哪里去了。
胡嘉见状,心中一惊,身边戚氏已经盈盈跪下叩首。胡嘉却兀自站在原地,发问道:“此处断案,为何不是张明府?”
李延炤心中一哂,却是不露声色道:“张明府,现今由我署理县府事务,胡嘉,你还有何疑问?”
胡嘉皱着眉,道:“你又是谁?你言自己署理县府事务,你说了算吗?”
李延炤闻言,哈哈笑了两声,道:“我是县府司马。今日到任,张明府与我同级。他若,我自然有权署理,你不服吗?”
李延炤话音方落,两侧手持水火大棍的部下们,已皆是面露寒光逼视着胡嘉。那胡嘉见状,只得跪下叩首道:“草民并无不服之意。只盼司马能公断此事。”
李延炤点点头:“本人自然会公断。诉状我已看过。戚氏,你诉状上所言,可是实情?”
戚氏叩首道:“回司马,草民诉状所言,句句是实。若有一句不实,甘愿伏法领罪!”
李延炤点点头,继而又转向胡嘉:“胡嘉,你因无法服役,便以逆水边十亩肥田为代价戚氏之子秦峰顶替你服役,可有此事?”
胡嘉闻言,连忙抬起头来:“草民摔断了腿秦峰代我服役是实,然而当初我找他说的时候,便说是近山的那十亩薄田。至于说近水的十亩肥田,绝无此事!”
戚氏在一旁闻言,愤怒地转过满面泪痕的脸,面向胡嘉道:“你胡说!你用十亩肥田,诓骗我儿子代你应征从军,如今……如今我儿战亡在前,你便翻脸不认人……呜呜……亏得我儿,替你……替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战死……我苦命的儿啊……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这一家……一家子,可怎么过啊!”
李延炤拿过一旁的惊堂木拍了一下,口中依样学样地吼道:“肃静!”
随着这一声大吼,方才嚎哭不休的戚氏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转而抽泣不已。
李延炤又转头问戚氏:“你说胡嘉答应给你们十亩近水肥田,此事可立有字据,或有什么证人?”
戚氏依然抽泣着,断断续续道:“此事,只有我与我那……那苦命的儿知晓。我们都是……都是不识字的人,哪里……哪里会想到让他立字据……”
李延炤点点头,又看向胡嘉:“你答应给他们十亩近山薄田,可立有字据,或是有什么证人?”
胡嘉闻言,依然是摇摇头:“当初相谈之时,只有……只有我们三人在场,也没有字据……”
戚氏闻言,边抽泣边道:“儿呀……当初我不叫你去……你偏贪图那十亩地,非要去……现今……现今你可看到?你没了……那十亩地,人也不给咱了……”
李延炤听得戚氏的抽泣,心中也甚为悲凉。他看向胡嘉,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直看得那胡嘉心中发毛,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过了约莫有半柱香功夫,等到戚氏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李延炤方才抬头,道:“胡嘉!我听闻年初你因在山上摔断了腿,故而无法服役,可有此事?”
胡嘉恭敬垂头,道:“此事属实,望司马明鉴。”
“方才我见你进堂来的时候,腿脚挺好,看不出哪摔坏了啊?”李延炤轻笑道:“莫不是你因此而诈伤,逃避兵役?”
胡嘉额头上已现出细密冷汗,忙不迭道:“冤枉啊!司马,我冤枉!”、
李延炤并未理会他的呼喊,转头问向一旁记录的刘季武:“在军中,托伤诈病,以避征伐,该当何罪?”
刘季武抬头,中气十足道:“当斩!”
闻言,胡嘉已是面无人色。李延炤却不紧不慢,又道:“胡嘉,你既为世兵,县府下发给你那些田地,可有字据地契?”
李延炤这一次,就几乎是明知故问了。世兵地位低,一家人靠着一个脑袋栓裤腰带上拼命的人,才能得县府拨下几亩田地耕种糊口,又哪来的地契字据可言?
果然,胡嘉面无人色,身体如筛糠一般抖着道:“没……没有字据,也……也没有地契……”
“既然如此,我是否可以认定,这块地并非属于你,乃是县府给世兵之家糊口之地。如今你既托伤作病,世兵自然无法担当,那么,县府是否可以收回你先前的田地?”
“司……司马……”胡嘉抬起头,眼神急切,便欲为自己辩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