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第47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眼中的世界一下子就天翻地覆了,
未来的公爹曾刺史全家,最先被破城而入的贼军屠戮殆尽;然后是他的阿爹带着家人想要乘乱冲出城去,却被街头的贼军奸细喊破了身份和形迹。
结果第二天就出现在了游街等待公审的“罪人”之中;还没等家里找到门路进行打点和疏通、赎买回来,就已经在第三天被当众判处绞刑,挂上了城头。
她的母亲以泪洗面哭得撕心裂肺,就此一病不起;那些原本在她面前大气不敢出的小姨娘们,也像是小人得志是的猖狂起来。
先是偷偷摸摸的告发了家中一些藏匿细软财货的隐秘所在,然后又开始不知廉耻的对抄家的贼军哭诉,正房娘子对于她们的欺压和迫害;进而相继带着补偿被送走之后就这也没有回来了。
然后那个胆子最小的老门子,给被带来庭院中来,颤颤巍巍而痛哭流涕的指征,自己做小厮的儿子,是怎么因为一块被老鼠啃过的祭饼,被主家认为偷吃供品活活打死埋掉的。
可是她记得家里明明不是给了补偿,许他作为门子养到死为止了么。更别说那个平时最为殷切奔走前后,总是笑脸相迎的小厮阿宝。
根本不挂念自己曾经多次为他求情而免于惩罚的恩德;反而因为一次在女红上的疏漏,就把他心慕和私通的丫头,给送走发卖掉而暗中怀恨至今么。
她一时间似乎难以想象,世上还有这般忘恩负义之人么,她也完全无法理解,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连基本的尊卑伦常都不顾了么。难道做奴婢的犯错了,还受不得教训么。
难怪就像是他兄长曾经不屑的说过,这些生来就是卑贱下寮之辈,只是畏威不怀德性,也不值得任何的好心和宽许。
然而更大的打击却是来自她从小一起长大,号称是情同姐妹的贴身婢女小环;小环是买来奴婢的家生子,没有自己的姓氏,还是她给求了才冠以杨姓,又赏给她自己剩下的衣食。
然而,在家中遭难之后发誓要与她同生共死,不惜一切也要护得小娘周全的“好小环”;仅仅被带出去几次之后,就开始变得眼神闪烁的陌生和生疏起来。
然后突然一天她居然告诉自己要离开了,因为她遇到了失散了家人,愿意接她过去一起住了。杨淑儿也只能在一时心情激愤之下,破口大骂的将她赶了出去。
然后,随着家里的奴婢遣散,她这个衣食无忧的宦家之女,也终于要尝到了事事需要动手的生计之苦,而他们的母亲更是无人忍受而一命呜呼,她终于成了孤家寡人。
裴铏裴(御史)大夫的《传奇》三卷故事激励下,她在被带往编管地的路上假作可怜骗过看守侥幸逃脱了出来;然而,这只是一个更大噩梦的开始和前兆而已;
一个孤身上路而又容貌可人的弱女子,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无论是流民、乱匪还是官兵,或又是那些对着外来人始终充满着警惕和敌意的村邑。
她曾经想过一死了之,但是有的时候想死也未必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被发现之后只会换来更加可怕的后果。
最终,经过了许多不堪入目也是遭遇了好些不忍言之事后,她被当作能够继续升值的货物,而卖到了还能偏安一隅的东南之地,成为了富华绮丽的杭州行院中一员张春儿。
但因为她独特的出身来历和风尘之中也难以磨灭的言谈举止,很容易就在当地营造出了一番名声来;她也由此被本地的士人恩客,品评为当代的“彭真娘”故事。
(苏州彭真娘,安史之乱中被卖到江南来的大户之女,因为为了心上人守节而自杀的一代奇女子,至今墓在苏州虎丘侧尤以为名胜)
然而还未过多久,已经变成张春儿的他生命中就再度出现了,另一个不嫌弃她过往遭遇而愿意长期找她陪着说话的男子,本地世家出身的朱小郎君。
就像是随风潜入夜滋润在干枯剥裂许久心田上的甘霖,又潜移默化的让她不知不觉的一点点慢慢沉沦进去。
然后好景并不长久,来自曾经破家灭门仇敌的太平贼,再度威胁到了这偏安的江东杭州一隅之地。随着前方迫在眉睫的威胁之下,朱小郎君也越发愁眉不展起来。
然后终于有一天,她在以醉消愁的对方口中,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太平贼破城在即,举城上下的士民百姓都是累若危卵。
这些太平贼毁了她少女的生活与梦想,还夺走了她亲人在内几乎所有的一切;而她剩下的也就是这副堪称保养得当的皮囊和满心潜隐的仇恨而已。
用那位朱小郎君的话说,无论此事成与不成,都将是一个伟大的成就,得以告昭世人并不是人人都愿意屈从于贼,而天下的忠臣义士是死不旋踵、杀也杀不绝的。
这样为此她过去所受的那些苦,遭遇那些不堪忍言的事情也都有所报偿了。正在忐忑思量间,堂上那贼子突然就说了句什么,顿时就满堂皆惊而一片静默下来。
“大。。大。。大都督何出此言。。”
形容慈祥敦厚的宿老,顿然亦是满脸错愕的结结巴巴道,然后身心越发的佝偻下来,而脚下更是一个趔趄就要迎面扑倒下来。
这时,外号“瘦虎”而满脸病容,站在人中毫不起眼的内卫宁一;突然身形如风闪到了周淮安的面前,出手如电的握住老者手中捧敬向前的密窑青鸡杯。
又在满堂这才反应过来的惊呼声中,坚定而用力的反泼在对方脸上。刺冉一声的冒出一股肉眼可见的淡淡烟气来;
然后这名老者就被他一脚踹飞出老远,撞在身后躲闪不及的人群中,而掀翻了两张案子上的酒肴,滚在地上骤然捧着头脸惨叫起来。
对于周淮安的扫描能力来说,身为一个须发如雪耄耋之年的老人,掩在衣袍下的肌肉也未免有些过于结实了。而在靠近自己过程当中心跳的未免太快了。
这时候满堂才哗然大惊的纷纷起身,以滚在地上的他为中心竞相退让和躲避开来;又连锁反应式的撞倒桌案又相互拥搡推挤成一片。
然后,正在纬纱后歌唱的歌者才后知后觉的尖叫起来;又惊得幕后的歌妓和舞姬们纷纷探头出来,又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像是惊慌失措的像是乱飞蝴蝶一般四窜起来。
这一刻张春儿也终于探明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还有其他人想要刺杀那个罪魁祸首么,可是她也断然不能在错失了这个机会。
下定决心的张春儿紧步夹杂在那些惊慌失措的歌妓当中,仿若是慌不择路一般就跌跌撞撞的迂回到侧边,又可怜楚楚寻求保护一般的向着那个人靠拢过去。
而她已经拔下发髻中插的特殊簪子,据说是大食匠人的精工手艺,其中置有中空的毒针,三步之内即可穿透皮肉和布衣。还专门浸泡了河豚肝胆的汁液。
“大都督小心。。”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响起,随即一股尖锐的剧痛贯穿罢了她的背心;去力不减的又刺破了肺叶,而让她急促迸发出来的凄厉惨叫声,变成了一股又一股喷涌的血沫子。
当张春儿像是被抽空内里的皮囊,而软软躺倒在地上奋力挣扎着向后看去,那刚刚阻止了她的人赫然手中还握着拔出来的尖头匕箸,然后一把跪在地上恳声道:
“小人一时情急逾越了,还请大都督见谅。。”
这一刻张春儿的心却是一下子沉了下去,望着对方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神,她只觉得早已经在失去家门之后,形同行尸走肉一般的自己,又再度被杀死了一次。
然后,有人走到躺在地上无法说法的张春儿身边,捡起她跌落的簪子而轻声道:
“大都督,只是个普通的精铁簪子而已。。”
这时候,那些退缩在壁板边上的乐师们,突然纷纷丢下乐器惨叫起来;因为在他们的上空又有人相继飞身而下。
第六百一十五章 南国春光岂再游(续二)()
就像是画风骤变的修罗场画卷一般的,随着第一个人的倒下,刺鼻的新鲜血腥味也像是无所不在的弥散开来,而刺激着所有人的感观和嗅觉。
霎那间那些炸了窝的乐师们,又相继惨叫着窜出几个手持寒光闪闪利刃的身形来。就像是逆流而上的鲑鱼一般的,相互交替掩护着猛冲到大堂正中。
就在座位背景的人群大声惊呼乱叫之间,随着竞相被砍倒放翻的挡路之人,已经是血光迸溅开来;亲眼这一刻许多人都都惨不忍睹的闭眼转头;
然而,随着一阵如炒豆清脆响过的剥裂声响过,这几名乐师打扮的身形却是像是中了厌胜之法一般的突然顿住了,而在身上冒出许多道细细喷溅的血柱。
而为首的一人更是脑门突然就凭空缺失了一大块,而变成红的白溅出老远。然后才在身体条件反射的惯性之下向前趋前几步,推山倒柱一般的铺在地上。
这时候,才有人注意到簇拥在那太平大都督身前的随从和护卫,早已经以身为盾的排成数行,两手中还各端举着木柄短管事物,正在冒出袅袅的青烟来。
而方才就是他们动作不停的交替放射出一蓬蓬烟火来,将这些冲出来的刺杀者,连同背后依旧能够站立的乐师,给一起放到和射杀殆尽了;
然后,又零星的响了十几下,顿然那些在地上蠕动爬行和挣扎的身体,也就不再动作了;而其他尚未波及的人等更是躲闪不已退的远远去,只留下一面满是血污和空洞的壁板。
又过了几息,才有女声的抽气和啜泣声响起,却是从上方梁柱和楼板破洞中落下来的,也已经是一些死去的尸体了;只是他们手中、身边散落的利刃和吹管等物,昭然若示相应的身份。
而那朱小郎君更像是吓傻和失神了一般的跌坐在地上,腿脚颤颤的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好几次却是都没有能够成功。
“启禀大都督,上方已经清空完毕……”
然后才有不紧不慢的声音在楼上响起;而那些在惊乱之中向外四散奔逃的人,也在外间相继响起的呵斥和伸探进来的刀剑弓弩威胁下,畏畏缩缩的退回到了堂中了。
而大多数人也终于意识到,这仅仅是在十几个呼吸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却是已经相继出现了至少四拨不同身份的刺杀者了。
接下来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安危,也全数操持在这位可能一怒兴兵而大肆报复的大都督手中,而像是跌倒的骨牌一般的接二连三的跪倒、伏低在了地上。
“继续啊,随便演奏一些什么都好啊”
望着这些背刺而死再掉落在地上,同样做奴仆打扮的尸体,周淮安对着惊乱成一团的幕后继续道。
“都难得动用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战阵了……怎么还没有更多的惊喜呢……”
然而比较令他失望的是,感应中的那个目标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处,就像是其他不知所措的人一样,就连心跳体征上也是根本没有冒头出来的征兆。
等到卫士们彻底控制了局面之后,然后才有人带过来一包袱器具,当场检验起泼洒在地上的酒水,片刻之后才低声禀报道
“大都督,这酒水中应该是下了炼丹是提取出来的特殊丹毒。”
然后,又有人过去检查了那么已经不再挣扎的老者,从对方的面上赫然揭下一些胡须、发髻之类的物件来,继续禀报道:
“这厮怕也是个作伪的货色……”
而与此同时坐在地上的朱小郎君,则是一边努力牵动着面皮挤出一个谄笑来,心中却是愈发的绝望使然起来;正所谓自古艰难惟一死。
他虽然下定过决心要伺机与贼首同归于尽,并且也准备名为透骨钉的笔管暗器。但是事到临头之际,亲眼见到了血肉横飞的场面后,他还是不可避免惊惧的无法动弹了。
然后,他只能告诉自己这是为了留在有用之身,继续与贼子周旋而保全下更多乡梓父老的权宜手段,而不该像那个用来投石问路的女人一般,徒然无益的死在早有准备的贼军手中。
更何况,这位作为城中士民之首颇有有名的宿老茂公,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掉了包;除了那批乐师当中的刺客,还有埋伏在梁上的好手,又是谁人安排的,他根本就不知情。
但他也可以确定了一件事情,经此这场城中父老的会宴惊变之后,只怕是有资格出场的人等大半都要受此牵连,而身陷囹圄甚至身家性命不保了。
而就算是没有出场的人家,只要也要受到相应的牵连了;毕竟,当中刺杀之事足以给了这些原本就是苛待士绅的太平贼,可以举起屠刀大开杀戒的由头和籍口了。
但这未尝也不是他的机会所在,一旦城中这些硕果仅存的世族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