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第4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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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在众口一词当中看起来威胁最大的那个人,反而可能是鞭长莫及最没有迫在眉睫之患的存在。至少自己在这里一旦倒下不起之后,说不定两个年幼无依的孩子还要依靠长姐的援手和周庇呢。
然后,他又在曹氏陪同下,开始走马灯一般的轮番接见奉命前来亲族成员,然后是自觉可以信重的各位部属。至于那些托故没有前来的臣子,他也在心中有了初步的定计。
第六百零四章 浙东飞雨过江来(续()
正当杭州城下兵势如荼之际,周淮安正在细细如粉的春雨中,打着青油伞漫步游览已经易手的姑苏古城。
这是一座建立在水上的典型江南之城,大罗(外郭)城呈“亞”字形,其城南北长十二里,东西九里,城中有大河三横四直。
又伴随随着密布如蛛网的水道河巷,而号称“无处不水道,开窗既见河”,“只见舟楫不见车”“行船如行马”的独特水乡之邑。
作为一代老司机兼大玩家,白乐天同学就有诗九日宴集醉题郡楼兼呈周殷二判官有过专门描述成:“水道脉分棹鳞次,里闾棋布城册方。”“水国多台榭,吴风尚管弦。每家皆有酒,无处不过船。”
而且这里也是少有变迁,而依旧保持着春秋吴国沿袭下来大至格局的城邑,号称“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古代双棋盘格局。
其间光是大小桥梁就有三百多处,几乎每处桥边都有相应用途的商肆。而内三外十二的吴越古城门外,则是汇聚了各种不同门类的小市和早市。
因为城内有比较完整的水系而水上交通发达。所以城又有三百余港(码头),人们往来全凭舟船。所谓“烟水吴都郭,阊门架碧流。绿杨深浅巷,青翰往来舟。”
而这一切仿若是在经历上千年的时光流淌后,让这里的一砖一石、都像是有了自己的典故和印记一般,一草一木否有了自己的灵魂和心情一般的。
因此,虽然没有后世那些大名鼎鼎的园林,但是精致而整齐错落在河巷水波之间,各色民家林立次比的黑瓦灰墙,翘檐长瓦,还是让人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优雅和闲适。
而无数雨水泌湿的房檐下巢中叫声沥沥的燕雀,还有雨水沿着瓦当、凹檐汇聚流淌的轻快哗啦声,让这座因为新占领者而变得沉寂下来的城市,显出浸润人心的安逸与生机来。
如果不是正当微雨蒙蒙之中,就像是那句诗文里说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的最好写照和应景之时了。
只可惜还少了在雨中鱼俪而行江南女子的秀美身形,河道中络绎不绝的船篷和划桨依稀,以及那些正在廊下、窗扉背后欢声笑语,丝竹不绝的人居生气。
要知道早在大历十三年(778),苏州已经升为江南唯一的雄州。(唐制州分七等,“雄州”为二等),因为这里盛产作为国家重要收入项目的茶饼和丝织品。
前者可以提供朝廷两税法之外的财计收益中,足以与盐税专卖相提并论的茶椎税;而后者,则是贯穿大唐整个时代的大宗代货币之首选。
因此,在这座姑苏古城内外的连绵街坊中,最不缺少的就是家家户户的织机和茶碾了。
而足足十五座的水陆城门,则汇集了江东各地物产而成为一个区域内重要的集散地。
又因为苏州西、南临太湖,东、北为大海所环绕,中有运河、松江,河流纵横,湖泊密布,所以人们的日常生活与船只关系密切,内河造船也尤为发达号称千家。
以苏州船为代表的吴船,轻巧坚固著称。沿着漕水装运货物可以一直航行到潼关,杜牧曾有诗说:“潼关识旧吏,束发已如丝。却唤吴船渡,舟人争得知。”
又有苏州五酘酒为代表的酿酒业,蒲鞋、蒲席为代表的编织业,金银行为代表的五金器做业。。。。
故而,苏州在本朝号称是“名标十望,地号六雄,七县八门,皆通水路,郡郭三百余巷,吴、长两县古坊六十,虹桥三百有余,地广人繁,民多殷富”的繁华所在。
光在天宝元年时苏州就有户76421,口632650。等到了宝历元年(825年),白居易出任苏州刺史任上就留下来了许多诗曰:
“版图十万户,兵籍五千人”“十万夫家供课税,五千子弟守封疆”“一家五十口,一郡十万户”之类的句子。
而到了晚唐之期中原大乱,这苏州就更是成为了北人奔投最多的所在;史称“及唐末,黄巢反,天子去蜀,多士奔吴为人海。”
至今的版籍上已是“管乡一百九十四,户一十四万三千二百六十一,税茶烟酒钱六十九万八千二百八十五贯又七十六文。”
因此,哪怕是在这王朝末世之期的江东动乱之中,依靠苏州境内本身的底蕴,居然还得以维持了足足大小五支的地方割据力量。最小一支也号称胜兵上万。
当然了,在有备而来的太平军面前,这些苏州本地的土团、乡兵、镇(戍)军,所表现出来的抵抗意志和战斗力水准,也不过是比菜鸡互啄稍好一些程度。
故而当初的沿海兵马使金吾将军张全失踪后;他留在当地的千余名旧部,居然靠着最能打的凶悍之势,占据了户口最多的长洲和嘉兴两县,一跃成为当地最大的一股势力了。
结果,太平在相继攻陷和夺取了苏州的具体斩获不过数千人,但最后扫平七县的各色残余反抗下来,需要编管的俘虏居然累计达到了三万多人。
现在,这座城邑所代表的苏州全境,已然是属于自己了;不用再走上另一条历史线上,历经唐末东南征战杀戮数十年,最终烧杀成废墟再重建生聚起来的命运了。
这可是上百万人口的江东大邑啊,其中城邑中各行各业的匠人及其相关的学徒、工役等从业人员,就多达十数万之众。跟别说时相应受过蒙学、能够识字的人口比例了。
哪怕经过战乱的离散,这么大一笔人力资源只要好好的梳理和动员起来,也足以让太平军的实力明显增长一截了。这可都是除了奴婢之外的成年人口啊。
此外,在前朝权德舆权载之文集中亦有记载:“吴实剧郡,大田多稼,浮徭冒役,吏禁或驰,占著名数,户版不均。”也就是在乡村隐匿了大量人口。
再加上本地造船业的天然基础,只要稍加改造和调整就能够用来生产车船,而与岭东、荆南的水运和造船业,通过水路形成三角呼应之势。
想到这里周淮安不由露出由衷的笑容。
“不知大都督何事欢喜。。”
在旁陪同的苏州当地士人陆广微不由道。
“无妨,只是想到苏州境内户口人等的一些安排而已。。”
周淮安摆摆手道。
“大都督真是为民劳心竭虑了。。”
他就是刚刚完成的地方志吴地记之作者,也算是大都督府仓曹左判陆龟蒙的远房子侄。正好属于太平军特许破格招揽和考察的极少数专长人士。
所以,不管是为了家族还是自己计,陆广微小心翼翼的把握着这个雨中侧近解说的机会,又继续介绍道:
“此乃皋桥,乃是为了纪念乾元至贞元年间,于东南又诸多大功的曹王皋而建造。。”
周淮安点点头,这个曹王李皋倒算是古代工科男的一个典范了,太平军所使用的水轮车船就是他的首创。
“此为乌鹊桥,据说乃与春秋时吴都阖闾城同时建造,因此桥旁有乌鹊馆而得名,为城内石桥之冠。。后来又有人以牛郎织女之故的鹊桥牵附之,是以七夕之际颇多少年男女游览嘻乐于此。。”
周淮安顿时心中嘿然,这不就和后世的圣诞节一样,都么,演变成了相应面目全非的约炮圣地了。
“这便是乘鱼桥了,郡人丁法海与琴高友善而世隐不仕,乃于桥畔见大鲤出身,共乘而越空飞去。世人乃引为仙异。。”
周淮安感叹道,果然是好基友一辈子的道理。人家淮南王刘安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里好基友一起骑鱼登仙。
“这里乃是至德桥,以侧近祭祀开吴始祖,古公父(周太王)长子泰伯之庙,而得名其地。由东汉永兴二年公元154年吴郡太守糜豹所建。。”
“此处乃为织里桥,始建于春秋之际,桥址为吴王织里所在,故名“织里桥”。”
“都亭桥在此,故传吴王寿梦尝于此作都亭,以招贤士。”
“这是白老桥,始于乐天居士,白刺史在任时所建筑。。”
“此为詹台湖,(孔)圣人弟子詹台灭明,字子羽,以故宅地陷为湖,又有衣冠冢立于畔。。”
周淮安心念道,这不就是那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典故主角么。
只是当正在苏州城内游览的周淮安,突然接到后方三百里水陆加急报告的时候,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刚喝的一口茶水喷出来了。
长安城中,已经病重不起的黄巢重新出来露面理事也就罢了,突发奇想给自己追封了一堆得官职也就罢了,只是最后那个郡王爵位让人实在吐槽不能。
居然是海陵王,虽然江北对岸就有个海陵县。可是不由让人想起了历史传说中那个爱吃全家桶,以皇帝之身给人送了一波战绩,还被人编成好色误国丧身段子的奇葩人物。
难到这预示着自己有某种荒银无道的未来么。好在他没有因此失态多久,又接到南边杭州境内送来的最新消息。
“前方柴(平)郎将来报,先遣军集中了样子队火器,轰破了杭州州城西北角的余杭门,如今已经亲率选锋、跳荡、先登各团攻入城中,进行巷战当中。。”
第六百零五章 浙东飞雨过江来(续二()
虽然被打破城门的杭州钱塘城上,已经纷纷插上了代表易手的太平青旗但在外郭新城之中,零星的激烈战斗犹自在几片坊区内延续着。
“这才有点意思哈……”
靠在一堵墙边的王彦章摸着头上流下来的血迹囔囔自语道。
城头上表现得稀松不堪的守军,在各自退逃道相应的城坊大宅之中后,反倒是表现出来截然相反的勇气、斗志和韧性来。其中更是混入了一些近身技击和善用刀剑的好手。
因此王彦章在长驱直入之下,也不免冷不防陷入对方的竭力围攻中只能重新退了回来稍作重整和缓气,身上和头上也挨了好几下挂了彩。
“都尉,再让俺冲一阵吧,俺就不信这些……”
作为老义军出身三兄弟中之一,张归霸的三弟张归弁忍不住道。然后他就被王彦章一巴掌在脑门上拍个趔趄喝到:
“你个傻把子的家伙,俺们在晚读学习说过多少次了只要是有更好的选择,不要随便妄自拿性命去拼……”
“大都督府好吃好喝给足了薪饷厚养着大家,可不是让你随随便便就把命给舍了……多用脑子,多用些心思,不要只会傻愣愣的只会蒙头往前冲就好了……”
然后,他又对着身后高声喊道
“二营长,拿我的意大利炮……”啊不,是“样子队和掷弹手的支援上来了么……给我烧他娘个的……”
“来了来了……”
在飞快由远及近的应和声中,那些住着兵器端着弓弩蹲伏在街道中,和临时掩体背后的跳荡士卒也纷纷挪动身子,让出一块通道来。
只见数目名只有皮兜背心的轻装辅卒,两人一组合力抬着一具管状物件,脚步不停的飞快奔上前,直抵近到墙上、地上都插满箭羽的街口折角处,才放下手中的火器来操作。
赫然就是用两具将相对轻薄的铁膛,用厚厚皮子裹卷起来套上铁箍的皮炮,和将树木段临时掏空,填入铁膛箍紧的简易木炮再塞入带着引线的火药包和弹丸袋子。
随后架在紧随而来的小车上,在齐胸高的大牌手掩护之下缓缓推出街角,大致对准不远处被填塞起来的大门和竖起许多挡板零星放箭的墙头,用力拉下引火线。
霎那间随着小车猛然一跳,接二连三的灰烟震响着迸射开来,凭空轰出许多密密麻麻的铁丸转眼间就将禁闭朱漆大门和延边墙头打的百孔千疮,而又轰然一声折倒半边碎裂崩落在烟尘中。
顿然就露出后面的倾倒大半的填塞家具,还有横七竖八扑倒,滚在地上惨叫和竞相奔逃而去的人影。而王彦章带领的大牌手也一鼓作气冲到了近前,沿着推开的残余门户一拥而入。
这时候,无论是来自左右墙头上的弓矢攒射,还是从门后骤然跳下来的技击好手都不见了踪影。因为他们不是被吓破了胆儿而转身夺路就逃,便就是躺在地上的血泊中挣扎呻吟着慢慢断气。
倒是让王彦章带过来作为后续压制手段的掷弹手,一时间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