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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唐残-第1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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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在占地颇大的群城驿当中,作为主导者之一的新州广严寺大僧广义却是很不满意。为了保持长老义信这个大德高僧随行的形象,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过好得了;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啃几条干肉解解馋,这一路下来他只觉得肚子里越发的寡淡起来。

    而预期当中那些前来造势和附和的豪富之家居然一个都不见,似乎是被贼势嚣张气焰所摄;就算事先约好的三归、王仁诸寺的同济,也再没有人前来联络和输送物用了;至于外间那些骨头都榨不出半两油的穷棒子们,就算来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处;事后被那些草贼顺势清算起来杀的再多又有谁人在乎。

    大僧广义的俗家姓名本叫做施陆华,在多年前还原是新州索卢县的一名土生大豪之家子弟。只是因为家族以族人为坐地虎劫掠往来商旅,走夜路多了见鬼引来县中的扑杀;最后只有他孤身一人逃了出来,而拿着早年买好的度牒,投入到了新州支提山的广严寺中去权作避祸;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其实寺院里过的日子,其实并不比俗世在家差上多少。上至座主、监院和僧头们,下至杂役的火工、看门的沙弥,私下根本不用遵守什么清规戒律,而时常酒肉不绝且妇女在怀;就算是县城中的妓馆也不乏他们的身影。

    而他生得一副好身板和力气,又有家传的几下把式,很快就得以在“威慑”和“说服”那些推延寺租,和不愿意遵守“成例”的佃户和乡民之中,足够凶狠严厉的用拳脚打出了一片名气来;进而而得以崭露头角成为寺院当中所设方便院(客舍)和劝善房(收租)的僧头,而位列座主和监院之下的九位广字辈之一。

    他还得以主持和经营方便院的缘故,结交往来了许多緑林豪杰、江湖亡命之流,既为他们提供休息的庇所也是作为销赃的窝主;许多无法直接出手的血货,只消通过寺下的作坊和店铺,稍作改换头面就可变成大伙儿喜闻乐见的真铜和财帛。而这些亡命豪杰同样也从来不吝,替寺院解决一些有损体面和慈悲的愚顽之辈。

    然而这种吃香喝辣的出家生活好景未过多久,就听闻草贼攻入岭南而陷没了各州之地,就算是地处广府西北一隅的新州也未能得免;然后那些城邑中的官宦和缙绅人家就开始倒了大霉了;听说他们纷纷家产散尽被拷掠的生不如死而妻女尽数为贼所占。

    广义还又几分羡慕和眼馋,可憾自己居然不能加入到如此的盛事当中去呢。然后过了一些日子之后,又有新来的草贼讲这些拷掠手段,给延伸和扩散到了乡野之中的豪强大户身上了。这时广义依旧有些幸灾乐祸和翘首以盼,因为他的仇家和当初追拿的官人全都破家遭难了。

    作为庆祝,他甚至带着改头换面的护僧和那些绿林豪杰一起,开始在道路关要上劫夺那些出亡的豪强大户人家;并且霸占了好几批逃道寺院里来以求庇护的大户女眷,在她们父兄、丈夫和儿女面前,当众恣意而为的滋味,真是令他刻骨难忘得受用啊。

    然而正当他有心从那些愚夫愚妇之间,再征募一些供奉来做寺产;就好似天降横祸一般的,盘踞在广府的那些草贼再次将魔手伸向了这方外之地了;这可就是佛可忍僧亦不可忍了;起出备盗的刀枪,找齐那些往来的亡命、豪杰,将那些草贼派来的征收人等,来一个杀一个的给截杀在道路上。

    然后,再到草贼派出成群的军伍来,地方上已经是四下被蛊惑和发动起来的人头了;那是新州境内各寺联保的成果;然后这些草贼就算是为他们阵势所摄一般却是草草退却了;然后,他们像是得到了某种鼓舞和激励一般的,开始变本加厉的袭击草贼设立的关哨和卡子,乃至汇合起来想要攻打依旧为草贼占据的县城。

    只是当全无攻城经验的他们,好容易才完成内部的协商和分配,就等着城中内应的开门;然后另一股旗号的草贼就已经毫无征兆和预警的在昏色之下,袭击了这部许多寺院联手的“护法大军”;在奔腾而至的马蹄和刀矛丛列面前,许多人亦是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到了败亡和绝望的滋味。

    尤其是领头那个少白发的那个柴魔头,尾衔着追杀和诛连的僧众来那是毫不手软的;况且他们竟然还要搞什么公审论罪,发动那些愚夫愚妇来围观和揭举,结果就是许多时代名声在外的禅林,因为这一桩桩被揭举出来的成例,而彻底名声扫地寺毁人亡,就连家当和外在庐舍都被附近的乡人给抢夺、占据了去。

    广义也再度沦为了丧家之犬而逃了出来,才免于被那些愤怒乡民给撕成碎片的下场。所以他们这些流亡在外的余孽,最终打着求助的旗号找上了禅宗的祖庭和圣地,以六祖金身舍利作保和要挟才有了现在发生这些事情。

    想到这里,广义不由的有些狠狠的捏紧了手中的木勺,将这碗借地方所烹煮的稠粥给发泄一般的倒进嘴中去;毕竟好歹其中可是加了黄芪、淮山、玉竹在内滋补提神的药材,以保持他们眼下的气力和精神呢。

    然而正当他吞下第三碗之后,突然觉得腹中嗡鸣的激烈蠕动起来;广义脸色不由大变而心中惊倒:难道是自家中了毒了;然后他就在粪门忍无可忍的压迫与喷涌欲出当中,飞身箭步向着驿站中唯有的一角茅所冲刺而去。

    然而他眼前突然就闪过一阵急风,却是已经先有一人抢入其中而迫不及待的蹲坑下来,就连掩门都懒得搭上了;广义顿时也认出对方的身份,那是来自庆云寺的铁杖头陀,拳脚上的功夫却是更胜他一凑呢。

    然后,随着广义腹中愈演愈烈而面如枯淡的动静当中,原本各处还算静谧的驿舍就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惊醒过来的一般,就在各种提着裤腰带的动作和行举当中,为一窝蜂的都聚集到了这处茅所边上,还七嘴八舌的叫苦和抱怨道:

    “世兄行行好……”

    “我就快憋不住了……”

    就见那方才起身的铁杖头陀却又脸色再变的重新蹲了回去;这下憋了许久的广义在某种生无可恋的表情和忧伤的扑哧哧声中,感受了大片大片久违的温暖与湿腻。

    然后就像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门户一般,这些聚集起来的僧众就像是点开的炮仗一般,你噗噗噗的我嗤嗤嗤的在这狭小的方寸之地,此起彼伏的响彻成了一片五谷杂粮的奏鸣曲。

    而当满脸沮丧的广义缓缓挪动着异样的步子,想要回到舍中去清洗和更换,然后又一阵的奔流直下他的腿胯上,然后走出几步又是一阵……正所谓是好汉架不住三泼稀的道理,半响之后,广义就只能扶着墙而直不起腰的瘫坐在地上了。

    于是第二天聚集在外间的信众就得到消息,说是这些僧徒在一夜之间全部病倒了,然后有人信誓旦旦的出来,据说是在路上传染引发了痢症而被隔离起来;

    这下那些聚集起来的信众也就自然纷纷散去了;毕竟时疫这种东西可不会因为你多念几句经文,或是更虔信一些就能另眼相待了,尤其是对那些经受不起治病用药负担的穷人家而言。

    然后在一片拉稀拉的直不起腰来的虚脱无力当中,再怎么好得算计和本事,都十停发挥不出一停来了。随后出现的穿着白麻罩衣的义军士卒,只要把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他们给捆绑好,逐一抬上车带走审讯和盘问就行了。

    其中就少不了那位伴随在义信身边的健壮僧人,只见他满脸悲愤与了无生趣的模样;因为他这些人修炼了一辈子的武艺,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杀人放火的勾当,却未想到最后破功在了从未修炼过的肛门括约肌上了;

    用巴豆和大黄制成的速泄散,放倒了那些别有异心的僧众之后,就剩下一个只吃民众供奉素斋(菜粥)的老和尚义信,得以安然无恙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三章 扶摇二() 
当周淮安再次见到义信这个老和尚的时候,只见他脸上愁苦的皱纹都堆在一起,简直就要滴下水来了。

    “还请义军救我南岭诸多僧众一救……”

    老僧义信却是重重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鞠身沉声道。

    “老和尚何作此言呢……”

    周淮安摇头道,

    “这难道不是你禅门自己个儿整出来的事端么”

    “老衲自知罪过不免,既而贵官早已一切在握,还请稍加宽悯无关之人……”

    义信却是形容不变更加弯腰极低的沉重叹声道

    “亦以保全六祖金身为念,老衲当不胜感激而以求来生衔环为报……”

    “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周淮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

    “反正是佛门败类挑起的是非……就坐看着你们去死再收拾残局好了……这样该死不该死都得死了,岂不省时省心哉……”

    “贵官提领重兵而雄踞岭內,自然是翻覆风云无所不能为之。”

    义信依旧沉声道。

    “只是贫僧观得贵官往昔行事,都是章法进据宽严相济,而对贫苦百姓不失仁恕,又为何不放这些方外之人一些生路呢……“

    “不不,你要明白,你们这群秃驴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这样去做……而不是选择那个最简单、最省心的结果……”

    周淮安摇头道。

    “我可从来不指望来生而只求当世因果得失……或者说你们这些自称方外之人,既受了世人的供养和敬奉,难道有事就想完全逃避和置身事外么……”

    “这……恕老衲愚钝,还请贵官提点一二……”

    义信满是褶子的面皮也难道抽动了一下,心中却是微自松了口气;对方既然是有所要求那就代表着些许转机了。

    “只要能够保全祖庭和法脉,老身自然不吝所出……”

    “所以不必说什么来世报答了,就用你余生光景的服务作为报偿好了……”

    周淮安却是胸有成竹的道

    “此外,禅门徒众若想要在义军治下共存得安,我需要你能约法三章……”

    “还请贵官示下……便是了”

    义信的矮小身形愈发佝偻起来,就像是认命般的微微俯首道

    “须得你亲自表率首倡《百丈清规》,为岭外佛门统一节律之要……”

    “理当如此,百丈禅师大德高洁佛法精深,老衲亦心慕已久愿以绵力附骥义军,令世间广行此佛门节律精要……”

    义信答应起来的很是沉着和干脆。

    “此外你须得留在广府编撰经典,挂名为广府僧统而约束各处禅林,并随时应召出力……”

    “善也,老衲身在何处又不是修行,修撰经典亦我所愿,只是约束禅林和为义军出力亦可,这挂名僧统就免了吧……”

    听到这里义信点点头,却又恳声道。

    “此言差矣,你觉得我会放心让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家伙,在我治下行事么……”

    周淮安却是不怒而威的瞪了他一眼。

    “也罢,那就随了贵官吧……”

    义信像是破罐子破摔的合十应承道。

    “却不知第三样约法……又当如何……”

    “我会下令在岭表之地统一登籍寺产和僧众之所,日后但有出家之人须得报闻义军所属准许登名,一旦查获未能在籍的出家之人,都将受罚……”

    周淮安慢条斯理的继续道。

    “此事须得你公开声明和赞同,并首倡为效法……”

    “我亦会办一所佛学院,以你为首座座师而广聚大德之辈,以开方便门传道授业。”

    最后周淮安抛出一颗甜枣来

    “但是所有经籍教材编列须得经过义军审验……亦劝善济贫互助为先旨……”

    “相应僧徒须得在义军中以做事,教导黎庶开智数载以为入世修行,方可于在籍寺院挂单驻锡……”

    送别出去找个满脸愁苦的老和尚之后,周淮安却是有些计谋得售的笑了起来。

    他当然没有打算把岭南的佛门都被赶尽杀绝或是一竿子打翻;事实上这种传承日久而根植于民间的东西,只能明面上的取缔而无法彻底根绝。

    就算是在后世物质极大丰富和科学极为昌明的现代社会,佛教信仰之类的东西也是继续伴生下去;事实上只要世上还有未知的事物和人力所不及的内心诉求,信仰这东西就是无法沉底消灭和取代掉的存在;

    所以周淮安也只能通过明明上的严厉和决绝态度,来进三退二的退而求其次争取到对于相应领域的主导权和解释权;而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义信老和尚,显然就是其中一部分和重要环节;

    至少在这个底层人民精神世界极度匮乏的时代,除了义军能够提供的有限娱乐(宣传)措施之外,同样也需要具有麻醉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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