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一凡人-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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亩见方的池塘,塘中已是荷叶连连。崇祯站在茅棚中,又感慨道:“真乃世外桃源!”
忽的张国柱指着远处说道:“你们看——那不是道长吗?”
几人抬眼望去,菜地中正有一个人远远走来,只见他步履轻健,葛衣芒鞋,长须飘飘,头戴了一顶斗笠,正是寒冰子。
杨云迎出茅棚,拱手笑着:“道长好兴致。不请自入,打扰了!”
寒冰子放下手中农具,稽首道:“几位请到里面坐罢。”
崇祯把玩着手中纸扇道:“这位就是寒冰道长罢?我看此处就不错,田园野趣,我们就在这谈谈罢。”
寒冰子见他气度非凡,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仪,再看张扬与张国柱垂手肃立在两边,心中也便明白了八分,便问道:“正是贫道,敢问居士尊姓台甫。?”
“我姓游!”
杨云赶紧插话道:“这位就是前些日子跟道长提起的朋友。”
说话间张国柱已自屋内搬来了几张凳子,寒冰子道声“请坐!”便进了房。不一会,又端了一壶香茶,几枚粗瓷茶盏出来,为几人倒了茶,也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好茶!”崇祯呷了一口说道。
寒冰子微笑道:“茶不好,是心静。”
崇祯点了点头,说道:“此观只有道长一人?”
寒冰子道:“不过在此挂单。贫道终年云游,此观甄道长是我至交,前天去终南山问道了,托贫道在此住持。”
崇祯又喝了口茶,问道:“这般道观一年能落多少香火钱?”
寒冰子答道:“贫道不知。此处偏无人烟,甄道长又与贫道一般性子,不做法事,不求布施,没有香火钱也是有可能的。”
“哦?”崇祯饶有兴味地问道:“那靠什么浇裹?”
寒冰子淡淡一笑:“靠这些也就够了。”他指着周围的一方菜园,“多出来的找百姓换点油盐,修道之人,物欲都是看得极淡的。”
崇祯也是淡淡一笑:“那么真是靖节先生笔下‘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寒冰子答道:“陶渊明所说桃源乃是杜撰之言,在我们三清子第来说——入世即是修行,修行即是入世。心中有道,身处屠沽也如在桃源;心中无道,身在桃源却是心在市井。”
崇祯沉思了一会道:“有道理!那么道长觉得修行的意义又是什么?何为得道?”
寒冰子笑而不答,起身自地头摘了几根黄瓜,几枚鲜桃,置于桌上,摊手说道:“游居士,请!”
崇祯正在满腹狐疑,张国柱抢先抓了一根黄瓜啃了一口。崇祯似乎不敢托大,仅拿了一枚仙桃在手上把玩。
寒冰子又道:“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就如游公子手上鲜桃,生来就是叫人吃的;世间万物亦有变数,也如这鲜桃吃,与不吃都在游公子一念之间。修行即是顺应自然,得道不得道也只在一念之间。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崇祯双目低垂,喃喃自诵道:“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忽然,他眼波一转,问道:“道长是说无为而治?”
寒冰子依旧微笑道:“贫道甚么也没说。”
“那么是我想多了。”崇祯自失地一笑,又问道:“道长都云游过哪些地方?”
“南至交趾,北到辽东。”
崇祯道:“好生了得!那么道长觉着如今天下大势如何?大明江山是否牢靠?”
此话一出,杨云三兄弟都是一惊,唯恐寒冰子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惹崇祯发怒。
寒冰子却摇摇头,说道:“贫道不知,贫道也不想知道。”
崇祯依旧不甘心,又问道:“难道道长一点都不在意天下兴亡?”
寒冰子答道:“不在意!贫道说过,天下万物都有定数。江山易主,世事山河都会变迁,贫道也只是修行。”
“放肆”张扬一声怒喝,崇祯却伸出手掌,打断了他。
三人不安的看着崇祯,果然,他脸上已变了颜色,咬着牙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寒冰子依然只是淡淡一笑:“阁下姓朱,执掌天下!”
这下四个人都有些发懵,崇祯又问道:“你既然已知道朕是皇帝,还说这种话来,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寒冰子道:“还是那句话,世间万物皆有定数。贫道说的都是至真至诚的道理,皇上又非桀纣之君,贫道有甚么怕的?”他说完忽又站起,放声高歌起来:“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崇祯复又低头沉思了一会,说道:“很好!这击壤歌朕从小至大便是听熟了的,都不如今日在此处听的应情应景。今日这一番坐而论道,朕获益匪浅。道长果然是方外之人,是朕失言了。”
寒冰子道:“在其位,谋其政。何来失言一说?”
话到此处,崇祯朝身后三人点了点头。杨云明白他已认可了寒冰子,拱了拱手道:“那么便有劳道长为皇上诊脉施治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同食()
话说崇祯与寒冰子在茅棚坐而论道,获得皇帝首肯,杨云便请他为皇上诊脉。
他先打了桶井水净了手,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崇祯伸了手臂请他号脉。寒冰子微闭了眼,听了一会脉象;又叫崇祯换了又手号了号,再望其神,观其舌;最后又问了些饮食起居之事。便合了眼,似乎在思索着甚么。
棚中四人都面带紧张的望着他,良久,寒冰子睁开双眼,说道:“皇上本无疾,其心扰也。”
崇祯道:“道长请说明白些!朕既然没病,为何常年久热不退,困倦难支,重时且不能下榻?”
寒冰子沉吟片刻,问道:“皇上可有彻夜难寐?”
“有的。”
“可有无端心悸?”
“有的。”
“可有闻声而惊?”
崇祯面带惊喜道:“有的。”
寒冰子点头道:“那便是了!皇上不过身子虚些,本来没有甚么病。此症起因不过积劳成疾,又有些大喜大悲之举,加之又进了些大补之物,便有了这久热不退,困倦难支,夜不成寐,闻声则惊之相。殊不知体弱之人最忌,强行进补,好比那细嫩得如水一般豆腐,上了猛火重油,连煎带煮,焉有不散之理?”
崇祯想了想,似乎确实是如此,说道:“那便请道长开方施治罢。”
寒冰子道:“皇上不过是寻常怔忡之症,原本无需用药,日里稳了心神,细细调养便可痊愈。只是中了我那畜生师弟的招,误用了五石散,此刻有些积毒蕴集于心。我先开个排毒之方,回去吃上几剂,再观其效。”说罢于房中取了笔纸,濡墨援笔写下:
郁金(制)、木鳖子(去油)、穿山甲(炒)、川山豆根、(以上各一钱)、净银花山慈蓣、生**、川贝杏仁(去皮尖)、(以上各一钱五分)、苏薄荷(三分)。以上小火慢煎,一日三餐口服。
待开完药方,寒冰子又说道:“皇上回去后切记不可劳神,更不可有大喜大悲之举,亥时即便入榻安歇。”
崇祯点了点头,崇祯接过方子一看,不禁赞道:“难得道长这一笔好字,朕觉着竟不在张扬之下。”他又转头张扬道:“你觉着如何?”
张扬躬身道:“道长的字浑然天成,无丝毫雕琢之意。臣这些所谓的名家提笔时自觉不自觉的带了卖弄之心,难免有些匠气,不可同日而语。”
崇祯听罢,又说道:“赏!”
张国柱便自坏中掏出一张三千两的龙头银钱搁在桌上。寒冰子瞟了一眼道:“请皇上收回罢。贫道既已选了这修行之路,便当与利禄功名无缘。”
崇祯道:“你既不要钱也不求功,倒把朕难住了。”
寒冰子笑道:“修道之人,与人结缘便是与道结缘。何况皇上身居九重,贫道这缘结的不浅,顶上十年的修行了。皇上所若真有这个心,不如将贫道这缘续得再长点,留在这用饭罢。”
崇祯笑道:“这赏赐倒新鲜!恰好朕也没尝过民间饭食,便碎了道长所愿,恭敬不如从命了。”
寒冰子起身一稽首,说了声“稍坐!”,便去菜地里摘了些豆角茄子,割了些青菜香韭,进屋张罗去了。
崇祯仰身靠在椅背上,品着观中自摘自炒的香茶,看着棚外的田园荷塘,身心觉着前所未有的松快。待杨云等人再看他时,早已酣然入梦。三兄弟对视一眼,无声的笑了起来,心中也轻松了不少。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辰光,崇祯被桌上的碗碟声惊醒,惺忪着双眼一看,寒冰子已上来布菜了。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笑道:“有劳道长了!朕竟睡过去了。”
寒冰子略微点了点头,身后杨云等人也捧着碗筷跟着出来了。崇祯看了看桌上,错落摆着素烧冬瓜、油焖茄子、清炒豆角、蒜拍黄瓜等五六样菜蔬,居中搁些一盆青菜豆腐汤,桌角放了一大钵糙米饭。虽然都是些寻常菜蔬,贵在现摘现做,透着无比的新鲜。
寒冰子为崇祯盛了饭,双手敬了,说道:“皇上请用罢!”说完又为自己盛了一碗米饭,与崇祯对着坐下。
崇祯提筷子,搛了一著豆角吃了,忽的见张国柱等人还立在身后,不由笑道:“今日都是道长的客人,也便不分甚么君臣之礼,一块坐下吃罢。朕是用惯了素餐的,今日没酒没肉,倒合了朕的胃口,只是苦了张国柱这位酒肉将军。”
杨云也便不客气,在皇上下首坐了,自己取勺盛饭。剩下两位兄弟扭捏了一阵,张扬说道:“还是皇上先用罢。等您用完了,臣们随便用点剩饭也就对付了。”
崇祯点了点头,淡淡说了声“随你们!”也便低头进膳。不料这一进就连吃了三碗米饭加一碗汤,寒冰子见他还欲再盛,微笑道:“皇上身有微疾,不宜多食。”这才无限怅然地停著放碗,也笑着说道:“道长言之有理,也为朕的两员文臣武将留着点。”
待三人用完饭,寒冰子收拾了桌子,又奉了茶。崇祯口中的两名“文臣武将”才在灶房盛了米饭,浇了些菜汤,胡乱对付着吃了。
待二张吃毕饭,崇祯仍坐在茅棚中与寒冰子论道。此时是初夏天气,虽然已过了酉时,天色仍大亮着,只隐隐约约有他一丝月亮的影子。张扬见时辰不早,便上前躬身说道:“皇上请这就起驾回宫罢。这一路上有两里荒路,天黑了多有不便。”
崇祯兴致正高,被其打断似乎有些不悦,抬了下眼皮说道:“慌甚么?朕好容易出来松快一天,你们便紧催急催,朕再与道长谈一会。”
张国柱也小心翼翼地上前说道:“天太晚了宫门要下钥了,到时候再进宫就得叫门了。被那帮言官知道皇上和臣们微服出宫了,还当是我们撺掇的。请皇上体谅些臣下!”
崇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言官不过是朕的言官,有甚么怕的?朕一道旨意他们朝不敢再言声了。”他停了一会忽然又呼道:“张国柱,你速回去传了王承恩带朕的寝具来伺候,朕今晚在此下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崇祯看了一眼呆立着的张国柱喝道:“怎么?你想抗旨吗?”
张国柱打了个哆嗦,躬身说道:“臣领旨!”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出殡()
话说崇祯要在清风观下榻,吓坏了三兄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崇祯一国之君,万一出了甚么意外闪失,三人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奈何崇祯心意已决,张国柱只得苦笑着去办。一边传了王承恩等侍寝太监即刻前往清风观,一边调了一营御林军与锦衣卫去驻跸关防。
待一切就位,天已黑定了。夜幕中,三千御林军将清风观围得如铁桶一般,远近几棵大树上也埋伏了身穿夜行衣的锦衣卫。这一切都是在悄无声息中部署完毕的,清风观中之人连一丝声响都没听着。
张国柱长呼了一口气,进到观中,王承恩已经在禅房给皇上铺床了。他又推开柴门,崇祯还在茅棚中与三人品茗谈天,便站在一边听了一会。
崇祯似乎谈性很高,喝着茶笑道:“白日里初来之时,道长唱那击壤歌,就真的不怕朕雷霆震怒治你的罪吗?”
寒冰子也笑道:“说实话是有些怕的。前朝历代,因言获罪者多了,不过贫道相信皇帝不是那暴虐之君,更不会和我这个黄冠道人一般见识。
贫道当时也脱略了些。贫道虽是三清子弟,对道门有些做派也有些微词。如今做道士,第一要旨便是要会装,哪怕泰山崩于眼前,也要装作泰然自若;第二要旨乃是要会吹,哪怕被人当场识破,也要大言不惭。
只要把握住这两条,哪怕是第一天做道士,也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