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兵西北-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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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山的军粮,成捆的军鞋,满地的担架,连片的车辆,嘶叫的牲畜……都集中在指定的位置上,井然有序。
根山爷爷站在一片车辆当中。马车、牛车、高脚车、独轮车,高高低低,参差不齐。池一会儿清点数字,一会儿检查车况,忙得汗流浃背。
有人跟他开玩笑道:
“根山爷爷,这么多的车,摆满了一场院,你都快成了车行老板啦,咋用得了呀?!”
根山爷爷止埋头给一辆手推车上油,头也不抬地喊着说:
“不够,不够!还得找,越多越好,摆满村子也甭愁用不了!仗一一打起来,送粮送草送军火,这些车全都要派上大用场哩!”
沿村道的院子里,仍有后续部队在动员,在补充,在休整待命。
彭德怀、贺龙、习仲勋不时地被一些从外村赶来送东西的群众拦住,请示这样那样的问题,或是打问路怎么走。
贺龙望着紧张繁忙的人群,兴奋地说:
“德怀同志,要打大仗喽!你带兵在前面打仗,我贺龙和习仲勋在后头押粮运草。毛主席派我贺龙抑粮运草,我就保证当好进军西北的押粮运草官!”
彭德怀置身在这支前群众的人海里,感情深沉地说:
“古人说得好:‘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人民群众好比是江河湖海里的水,我们共产党人只是浮在这水面上的一叶小舟。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
习仲勋深有感触地说:
“是啊!我们这些人,正是靠了这一点,才站稳脚跟的。陕甘闹红那会儿,我才十几岁,跟着刘志丹、谢子长闹革命,整天在做群众工作,动员老百姓跟着共产党打倒土豪劣绅分田地,像鱼儿钻在水里游。敌人到处抓我们,可就是抓不住,明明追着我们进了村,等到他们挨家挨户搜查时却一个人影儿也找不见。其实我们就在敌人眼皮底下哩!”
贺龙用烟头戳一下习仲勋,风趣地问:
“那你用的是上遁法,还是隐身术?”
习仲勋认认真真地说;
“既隐不了身,也适不了上,全靠老乡冒着生命危险来保护。有那么两三次,敌人把我追进村,陕甘根据地老乡大都认识我,父老兄妹一见敌人在抓我,把我拉进窑,推土炕,用被子蒙头一捂,反扣上门。敌人搜上来,都说窑里是一对新婚夫妻在睡懒觉。敌人不信,踢开门,扯掉被子一看,见两个人睡在炕上,就嘻嘻哈哈地说上一通下流话。敌人走后,群众还让掩护了我的大嫂大姐送我出村,遇上敌人时就装成回娘家的……”
贺龙吸着烟,声音颤着说:
“我们这些人,如果没有百姓用心护着,早不知死过多少回啦!当然,我们也是为了让群众翻身得解放才把脑壳提到手里来干革命的。这就叫鱼水一家,休戚与共嘛!假若有一天我们这些人忘记了过去这一切,脱离了群众,或是背弃了人民,不论你是谁,纵有天大的能耐,也休想动员出一个群众来,压根儿就别想做出眼前这样场面壮观的梦!可是,现在我们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实啊!”
彭德怀点点头,对贺龙说:
“如果没有西北群众的支前参战,我们要想取得胜利,做梦也是梦不到的!这两年,你和仲勋同志一起做群众工作,支援了前线,保障了前线,支撑了整个西北的解放战争!我和全体指战员十分感激西北人民群众的支持!当然,这与你们做后方工作的同志辛勤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贺龙听了这最后一句话,有点儿认真起来了。他弯起左腿,在鞋底上掸着烟灰,不高兴地说:
“德怀同志,你这是什么话?西北人民群众的流血牺牲和支援战争所付出的重大代价,应该永远归功人民群众!我贺龙又不是神仙,吹一口气就能把这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调动起来;也没长三头六臂飞毛腿,动一下手就能把那堆积如山的军需品搬到前线战士手里去。我能做些什么呢?”
彭德怀仍然是不急不忙地说:
“贺胡子!你别这么瞅着我,我说的是心里话。”
习仲勋笑了笑,挺有礼貌地岔开他俩的话题:
“彭老总,我们准备从解放区动员民工700万人,牲畜200万头,大车约100万辆,各种小车不计数目,全力以赴支援前线。西进大军开到哪里,支前的人民群众就跟到哪里,尽管是人担驴驮,但保证成为坚强后盾!”
贺龙哈哈一笑,说: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
彭德怀没有说什么,他一只手抓住贺龙的手,一只手抓住习仲勋的手,紧紧地握着,摇着,显得很激动。
夜风一阵一阵吹过来,带着几丝儿惬人的凉爽。
柳树的枝叶,在微风中悉悉卒卒地响着,似乎在窃窃私语着什么秘密的故事。
几围粗的树杆贴近地面处,周围暴出粗粗细细大大小小盘盘剥剥的无数条树根,龙蛇一般将触角深深地伸进厚实博大的地层,紧紧地抓着大地。
巧姑和长柱身体依偎着大树的躯杆,脚踏着凸出地面的树根,面对面地站在柳树的冠盖下,情切切,意绵绵。
巧姑拉住长柱的手,悄声问:
“你,当了官,不会忘了咱乡下人吧?”
长柱目光左右扫视着,埋怨道:
“村里到处都是人。让首长或战士看见,像哈呀?”
巧姑更紧地抓住他的手,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低声咕噜着:
“看你,咱是两口儿,看见怕啥?”
长柱声音有点儿结巴地说:
“解放军……有纪律……”
巧姑声音时断时续地说:
“纪律?咱不懂……刚才怪咱没看看有人没人就拉你……可,人家想你,都想死了……这阵儿,村外不见人……”长柱火一般灼热的大手,紧紧握住她那变得粗硬了的手,浑身触电似地颤动着说:
“我,也想你……”
巧姑朝他胸前靠了靠,用下巴抵着他的胸口,身体仿佛棉花似地一个劲儿往下沉着,柔声恳求道:
“那,你就亲咱一回……”
长柱目光慌乱地环视着左右,眼前早已是一片模模糊糊,如薄云细雾。他禁不住激情涌动,一下将她紧紧地搂抱在怀里,脸贴住脸,一阵火辣辣的热流直往心里滚。
她闭着眼睛,浑身越发打着软,似乎双腿难以支撑轻软无力的躯体了。她感到他那两条有力的手臂,铁箍一般缠在腰间,几乎连气儿都喘不上来了。
说不清过了多久,她突然推开他,嗔道:
“看你,多冒失!不是有纪律吗?”
长柱一听,慌忙整理军帽。
巧姑用手操着被他亲过的脸蛋和脖根,回味着。
长柱的嘴贴住她的耳朵,说:
“今夜部队就要出发、你可别说出去。”
巧姑点点头,绞着手指说:
“咱知道。”
长柱想了想,说:
“爹年岁大了……”
巧姑截住他的话头,说:
“你放心去打仗,早点胜了,就回家,咱跟爹,亲亲热热过日子。”
长柱点点头,手扯着军衣前襟说:
“咱也这么想,你等咱……”
巧姑咬住下唇,点头道:
“听人说,马匪凶得像鬼,你留神……”
长柱恋恋不舍地望着她,说:
“你抬担架,烟星火里,要当心,啊?”
巧姑带着泪腔说:
“嗯。咱只担心你……”
长柱喉咙沙哑着,声音低沉地说:
“莫担心,咱不会……”
巧姑慌得用手直捂他的嘴,生怕他把那个不吉利的字眼儿吐出来。
他趁机用手压住她的手,亲了一下。
她幸福得眼眶发潮,久久地望着他……
月亮渐渐升起来了,如水的光辉泻满大地。
长柱终于说:
“离部队出发的时间不远了,咱……”
巧姑忍不住泪水夺眶而下,露珠一般挂在圆圆的脸蛋上,闪烁着晶莹的光。
她咬紧嘴唇,硬是按捺住内心奔涌的情潮,强笑着说:
“你赶快回部队吧!莫操心爹,有我哩!快呀,你快点走!甭误了……”
第12章
血战的前夜,彭德怀久久伫立在星空下,仿佛一尊大理石雕像
解放大军已经开始面进,并准备在甘肃的平凉一线寻找有利战机,与青、宁二马短兵相接。
这时的青、宁二马,处于战退难决的窘境。他们想战,又觉得难以抵抗浩浩荡荡大举西进的30万解放大军,深恐被包围歼灭;想退,又怕失去甘、宁咽喉,造成解放大军直捣兰州、银川的不利形势。
敌人左右为难,、惊慌失措,举棋不定。
到7月24日,敌人才作出了平凉决战的部署:决定以宁马第128军卢忠良部、第11军马光宗部共6个师又1个骑兵团、两个炮兵营,于平凉以东、以南进行防御,由四十里铺、安口窑、华亭地区,以平凉为中心,从东北到西南,形成一个弧形防御地带,企图以积极抗击消耗解放军主力。青马由安口窑地区西移六盘山,以便待机实施迂回,从其弧形防御地带之右侧——华亭、安口窑方向反突击,攻击解放军之右翼,并依靠胡宗南从秦岭向解放军后方出击,“协力而各个击破之。”
对青马早有戒心的宁马,立刻察觉青马企图在平凉决战中保存自己的实力,而让宁马打头阵。按照这个计划,即使决战获胜,宁马也将耗损主力,而青马则可坐享其成;一旦决战失利,西撤六盘山待机迂回的青马必定乘机逃走,而牺牲宁马。尤其是宁马见解放大军置重兵于其右翼,更惶惶然深感难逃被歼的厄运。
早就对马步芳心怀不满的马鸿逵,心里反复打着自己的算盘:马步芳在蒋介石那里不惜金银财宝,把老头子连同他的上下左右全部买了个通,这才把西北军事长官的宝座抢到手……
每当想到这些,马鸿逵只觉得浑身的血往头上直涌,气得鼻孔里直哼哼。他禁不住咬牙切齿地骂道:
“马步芳这个屠夫,翻脸不认人啦,哼!你小子坐到军事长官的位子上才有几天,就给我马鸿逵玩开手腕啦!你把我的军队全都摆在正面阵地上,去挡解放军的枪子炮弹,而把你的军队全都摆在远离正面战线的侧翼,坐山观虎斗,有利时你伸手来分赃,无利时你溜之大吉,逃之夭夭……哼!你小子安的啥心,这骗不了我马鸿逵!我跟你打了几十年交道啦,你的肚子里有多少弯弯拐拐,我马鸿逵比谁都清楚!这一回,平凉战役,咱骑驴看戏本——走着瞧!”
马鸿逵虽没跟解放军打过什么像样的仗,并不知解放军的威力究竟有多大,但解放军在短短三年内,特别是三大战役歼灭了蒋介石的精锐主力,解放了大半个中国,这对马鸿逵的威慑力犹如巨雷轰顶,浑身的骨架早都酥散了。他对彭德怀的军事指挥才能更是了如指掌,胡宗南几十万大军进攻陕甘宁解放区,彭德怀仅靠两万多人马,在短暂的一年之内,就将胡宗南彻底搞垮了,如今他早已成了彭德怀的手下败将,落荒而逃,躲在陇南、陕南一带深山密林中轻易不敢露头。眼下彭德怀指挥着几十万解放大军,浩浩荡荡挺进大西北,莫说是他马鸿逵的10万人马,即使是马步芳的10多万人马和胡宗南的10多万人马全都云集平凉,协力与解放军决战,恐
怕也难逃彭德怀的手心……
马鸿逵心里还有一层,那就是国民党早就大势已去,蒋介石政权早已风雨飘摇,他得千方百计保存实力,如果到了山穷水尽时,万不得已与解放军打交道,手里也多了几张牌,握着一些资本;事情也许好办得多。他立即给宁马临时总指挥卢忠良发了一份秘密电令:
保存实力,退守宁夏。
于是,敌人的平凉决战计划未及实施就婴死母胎了。
马步芳像一头被激怒了的狮子,龇着牙,瞪着眼,手拍得桌子啪啪响,怒不可遏地骂道:
“马少云背信弃义,严重破坏了平凉决战计划!大敌当前,这仗如何打?
马继援焦躁不安地说:
“打!没有宁夏部队,我照样教训彭德怀!”
马步芳瞪了儿子一眼,斥责道:
“打?怎么个打法?仅凭嘴劲,你打得胜吗?”
马继援眼睛瞪得像铜铃,腮帮子气得一鼓一鼓的,憋了半天,还是憋不住话,不服地说:
“彭德怀没什么了不起!共军从战场上拣去的那些破枪破抱没什么战斗力,不堪一击!”
彭铭鼎两根瘦长的指头在鬓边援了几下,平心静气地说:
“咸阳之战,扶眉之战,前车之鉴……”
不等话说完,马继援那两道利刃似的目光涮地一下直射向彭铭鼎那张干瘦的脸上:
“我与共匪拚杀十多年,枪林弹雨,尸山血河,眼都没眨过!怎么,仗还没怎么打,一个彭德怀,就能把胆吓破了?”
马步芳叹了一声,没说什么。
彭铭鼎倒也能沉住气,冷静地说:
“卢忠良第128军已擅自撤回宁夏,我军完全暴露于共军正面之强大压力下,随时都有被彭德怀三路大军包抄之危险……”
马步芳抢在儿子前面,问:
“你有何见解?”
彭铭鼎直率地说:
“我军应有步骤地实行后撤,寻找有利地形与战机,与共军决战。”
马继援气哼哼地说:
“不发一枪一炮,就逃跑?我还没打过这种丢脸的逃跑仗,哼!”
马步芳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一阵,阴沉着脸,最后以命令的口吻说:
“第82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