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扬明-第5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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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调匀了气息,却仍难掩颤声:“好,好,好本抚现在不羁押你,退下去。”
那名队官带着两个兵士退了下去。
“可本抚告诉你!”刘清渠厉声说:“不羁押你不是本抚没有羁押之权,就凭你们松江知府衙门克扣灾民发赈口粮,即便没有因此饿死了百姓,或激起了民变,本抚现在也可以把你们阖府官员槛送京师,委派得力官员彻查此事!朝廷赈粮,赈的都是皇粮,倘若查出你们有一丝一渠侵吞入私囊,本抚即刻请王命旗牌将你们就地正法!”
尽管刘清渠的话语森气逼人,杀机毕露,但王用汲已然得知其中内情,又得到了皇上的宽恕,又岂能惧怕他的官威?仍毫不示弱地直视着他:“中丞大人,你管着应天一府,更主管赈灾诸事,大驾十日之内还曾两下松江,应该知道我们松江赈灾的粮三天之前就断了,而省里的粮今日才运到,倘无我们赵府台赊购粮食代朝廷发赈,或许真会饿死了百姓,或激起了民变。不过,这个罪过只怕不该我们松江知府衙门来担!诚如中丞大人方才所说,朝廷赈粮,赈的都是皇粮,上系浩荡天恩,下关十几万灾民的生计,可我松江三日之前就断了赈粮,闻说毗邻的苏州府,官仓里的粮食却堆积如山,为何同在应天一府,苦乐却不均如斯?这背后的隐情,倘若将来写成案卷,只怕也如苏州官仓里的粮食一样,要堆积如山!”
刘清渠的脸色发白了,终于明白眼前这位小小的七品推官也知道了内情,心中无比惊惧,却仍强提着一口气,重重地一掌拍在大案上,厉声喝道:“王用汲!无端捏造,诬陷上司,你知道大明律是怎么定罪的吗?”
王用汲原本还敬重刘清渠是国朝有名的理学名宿,此刻被他这样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激起了心中的怒气;更从他不停颤抖的手指看出,他这样虚张声势只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怯懦和惶恐而已,足见此人枉负一代大儒之名,骨子里功名心却比谁都重,也比谁都怕死!
于是,王用汲轻蔑地一笑:“卑职一个小小的七品推官,怎敢诬陷中丞大人?调粮领粮粮道衙门都有单子,也有我松江知府衙门官员的签字,省里给我们调没调粮,何时调来,朝廷一查便知,难道是卑职能捏造得了的吗?赵府台为何要毁家纾难,拿自己的钱粮替朝廷发赈;我们松江各级官员为何要冒着身死族灭之险降低灾民赈粮标准,上贻君父之天恩,下害百姓于饥寒,卑职今天无法请教中丞,到时候总会有人来请教中丞。天听若雷,神目如电,朝廷追究起来,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王命旗牌当然可以杀我王用汲,但最终也饶不了那些把我们松江各级官员逼上这条绝路的元凶巨恶!”
刘清渠和马宁远都被王用汲这样义正辞严、毫不留情的话给震慑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僵在那里,官船上如死一般沉寂。
他们的这一番争吵声量越来越高,岸上那位镇抚司校尉听得一清二楚,对他来说,这些地方官员狗咬狗算不了什么,但皇上刚才被松江府减半发赈一事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去,此刻已经暮色深重,想必腹内早已饥饿难当,却仍在官驿之中等着王用汲回去一同用饭,哪里容得下他们继续在这里扯淡!想到这里,他立刻飞身一跃,跃过守卫跳板的兵士头顶,落到了官船之上。
几丈宽的跳板一跃而过,令那些兵士都不禁惊呼一声,刘清渠、马宁远和王用汲三人都愣住了。
兵士们回过神来,赶紧持刀挺枪冲了上来,将那名镇抚司的校尉团团围住,带队的队官转身向刘清渠和马宁远躬身抱拳:“大人,可否令卑职将此人拿下?”
那些押粮的官兵都以为此人是松江知府衙门的差役,身份卑微,不值一提,只要刘中丞或马大人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将此人力毙当场。
刘清渠终于有些清醒了,大声喝道:“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那名镇抚司校尉没有理他,冲王用汲一抱拳:“王大人,高大人还在官驿中等着你,你是不是赶紧签字回去复命?”
王用汲这才回想起来,临来之前,皇上曾亲口说过让自己早去早回,要赐给自己陪圣驾一同用膳的天大荣幸,忙冲刘清渠深深一揖在地:“中丞大人,诸位钦差还在官驿等着卑职,可否容卑职签字领粮,给钦差复命之后再来领训?”
从来人的身手上看,断非寻常之辈,刘清渠又知道随同高拱南下的还有镇抚司的几位太保,想必此人就是那些太保爷的手下,是“见官大三级”的镇抚司校尉,但他气得脸都白了,心中更涌动着无尽的悲凉:虽说钦差奉有圣旨,如天子亲临,毕竟跟松江府的官员没有差事授派,无论是赵鼎,还是眼前这个小小的七品推官王用汲,却把钦差看得比自己这个一省巡抚还要重,眼巴巴地赶去逢迎他,对自己却如此冷淡。不用说,一定是因为高拱如今是天子近臣,在皇上面前很能说得上话,看来自己是老了,在大明官场已是昨日黄花,不如高拱那样风头正劲的后生小辈了。这个王用汲也还罢了,赵鼎却是自己当年主持应天府乡试时取中的头名解元,是打断胳膊还连着筋的师生,竟也如此趋炎附势,真是人心似水,薄情如纸啊
尽管已是心灰意冷,但是二品大员、巡抚一方的威势还在,刘清渠冷哼一声:“好好好,那位钦差高大人那边,总得给我一个说法。”
听到刘清渠把矛头指向了手握圣旨、口吐天宪的钦差,而且还当着镇抚司的上差的面,马宁远大为惊恐,赶紧凑了过来,低声说:“中丞大人,高肃卿是夏阁老的门生”
第七十六章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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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清渠猛然醒悟过来:不错,钦差高拱与赵鼎有同年之谊,别的事情上或许会偏袒赵鼎,但提出“以改兼赈,两难自解”方略的苏州那位探花知府齐汉生,也是他的同年;领衔上奏、定策施行的还是他的恩师夏阁老。他高拱高肃卿如今是天子近臣,未必会买同年的帐,可他总不能连夏阁老的账都不买。天地君亲师,人之五伦,师在五伦之内。我辈士人君子生于世上、立身于朝,不就是要固守、揄扬这些纲常大义,使之充塞于天地间,长存于千万世吗?若是连自己的师傅都不尊,那就是连纲常伦理都不讲了,岂不成了茹毛饮血、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蛮夷野人,甚或不能称其为人,只能视为畜物。而大明官场如若尽是赵鼎那样的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畜物,那么,国家有难、社稷倾覆也***无多了!
再者说了,高拱如今大用于朝廷,固然是辱蒙君父不次拔擢,夏阁老多年来的栽培提携之功亦不是不容磨灭——他当初中进士、选庶吉士都是夏阁老一力主之,别人馆选庶吉士,三年方能散馆,他高拱高肃卿却只一年便点为翰林,是为他日后青云直上之起点,夏阁老之于高拱,可谓是恩同再造,这是朝野内外人尽皆知之事。若是高拱当真不卖夏阁老的账,官场士林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这些后进新贵,最怕人说自己是小人得志,这个时候施这个坏,对他有什么好!若是因之触怒了君父,祸及夏阁老,他这个门生岂不引火烧身?莫非还要君父认可他“大义灭亲”不成?
想到这里,刘清渠立刻就轻松了,昔日的睿智和才干也都回来了,觉得赵鼎把自己和夏阁老卖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应天巡抚衙门给松江调粮是在钦差驾临之前,只这一条,日后在朝堂上论争起来就占了理;虽说赈粮晚了几天才运到松江,却没有饿死百姓或激起了民变,这个“调度无方,贻误赈灾”的罪过也大不了哪里去。至于这其中与松江拒绝执行省里“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和议案有什么关系,出得己口,入得他耳,此外再无旁证,只要自己抵死不认账,朝廷也只能不了了之,甚或还会认为是赵鼎为了自己脱罪,编出来的无稽之谈。而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即刻将钦差已抵达松江一事禀报夏阁老,一是商议应对之策,早做周全谋划;二来夏阁老若认为有必要,自然会修书于高拱,讲明利害,让他明白在奏陈皇上之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以免皇上先入为主,听信了赵鼎的一面之辞
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窍,刘清渠对马宁远说:“马大人,你留下和松江知府衙门办理赈粮交割诸事,本抚要回南京去了。”
王用汲知道赵鼎对刘清渠这位恩师还心存情分,否则刚才也不会在皇上面前百般替他掩饰,自己方才说出了那么多的气话,不但辜负了赵府台一片尊师重情之心,更在他们师徒二人之间造成了难以弥补的隔阂,觉得有些愧疚,嗫嚅着说:“中丞大人这就要走?还是请到知府衙门歇息,容赵府台回去当面赔罪”
刘清渠冷哼一声:“不必了。你们赵府台忙着伺候他那个同年钦差高大人,怎能有功夫来见老朽?”
王用汲听出他把怨气都种在了赵鼎的身上,更是愧疚,把心一横,说:“那么,中丞大人可愿去官驿见一见钦差高大人?”
“王用汲!”
竟是刘清渠和那名镇抚司校尉同时发出了厉声呵斥。
那名镇抚司校尉一道凌厉的眼风扫过去,意思已经很明显,多余的话也不必再说了;刘清渠却冷笑着说:“本抚自二十七岁中式出仕,为朝廷效力三十五年,如今年已六十又二了,前年就给朝廷上呈了奏疏,要乞骸归里,终老林泉。辱蒙君父再三挽留,圣恩难却,不得不留任至今。你说,本抚要象你们这些后生小辈一样,赶着去官驿见什么‘钦差高大人’吗?”
刘清渠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高拱等人虽说是钦差,但朝廷并未明发上谕委以督查应天府政务得失之权,身为一省之巡抚的刘清渠没有必要上赶着去拜会他;再者,刘清渠与夏言是同年,对高拱来说就是老师一辈的人物,更没有理由先去拜访,而是高拱应该赶到码头上来拜见他。
既知道干系重大,又有镇抚司的上差在一旁监督,王用汲当然不敢明说此“钦差高大人”非是真正的“钦差高大人”,只得颇为沮丧地低下头,默不作声。
也因有镇抚司的上差在此,刘清渠也不好太过轻慢钦差,显示了自己的清高之后,就改变了话题,说:“王用汲,你们松江要粮食,本抚把粮食给你们运了来,以前的事情你们自己向朝廷说清楚。自明日起,若是再有降低发赈标准、克扣灾民救命粮之情事,本抚即刻请王命旗牌将你们就地正法!这个话,你且要给你们赵府台带到,免得日后被绑缚法场明正典刑,还要怪本抚不教而诛!”
“卑职遵命。”
刘清渠果真是说走就走,马宁远也只好把自己的官船让了出来,在码头上与王用汲办好了交割手续,松江知府衙门的经历(注:知府衙门的经历官为正八品,五军都督府经历官为从五品,都指挥使司经历官为正六品,京卫指挥使司经历官为从七品,象锦衣卫经历官沈錬、东海舰队经历官罗龙文都是从七品,倒也附和“水涨船高”的规矩,但明朝官制名称之复杂混乱可见一斑)、知事(官名,正九品)等职官司员赶紧督促着府里的官差、兵士卸船搬运。看着硕大的粮包在码头上乐队越高,王用汲不敢再耽搁,吩咐那些官员差役加紧搬运、多加小心,自己跟着那名镇抚司校尉又匆匆骑马走了。
走在路上,那名镇抚司校尉不满地说:“王大人,你方才可是险些铸成了大错了!要不是你们那个什么刘中丞自持清高、自矜身份,不肯屈尊前去见你说的什么‘高大人’,今日的事情便万难收场了。你自家说说,他若当真跟你同去官驿,泄露了圣驾行藏,你枉送了自家的性命不说,也带累的我脱不了干系!”
王用汲汗颜一笑:“上差有所不知,毕竟刘中丞与我们赵府台有师生之谊,倘若他因此获罪,我们赵府台大概此生再难以安心了”
那名镇抚司校尉一哂:“你王大人可是两榜进士出身的夫子,莫非没有听说过‘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句话?你们赵府台念旧情,人家刘中丞只怕未必就念旧情。你刚才自己不是也说了,是他们这些省里的大人们不及时给你们松江调粮,逼得你们赵府台不得不从自家里拿钱粮来赈济百姓,还擅自改了朝廷的章程减半发赈。要不是皇上圣明,专程到你们松江来查看实情,被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御史言官闹将起来,你们赵府台有几颗脑袋能给朝廷交代的过去?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们那个什么刘中丞可能帮他说上半句话?”
王用